張家的船和凌家的船是一起到東林山渡口,又一起站在此處。張寧兒的姿態,似是跟凌玉很熟悉。究竟那樁事情,與凌玉有無牽連,錢均心中沒底,也不敢妄言。
薛中離見錢均的神色,心中已經明白,他也不多問,只是一拱手,正色道:「中離奉師喻,今日東林學院開山門!」
眾皆嘩然。
東林山是天下儒生們的聖地,但並不是誰都能上山的。世人都知。東林書院一年最多開兩次山門,而且都只是為了甄選弟子。平時就算達官貴人到了,也絕無大開山門的事情發生。
可明明弟子大甄選的日子沒到,怎麼就要開山門了?能讓東林書院破格開門的,又是怎樣的大人物?
薛中離那句話說完,從山上便下來兩行儒生,這上百人都穿青袍,頭頂儒生方巾,舉止儒雅有古風。
但在錢均眼裡,卻分明見到這兩行東林學子的腰間,都垂著式樣一致的長劍。
東林學院是儒教根本,這裡學的可不只是酸腐文章而已。
上百學子分列兩行,留出了一條上山的路徑,雖然每個學子身上,都散發出淡淡的儒雅氣息,可卻已經將錦衣衛所帶來的陰沉之氣全然衝散了。
錢均手下錦衣衛,都面露惶恐,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頭領,不知是該進該退。
「奉師喻,有請凌玉先生!」數百東林弟子齊聲吶喊,驚起一山寒鴉。
山門口圍聚的人們更是驚訝起來:「凌玉?怎會請凌玉?」
有人更是憤憤不平:「我們寒窗苦讀多年,幾次叩見都不得其門而入。這個凌玉是什麼人,才來就能讓東林書院大開山門?」
但也有幾個消息靈通的,勸周圍人低聲:「諸位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難道不知道這位凌玉少爺,是如今最有名的人物麼?」
「怎麼說?」
「北疆歸林城大捷,便是這位少爺一手包辦的。收服守銀豺,刀砍金狼衛,立下的都是蓋世無雙的功勞啊。」
「呵!!」那幾個憤憤不平的書生這才明白過來,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凌玉。他們確實難以信服,眼前這個不過十六歲的年輕人,怎會有如此大能。
凌玉微微皺眉,這事情倒越來越好玩了。自己遇上張家的船,似乎是有人安排好的。而明明無意上的東林山,卻又像是早被人料到。
這一切的背後,都像是有隻手在默默推動一般。凌玉卻琢磨不透,這隻手的主人是誰?又想幹什麼呢?
薛中離對書生們的議論充耳不聞,對凌玉一抬手道:「凌先生,請上山。」
凌玉笑笑,沒挪步子。
薛中離彷彿意識到什麼,又轉身對張寧兒道:「張家小姐也請上山,只是女眷不可入書院,煩請您在山腰客舍等候。」
張寧兒鬆了口氣,臉色由白轉的紅潤,朝薛中離和凌玉欠身道:「多謝兩位。」
在東林書院一眾向來眼高於頂的學子們簇擁下,凌玉慢悠悠的沿著山道,向東林山頂上那座舉世矚目的書院走去。
而山門口,被活活晾下的錢均卻雙目陰霾,在凌玉和張寧兒入山的時候,他始終沒敢下令動手。
一個凌玉已經惹不起了,再加上東林書院,哼哼,他錢均這條小命還想活的久一些呢。
望著凌玉漸漸遠去的背影,錢均伸手摸著下巴,陰惻惻的思慮著。這樁天大的事情,居然和凌玉有關,還與東林有所牽連,看來更不可輕舉妄動了。
錢均思慮妥當,便下令道:「離東林山十里駐紮,奏請鎮撫,再調撥兩百刀手,一百虎騎來。」
「是!」錦衣衛眾齊聲應道。
山門口的書生面面相覷,雖說他們是一心讀聖賢書的呆子,可也感覺到有樁大事情即將發生。錦衣衛的虎騎是一支從不輕動的武力,任何一次調撥,都可能引發劇變。
錢均竟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輕描淡寫的說出來,怎麼不讓書生們心驚呢。
「都抓了。」錢均淡淡道,卻自顧上了馬,朝著遠處走去。
錦衣衛眾頓然變了臉色,繡春刀鏘然拔出,將山門口十多個無辜的書生全部鎖了去。一片哭喊大罵聲此起彼伏,但東林山卻仍舊風輕雲淡。
這種事情在大雲朝,實在平常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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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傍晚,落日餘輝灑在東林山的梳竹上,翠綠夾雜殘紅,猶如是幅美畫一般。
女眷不可進書院,花舞月留在半山的客舍裡面,和張寧兒隔鄰而居。凌玉不放心,就將破戰雪雅都留下,只孤身一人,隨著薛中離上了山頂。
薛中離默默然在前面走,凌玉默默然跟著,後面是一百個默默然的東林學子。
這條路走的,著實沉悶無比。
凌玉不說話,是心中有疑惑。他到東林山,完全是無心之舉,怎麼東林學院的人就知道了,而且還排出這麼大陣仗。
雖說凌玉在北疆立下蓋世功勞,但卻是戰場上的事情,跟儒學一道完全無關,東林書院身為儒教一門的至高聖地,根本沒必要對凌玉這般客氣。
禮下與人,必有所求。這是凌玉在人族所學到最深刻的東西,從不敢忘。
上東林山的路,全部由青石板鋪成。據說是當年,東林書院創始人楊時帶著眾弟子一塊一塊鋪就的。沿青石板路到山頂,首先映入眼簾的,又是一座石牌坊。
這座石牌坊,卻比山下那個要大許多。
薛中離見凌玉看著石牌坊佇足,難得開口道:「凌玉先生,這一塊,我們稱之馬頭牌坊。」
這名字詼諧,但牌坊卻甚為大氣。這是一座三間四柱五樓石坊,上面刻有二龍戲珠、鯉魚躍龍門等圖案。正對凌玉一面,書寫著「東林舊跡」幾個大字,而反面則書有「後學津梁」。
過了牌坊,便是東林書院黑瓦白牆的正門,雖說書院執天下儒生之牛耳,但這個正門卻普通的很,並沒什麼排場。
薛中離帶著凌玉進了書院,又朝東過長廊,一直走到片竹林子裡面,這才悄悄的拱拱手,飄然而去。之前那上百個東林學子,則早就散的沒了影子。
諾大一片竹林子中,似乎又只剩凌玉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