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卷十 第十章 暗渡江水
    徐汝愚凝目望著陳預,默無言語,過了片刻,轉身走下河堤,向後面的營壘走去。許伯英、方肅、魏禺等人隨著他的身邊下了河堤,只餘陳預怔站對對岸的河堤上空望著這邊靜默的夜色。

    徐汝愚未在小楊河南岸的營壘裡停留多久,當晨霧從小楊河面上向兩岸迷漫開來的時候,徐汝愚與許伯英、方肅、魏禺等人在一千精騎的護衛下返回廣陵城中。馬蹄踏在夯實的硬土上,得得的蹄音在晨霧中尤為響亮。

    徐汝愚趕到廣陵中臨時的住處,尚無暇休息。

    許伯英、方肅、蔡裕華等人在驛館匆匆用過早餐,便套了幾駕馬車,在一隊精衛的護送下,先返回江寧了。

    許伯英、方肅、蔡裕華在馬車裡歇了一陣,黃昏時分抵達宿州境內,在驛站歇了一夜,次日清晨換馬駕車繼續趕路,直到才向晚時分才抵達宿州城。從宿州往東六十里,就進入江寧的地界,渡過江去,就能看見巍然的江寧城。

    從廣陵走驛道抵達江寧,全程約三百五十餘里,乘馬車比逆水行舟快上許多。許伯英等人在經過宿州西邊的江邊驛道趕上數日之前經過三水的船隊。

    梅鐵蕊與蔡輝等人從三水走陸路,也在昨晚遇見船隊,遂棄車登船,此時見許伯英、蔡裕華從後面的陸路趕上來,將他們也接到船上,笑道:「到底是你們腳力健,從廣陵繞了一個圈子,也沒有落在我們後面。」許伯英笑道:「我們從三水出來,就昨日歇了一宿。」介海見許伯英有意隨船隊同行,遂說道:「既然許大人隨船隊同行,我等即刻返回廣陵返回覆命。」

    梅鐵蕊問道:「介將軍急著返回廣陵做什麼?」

    許伯英見船上並無旁人,將廣陵發生的事情說出來,梅鐵蕊聽了唏噓不已,望了介海一眼,說道:「你回廣陵吧,小心跟在大人身邊,莫要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許伯英笑道:「梅大人是怕尉將軍做出格的事情吧?」

    有徐汝愚、魏禺兩人在,尉潦的野性子也只有按捺下來,倒是怕徐汝愚做出點讓大家大吃一驚的事來。這話倒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說出來,梅鐵蕊搖了搖頭,與許伯英相視一笑。

    蔡裕華聽他們話間的意思竟似徐汝愚有意親率奇兵襲擊祝家,心中略有驚訝,想想也不覺得有什麼,此番奇襲本就是威懾祝樊兩族的意味居多。

    梅鐵蕊見徐汝愚讓方肅、蔡裕華等人先隨許伯英返回江寧,便能猜出徐汝愚的意圖。

    江寧尚不知此行有方肅隨行,梅鐵蕊便派出快馬上岸先去江寧送信。方肅直說不必如此麻煩,梅鐵蕊笑道:「仲道將軍在江寧翹首以盼,別人不通知,倒要先通知他,免得他日後埋怨我。」

    方肅在東海出任毗陵都尉時,與雍揚眾人相處甚洽,與梅鐵蕊之間也無生疏之感。范陽蔡氏乃是徐汝愚母族,幼黎不良於行,玨兒卻要親自迎出來,以免范陽眾人生出疏離之感。見梅鐵蕊如此,也不堅持。

    蔡裕華只擔心范陽眾人如何能盡快在江寧立足。

    此次隨船隊南下的范陽人超過三萬,除了礎艮堂的匠師,大多是范陽世家中人,江寧容不下這麼多人,一部人留在雍揚,一部分人前往溧水,一部人將留在江寧,而蔡氏、君氏、樓氏這樣的大族則可以選擇遷居地。

    君家要求將宗族遷往溫嶺,大概是考慮到普濟海匪在那裡盤踞的近二十年,當地的世家勢力蕩然一空,不會受到多大的排斥,溫嶺雖然是海濱邊陲之地,卻是泉州至雍揚海航路線的中繼點,又陸上聯接普濟島最近的城邑,君家以船運發家,溫嶺將是最佳的遷居地。

    礎艮堂大部勢力要併入軍器司,但是徐汝愚允諾將武陵山上的一部分礦山交於蔡家經營作為交換,蔡氏將有一部分宗族遷往溧水,還有一部分將留在江寧從事其他的營生,但是要在江寧能站住腳跟,卻要比君家困難得多。自己出領軍器司,雖然是南下眾人職位最高的一人,但是君家除了君逝水之外,君卓顏、君嘯雲、宋倩、君宗慶、君宗瑞、君華光等人都得徐汝愚相當的重視,君家在幽冀不過二流的勢力,到了江寧卻成了一流的世家,想來君嘯雲兩年前來圖雍揚不得轉而投附徐汝愚卻是君家最正確的選擇。

    君家將君致嫁於蔡輝,不過是貪戀蔡氏的權勢,此時蔡氏卻要依賴這段婚姻來求助君家。蔡氏惟有優勢大概是與徐汝愚之間非同尋常的關係。江寧並無嚴厲的手段去遏制地方上的世家勢力,但徐汝愚心中多半不願看到宗族勢力過度膨脹以免有害江寧的政制。

    樓氏在范陽擁有萬頃田莊,呼蘭南侵,化為烏有,江寧征戰所得荒地都按比例配給軍戶、流民,當地世家大概不會樂意將田地出售給南遷的世家勢力。所幸樓慶之在北唐時與徐汝愚相識同行,此番非與眾人相會,直接隨李印前往烏湖島,出任烏湖軍總哨,將是北五郡司在北地的重要人物。司聞曹也有意擇錄樓氏子弟填充到軍謀、刺軍兩司,樓氏的境遇要比其他的南遷世家好一些。

    徐汝愚將范陽世家的遷居交由政事堂負責,梅鐵蕊未必不比蔡裕華頭疼。梅鐵蕊心中不願將范陽世家遷居之事攬下來,南遷世家與當地世家之間的矛盾幾乎不可避免,然而江寧最大的世家不是別家,正是梅族,其外便是江氏,江凌天出身宿幫,從東海之戰始就不遺餘力的徐汝愚,在軍中的影響力實非其他人能比。徐汝愚在清江崛起之初,身邊除了即墨明昔、魏禺、尉潦等率領的二百青焰軍外,只有許亭易、許伯英這一系的豫南馬幫勢力與漢口桃源有千餘附居民,徐汝愚欲與世家共政,允許氏在溧水立族,彌昧生入贅宜家,娶宜聽雪為妻,宜氏在江寧立族。除這四家之外,雍揚沈氏、撫州班氏、宣城張氏,以及東陽的鄭氏、惠安的何氏、龍巖的丁氏都是隨徐汝愚崛起而崛起的世家勢力,百夷分為即墨、子陽兩姓,這些家族將是世家共政的中堅力量。

    這些家族幾乎覆蓋江寧全境,便是新辟之地,這些家族都迫不及待的想將勢力滲透進去,不論將范陽世家安置在何處,總不法讓所有人滿意。

    梅鐵蕊望了方肅一眼,即將組建的議政堂將由方肅與寇子蟾共領,他們兩人將代表徐汝愚協調各個世家之間的利益分配,范陽世家的遷居要不能不問他的意見。

    梅鐵蕊問道:「汝愚讓子肅出領議政堂,出江寧之前,就擬定冊書,子肅抵達江寧,就無閒暇之日了。」

    方肅笑了笑:「肅年輕識淺,只怕有負汝愚與諸公所托,所幸有寇先生為前導,肅才能勉力為強,還望梅大人不吝賜教。」

    梅鐵蕊笑了笑,說道:「江寧熟識典制者惟邵海棠,只是他不能從長史府繁重的事務脫身開來。」

    許伯英說道:「汝愚設議政堂本有開一代先風之意,典制從議政出將是世家共政的基礎,梅大人、邵先生都免不了要被抓去議政堂充當苦力。」

    此話不假,典制從議政堂出,重要的世家都會在議政堂有代言人,參與江寧典制的擬定。

    梅鐵蕊笑道:「范陽不乏飽學之士,哪裡容得我置喙?」

    方肅見他這麼說,也知道他的想法。一路上蔡裕華沉默寡言,想來為此事憂懷。方肅與徐汝愚在幽冀同行數行,心裡清楚徐汝愚的想法。范陽城一日不失陷,呼蘭主力一日就不能從幽冀北部脫身到其他戰場。范陽城裡的將士在沒有什麼援軍的情況仍然堅守范陽孤城,為中原各大勢力贏得相當的喘氣時間,徐汝愚自然不願虧待他們的親族。

    方肅心想:汝愚讓梅鐵蕊負責安置范陽遷居的世家,應該已將這些話說給梅鐵蕊聽,自己何需多言,引得別人不快?只笑了笑,也不多語。

    從廣陵出發,第三日午時隨船隊抵達江寧。如此龐大的船隊,進入江寧境內的海域,又有靜海水營的戰艦全程護送,船隊從前到尾,足有四五里的距離。

    祝家在江水南岸的軍隊雖然得到江寧的通知,此次船隊中所載的俱是從范陽南遷的民眾,然而祝連枝又如何能夠省心,通令沿江諸堡諸城嚴加防守,自己又從吳州率領一萬精銳步卒保持離江邊十數里的距離,暗中跟隨著船隊往西潛行,以防變故。

    船隊裡多是婦孺,然而船艙裡不時傳出戰馬的嘶鳴聲,足讓祝連枝提心吊膽、心驚肉跳。

    徐汝愚善用奇兵,如此龐大的艦隊足以讓徐汝愚將江水北岸的兵力都藏在船隊之中。在撫州會戰之時,徐汝愚有過移花接木之計,將雍揚的戰力通過東林會的商船秘密轉移到撫州,讓公良友琴在撫州吃了大虧。如果徐汝愚集中數萬精銳,突然襲擊祝族勢力內的一座城池,絕非什麼難事?

    等船駛入兩岸都是江寧轄地的境內,無法繼續監視江水之中的航船,祝連枝率領兵馬進入蘭陵城中,增派了數倍游哨潛入江寧境內斥候軍情。等了一日,才確知船隊只是從范陽遷來的數萬民眾,其中婦孺佔了大半,祝連枝不由自嘲,只覺自己此時正如驚弓之鳥,江寧稍有風吹草動就讓自己惶惶不安。

    張續率領青衛軍進入白石境內,屏護江寧的北面,駐在江寧的武衛軍主力調到江寧的南邊,江寧城南句容、新浦諸縣的駐軍增加了一倍不止,以往湖州、歷陽、新安、江寧四城,兩家各據對角兩城,四城之間數百里方圓成為兩家都能通行的浮地,徐汝愚不僅在江寧的南寧築城置縣,也在新安的北邊築城置縣,將新安與江寧之間距離縮短到不足百里之遙。祝家也針鋒相對的在湖州的西邊、歷陽的東邊各築一城,將湖州與歷陽之間距離縮短到六十里。然而江寧以往要面臨江水北岸白石許伯當的威脅,武衛軍將近半數駐在江水南岸的壁壘之中,靖海諸戰中,徐汝愚又將駐在新安城的驍衛軍主力調往樂清加與圍殲溫嶺城裡的殘寇,祝家在湖州、歷陽幾乎感覺不到來自江寧的壓力。

    靖海諸戰結束之後,公良友琴失去普濟島,許伯當又從白石撤兵,張續率領青衛軍迅速穿過歷陽,渡江北上進入白石境內與東海陳族爭地,出乎眾人意料,事後想來卻覺其妙。那時中壘軍、五校軍沒有集結,海陵、廣陵一線的兵力不過三萬,即便提前集結,一直盯著廣陵、海陵兩地駐軍動向的陳預也能隨之迅速做出反應。而青衛軍在鳳陵防線一直整編待發,世人皆以為那是徐汝愚用來防備在荊北的南平精兵。從青衛軍空城而出到驍衛軍移駐鳳陵,鳳陵防線曾有數日時間只有千餘守軍,卻只有歷陽的祝同山能把握住這一時機,然而祝同山未敢擅起兵釁藉機攻下鳳陵城。

    青衛軍渡江北上,武衛軍卻從江水沿岸的壁壘移到江寧南邊諸縣,驍衛軍整編駐入鳳陵城,驍衛軍在靖海諸戰損失不大,楊尚從甘棠帶回的一萬二千精銳幾乎完整無缺,驍衛軍整編超過三萬二千人。宿衛軍近兩萬將士暫時在雁潭休整,但是各種物資正源源不斷運抵撫州城。

    江寧在廣陵集結重兵、東海在龍游集結重兵,兩家隔著百步寬的小楊河對峙十數日,世人都以為徐汝愚要撕下與東海陳族之間溫情脈脈的面紗,祝連枝心裡卻最是清楚,江寧不取越郡,不會與東海發生大規模衝突,江寧此時正在積極備戰,矛頭卻是直指祝樊兩族。

    然而東海與江寧關係微妙,實難為外人道,徐汝愚的崛起離不開陳昂的,江寧大將張仲道、肖烏野又都曾在宛陵任過軍職。陳預遣人渡江來議兩家共抗江寧之事,祝連枝滿口答應,卻又無法信任陳預沒有動別的心思。

    普濟入侵越郡之時,祝族曾是樊族最堅定的盟軍,然而普濟島讓江寧攻破,樊祝兩族同時面對來自江寧的威脅,卻再也無法同仇敵愾了。樊文龍趁北上之機投附徐汝愚,隨徐汝愚返回江寧就出任青鳳衛統領這樣的要職,並且子陽秋這些日子來出入餘杭的次數未免太多了一些。

    由於公良友琴與許伯當將殘餘兵力撤入荊北,使得南平在荊北的兵力超過十萬,在南平重兵的威脅之下,想來江寧也不敢輕舉妄動,大概惟有此事能讓祝連枝稍覺寬慰。

    祝連枝率領兵馬在蘭陵城停了一日,見江寧方向並無異動,便率領一萬精兵出蘭陵返回祝族宗族之地吳州城。出蘭陵一日,離臨江縣尚有二十里之遙時,前騎斥候飛報,徐汝愚午前親率大軍突然渡江南下,攻陷臨江縣城,正揮軍向這邊殺來。

    祝連枝驚惶失措,站在那裡只覺頭昏目眩,恍乎不解徐汝愚從何處征結了這一路大軍避過祝族在江水沿岸的警戒,突然渡江侵入江水南岸。詢問詳情,游騎只說看見臨江縣城易幟,一列列舉著五校軍旗幟的兵卒從臨江縣城西門魚貫而出,尚無法確知從何處渡江,也不知具體人數。

    祝連枝想到隨徐汝愚北上廣陵的有一千青鳳騎精銳,此時自己率領的一萬步卒不需多時便會讓青鳳騎的騎兵趕上,原路返回蘭陵絕非上策。

    往南二十餘里有一座土堡,卻容納不下一萬兵馬。祝連枝一面讓游騎繼續斥候渡江五校軍的詳細軍情,一面飛騎傳令,讓附近城邑的守軍速來馳援,自己則率領一萬步卒向南邊的土堡移動,在土堡前選擇一處開闊地列陣以待。

    游騎搜尋到數名從臨江縣城裡逃出來的殘兵,才知午前呂通河口湧出數百艘漕船,徐汝愚的渡江大軍便藏在漕船之中。臨江縣守軍不過五百,堅守不出一個時辰就被攻陷。徐汝愚渡江大軍約有萬餘,並未發現騎營蹤跡,這讓祝連枝心安不小。大概徐汝愚覺得騎營目標太大,不便隱藏,讓護衛騎卒棄馬渡江。

    溫嶺一役中,一千青鳳騎精銳盡殲數倍於騎營的寇兵予人印象太深刻,若是徐汝愚讓一千青鳳騎不顧傷亡的衝擊己方的防守陣,祝連枝尚無信心能夠堅持到援兵趕來,臨到最後只有避入土堡之中等待援軍,祝連枝相信徐汝愚此番渡江並沒有攻城拔寨的打算,然而土堡之中只能容納兩千到三千人。

    雖然得知徐汝愚率領渡江大軍沒有騎營,只是此時再撤走,為時已晚,祝連枝已能看來遠處揚起的漫天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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