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勉臣親率一隊精銳守住護牆前的一處高巖,使得寇兵無法直接攻打護牆,高巖的後面與兩側有護牆內的弓弩掩護,寇兵只能從高巖的正面發動攻勢。高巖突出護牆雖然只有五十步,卻有角度可以射得著坡道兩側的底部,山坡上下數十堆篝火熊熊燃燒,居高臨下的車弩射出的箭簇在虛空中畫出淡淡的影跡,鑽出肉體之中,又從那一端露出血淋淋的箭頭來。在那裡堆積灌枝與乾草的寇兵被迫尋地掩蔽身體。
從兩側攻上,未必比從正面輕鬆多少,見青焰軍衝出護牆,占踞那處高巖,林濟有心在那裡消耗青焰軍的兵力,只是攻擊面太狹窄,優勢兵力壓不上去,傷亡卻要比青焰軍慘重。
林濟陰沉著臉,默然無語,雙眼死盯著那處高巖,入夜三個時辰,已有四波攻勢在高巖處受阻,高巖上的守軍也換了三批。
青焰軍似乎看出那處高巖的優勢,雖然地形比護牆前的陡坡平易,在那裡防守要比憑借護牆來得艱難些、傷亡會重一些,但是攻勢面狹窄,不利於對方優勢兵力的展開,連續不停攻了三個時辰,青焰軍才傷亡百人。
普濟軍吃了地形上的虧,傷亡要重一些,也不過一百七八十人。
在前面督戰一名將官跑下來,口裡喘著粗氣說道:「青焰賊搶佔那處高巖,將我兩側的坡腳準備燒林的人壓下去,又使我軍不能將兵力投入護牆的正面,兩邊就守著那座高巖消耗兵力,打個七八日,也分不出勝負來。」
林濟蹙起眉頭,暗道:魏禺果真是等援軍?說道:「你以為如何打?」
「調三千人上來,用兩千人不停的攻擊正面的護牆,切斷護牆與高巖間的聯繫,只要另遣一部人馬猛攻高巖就行。」
三千人用於進攻,那麼調上島來需要六千人才能避免讓島上的駐軍反咬一口,林濟又忍不住望了那個黑黢黢的洞口一眼,如果魏禺的意圖乃是要將水營將士從艦船裡引到岸上,我若猛攻護牆,豈不是正中他的算計,又想到魏禺如果真是固守待援,這麼不溫不火的打下去,最後待他的援軍趕過來,自己免不了要黯然退去。
林濟初聽魏禺人在島上,心裡十分欣喜,現在卻又猶豫起來。想了片刻,只說道:「你領人繼續攻那一處,攻上去只要將高巖上的壘牆毀去,就不虞青焰軍還有占踞那裡。」
那人沉聲領土完整命而去。趁著空隙,一名左尉領著百多人將丁勉臣等人替換下去。丁勉臣無暇歇息,逕走到魏禺身邊,說道:「林濟卻比以往謹慎許多,不挨到天明,他是不會將兵力壓上來的。」
魏禺站在篝火照不到的暗處,雙眼微斂,卻出奇的明亮,像伏在暗處窺望獵物的凶獸。
「島上地形不複雜,可選擇的戰法不多,林濟不敢將兵力壓到護牆前,多半還會選擇燒林。你來看,兩側的坡雖然險,但是只有基腳的地方最險,越過那處高巖,兩側也不是那麼險,卻可以繞過正面的護牆。」
丁勉臣看向那裡,說道:「寇兵又衝上來,我再領一路人馬從護牆後面衝出去,隨在潰兵的後面,將那處高巖奪過來。」
魏禺心裡最清楚普濟寇兵的惡習,你若想領兵尾隨在潰兵的後面接近那裡,守在那邊高巖的寇兵多半會敵我不分的用車弩攢射,從這邊衝到高巖有兩百步,足以讓那處的弓弩射上四輪。魏禺搖搖頭,說道:「那邊離護牆太遠,便是強攻下來也守不住。林濟多半能看出那處地形的微妙來,不需我們來提醒他。」
此時潮汐上湧,拍擊石岸,小股的海水從石罅裡漫進來。林濟初時嚇了一跳,以為海水還要上漲,急令低陷地裡的寇兵撤退,待兩千寇兵都撤上海圩,卻發現低陷地不過略有濕跡。
林濟看著天邊的弦月,恍然明白,弦月漸盈,海潮漸漲,再過四五日,月圓中天,潮汐就能漫過石圩浸灌到石圩背後的低陷地裡去。那時在坡道的正面就沒有空地可將優勢兵力排開,自己便是領著再多的兵馬,也不能攻上島去。
此處是青焰軍所設的補給點,自己領軍便是困其一年,島上的糧草淡水也未必會用盡。
魏禺站在暗處,林濟走到最前沿也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心裡暗急,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琢磨法子,在潮汐灌入低陷地之前,將海島攻下。
青焰軍雖說猛將如雲謀臣如雨,但是魏禺卻絕對是核心人物之一,不然徐汝愚在北唐歷險時,江寧也不用擢其將銜來穩定軍心。
魏禺與丁勉臣看著寇兵驚惶的退出低陷地,相視一笑。待林濟重新向低陷地裡排兵佈陣之時,魏禺指著那片低陷地,說道:「林濟此時萬萬也想不到這片低陷地給再讓他吃一驚,」
數百寇兵又從護牆弓弩的死角逼近高巖,卻是海圩上蠕動的一群人引起丁勉臣的注意。
十數名寇兵扛著從巨艦上拆卸下來的兩根拍桿正緩緩下到低陷地裡。
拍桿長約六丈,一端墜有重錘,裝配在大型戰艦上,可用重錘拍擊靠近的敵艦,將其擊沉。林濟想要拍桿懸著的重錘來攻擊壘牆後的青焰軍。一隻懸錘有數十鈞重,落擊在島巖上能激起一片石屑。丁勉臣喚來一人,讓他將鉤鑲接到長竿上,未待遇拍桿伸過壘牆,就用接長的鉤鑲將系懸錘的繩子割斷。
林濟便命那些寇兵在高盾的掩護下直接用橫桿撞擊壘牆,丁勉臣又命人將長矛接上長竿,去捅接扛桿的寇兵。林濟見拍竿無效,便集中一批長弓手,到高巖的下面,箭簇裹布浸油,仰射到壘牆後面。丁勉臣讓人張開布幔,火箭射在布幔上一齊熄滅了。林濟又命人將浸油布裹在箭桿上,箭桿前端用短枝綁成小十字桿,箭矢射出,前端卡在布幔,浸油火布一下子將布幔點燃。青焰軍將燃燒的布幔丟出壘牆,換上浸濕的布幔。
林濟不得已將座艦上的三架拋石弩拆御下來,架在高巖壘牆的下面,倒是丁勉臣適才推倒的壘牆,讓他平空得到許多石彈。林濟一面命人將拋石弩組裝起來,一面命人去扒倒其他高巖上的壘牆來作石彈。丁勉臣讓人用灌木編成厚厚的木排,蒙上浸漫的布幔斜架在高巖上面。高巖壘牆目標不大,拋石弩試了許久才投准,卻砸在傾斜的木排上,滾落下來。眼見木排即將磺爛,護牆後面又編好一個送到高巖壘牆上去。
林濟無奈,只得暫時將拋石弩移到後面,若是直接攻擊綿長的護牆,拋石弩則有大用。
丁勉臣在戰略有無才略尚無法得知,守城卻自有一套,那不足二十步見方的高巖壘牆硬是挨到天明未讓寇兵奪去。
紅霞欲燒,朝陽猛的跳出海平面,將敵我雙方將士的臉膛映得紅通通的。從凌晨起,林濟不斷將寇兵從艦船上調上岸,他的耐心已經變得有限,下定決心準備大舉進攻正面的護牆。
先是三百名寇兵推進到高巖壘牆之下,與居高臨下的百餘名守軍爭奪高巖壘牆,數百名寇名繞過高巖壘牆,向護牆推進,待丁勉臣發覺不對時,高巖壘牆與護牆之間已讓寇兵割斷,第三波上千名的寇兵一舉沿著坡道推進。
丁勉臣急忙令人將點燃的灌枝成堆的從護牆上丟下去,領了一隊精銳殺到高巖時,那裡的守軍只剩下二十餘人在苦苦支撐。
林濟見護牆雖然沒有滾石檑木之類東西,但是點燃的灌枝,卻也相當麻煩。強攻下高巖壘牆,一面命人將壘牆推毀,一面又讓人在坡道的兩側堆積乾草、灌枝條準備燒林,又拆下數架拋石架在護牆的正面,不斷的用石彈轟擊護牆以及藏身護牆後的守軍。
魏禺與丁勉臣來到昨日看石圩的險坡上,指著那處,說道:「組織人手,將割下的灌木都丟到的石圩與險坡的縫隙。」又說道,「又防止林濟起疑心,從這裡開闢一道小徑直通林濟架置拋石弩的地方。」
林濟拆毀壘牆獲得許多石彈,拋石弩對護牆以及護牆後的守軍威脅極大,丁勉想遣死士衝到拋石弩前將其毀去,奈何十數架分別支在四處高巖上的車弩以及數百名寇兵將那裡圍得水洩不通,從坡道的一側別辟小徑,至少可以避開高巖上的車弩。
在濃密的灌木林中另辟小徑殊為不易,林濟得手下稟報,暗笑不已,心想:魏禺、丁勉臣計窮也。遂令寇兵加緊攻勢,最近的高巖只比護牆矮了不足一丈,兩者相距五十步,寇兵又在上面架起四架車弩,與一隊長弓手向護牆內傾洩箭雨。箭矢擊在護牆石,激起的石屑濺到臉生疼,除了利箭,拋石弩也將石彈集中砸在這處,待到午時,那處竟讓拋石弩砸出兩丈寬的缺口。守軍將灌木與雜草填到缺口裡,對面高巖上的寇兵用火箭將其點燃,那缺口就讓一道火牆堵實。高巖後藏著數百名寇兵,只要火勢將弱,就準備從缺口裡湧進去。
除了此處,在別一處,數百名寇兵直接擁上來。護牆後的守軍將灌枝綁成一束,浸油點燃,投向寇兵。寇兵高舉著護盾,將其擋在一旁滾落下去。待到午時,青焰軍與普濟海匪在護牆上下短兵相接,尤其那道缺口處,爭奪最為激烈。
坡道兩側騰起數柱黑煙,黑煙中的紅焰漸漸熾烈起來,黑煙越少,火勢越大,不一會火勢就漫到灌木林中,向著山上燒來。
魏禺將腰間劍鋏取下,遞給身邊的精衛,說道:「將你的腰刀給我。」取過制式馬刀,提在手裡,對丁勉臣說道:「你去將石圩後的灌枝點燃,記得讓那裡灌枝一直燒下去。此處就由我來領軍。」
魏禺捏著機括,鏗然清響,一泓刀光洩出。魏禺拔出長刃,將刀鞘擲在一旁,大步向從缺口處湧進來的寇兵走去,左右揮刀撩劈,兩名寇兵便身首分離。左右精衛急忙擁上將魏禺身前的寇兵的攻勢接過來。
魏禺一臉寒煞,喝道:「莫不成還要親自將這些賊寇趕下去?」眾人大喝著將寇兵壓回缺口處。
魏禺喚過一名左尉,厲聲說道:「我便站成此處,寇兵若將我逼退,自你以下,左尉、哨尉、伍員三級將官皆死罪。」
左尉站到魏禺身前,激聲說道:「末將願以身填缺,以護將軍。」說罷,昂然而出,大喝著招呼眾人向缺口處的寇兵殺去,一鼓作氣將那處的寇兵殺下坡道,又將高巖上的寇兵殺退下去。待那名左尉再次走到魏禺面前,身上染滿血跡。身上的皮甲給劃開捅破近十處。
魏禺見他的眼神如磐石般堅定冰冷不可動搖,問道:「你喚什麼名字?」
「龍泉衛戍軍左尉鄭蒼生。」
徐汝愚初入南閩時,最先所遇的正是鄭蒼生、鄭蒼紫兄弟,鄭蒼生領徐汝愚前往建安堡時,徐汝愚曾用玄功為他洗筋伐脈。南閩會戰之後,鄭蒼紫跟隨在鄭夢淮的身邊學藝,後來讓邵小琪騙到此處,與李印相熟,此時隨在李印身邊。鄭蒼生原來待在楊尚手下任職,後來組建南閩衛戍軍,從各部調了一批將領填到南閩衛戍軍中,加強對南閩衛戍軍的控制力,鄭蒼生遂到龍泉衛戍軍擔任左尉之職。徐汝愚為其洗筋伐脈,築下深厚的根基,鄭蒼生的武學修為可算得上突飛猛進,在龍泉衛戍軍中算得上有數的高手。
魏禺隱約聽過這個名字,卻無暇深思,此處的衛戍軍由丁勉臣直轄,他手下的一名左尉,在魏禺腦海只有著模糊的印象也數正常。
魏禺見他衝出去廝殺一場,絲毫沒有露出倦態,想來丹息術修為頗為深厚,問道:「你的武學可是得傳東陽鄭家?」
鄭蒼生說道:「大人曾用玄功為我再造筋脈,鄭家武學所習卻未深。」
禺又望了他一眼,說道,「先生曾提起你兄弟二人,蒼紫現在李印身邊,還有那個莫念也是與你們一同從甘棠灣出來的。」
魏禺對水營將官知之甚詳,何況莫念在李印麾下統領一營水營,又說道:「這邊的防禦就交給你負責,若是讓寇兵從此處突破,我一樣治你死罪。」不待鄭蒼生應話,轉身走向別處。直至天黑,那缺口再也未落入寇兵的手中,便是石彈砸來,守在那裡青焰軍只向外躲避,無一退到護牆後。
左側的灌木林燒到半坡,右側除了灌木林中燃起熊熊烈火,上面的兩百餘青焰軍不斷從將割下的灌木投到石岸與陡坡的罅隙裡,那裡燃起更旺的火勢。這兩側的大火,將島山上的夜色舔得一干兩淨,夜空現出艷艷暗紅的詭異色彩,弦月相比昨日又盈了一分,在火光相映下,黯然失色,月華之力卻不弱分毫,牽引著潮水一波波的向小島東北面的石岸湧來。
林濟還是放心不下,正面坡道的攻勢雖然不曾消弱,還是遣人沿著圍圩石岸四處察看。一隊巡丁走到島的東南側,只見那裡火光沖天、熱浪灼人,海浪撲在石岸上,激起的飛沫遇到熊熊燃燒的火舌化作濛濛的水汽瀰漫開來,將那裡遮住。
林濟得巡丁的稟報,心裡奇怪,也趕到那處,初時那裡起火還不曾在意,只以為青焰軍為辟小徑丟下來的灌枝無意中點燃,此時看來卻是別有蹊蹺。他卻不知石岸一側給熊熊烈火燒得極熱,一側浸著冰冷的海水,那水汽瀰漫的石岸已經給這一冷一熱之力擠壓得滿是裂隙。
海潮愈是洶湧,一個巨浪撲來,湧動的潮水漫過石岸向裡灌流,只聽見灼熱的岩石給水灌過,「滋滋」作響,間有岩石爆裂的聲音。林濟心中大駭,急呼道:「速傳令,全體將士立即向坡頂進攻。」說罷,也不顧身後眾人的諤然,轉身提起丹息,向海圩正中的大帳奔去。
忽的轟天裂地一聲巨響,整座小島也震動起來。正在護牆上下爭奪不休的雙方軍士,一時讓這突如其來的巨響懾住,齊齊緩下手中的動作,探頭向發出巨響處望去,只見那裡升騰起白濛濛的霧氣,之外就是巨石崩裂的聲音。
海潮將崩開的石岸缺口不停扒拉開,瞬間就形成一個寬達十餘丈的缺口,潮水不斷的湧進來。
遠在二十里之外的海面裡正行進著一支龐大的戰艦編隊,轟天裂地的巨響清晰傳到李印的耳中。
李印率領船隊伏擊普濟的運糧船隊,發現不過只是一些小型空載艦船,已然猜到這是普濟的分兵之計,一面揚帆向魏禺所在的小島行進,一面傳令其他兩處補給點的戰船與他在航路上彙集,卻與傳令的邵小琪錯過,此時不知道那裡的情形,乍聽那聲巨響,又驚又急,只當魏禺出了事故,沉聲喝道:「兒郎們,誰讓一名匪子逃了,就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