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沈德潛屈服,雍揚的形勢便無人能夠逆轉。
雍揚城共七員統制,東城、西城、後備營、延陵營軍都牢牢掌握在徐汝愚手中,除此之外,就北城、南城、水營三員統制分別為沈家、許家、張家控制。然而水營自東海戰局之後,一直未能重建,張式水營統制之銜,有名無實;南城組軍時,只有一營編制,到現在也沒有成功擴編,實力最弱;惟有北城的三千精兵乃是沈族的子弟兵,戰力不容小窺。
雍揚城東的宿邑向來由宿幫控制,宿邑以東便是許伯當的白石府。
東海多次軍事進逼白石府,均被許伯當一一化解,然而白石府處於環圍之中,若非永寧世家暗中相助,日子必定艱難。
龍游邑在雍揚城的西北,龍游邑的北面是毗陵府。
青埔邑在雍揚城的東北,北面是泰如府。
新設的延陵邑在雍揚城的正東,原是延陵鎮營軍的駐地,東海戰局之後,延陵鎮撤消,新設了延陵邑,邑城狹小卻險峻。梅家的大半產業都在延陵邑,而延陵邑的控制權卻是鍾籍的延陵幫手中。
雖說一開始讓鍾籍出任延陵守軍的統制,並無太深的考慮,東海戰局之後,沒有將延陵邑還與梅族,則是防止梅族完全控制延陵邑之後會擺脫宿幫的牽制而獨立成為一系。
這樣的安排於當時形勢而言自然沒有不當的地方,此時卻讓徐汝愚為之頭疼,讓他深深感到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安排。
相比龍游、青埔兩邑,延陵邑更為重要,為了壓縮普濟海匪的生存空間,在延陵邑東南境陳以重兵十分必要。
江水在延陵入海,江面遼闊,寬達十餘里。
延陵邑東側不遠處有兩處大的沙洲,一名東布洲,一名壺豆洲,均是周圍達百里的大沙洲,成陸已有數百年之久,原為舊朝流人之所。兩處沙洲均是江水沖積而成,土地肥沃,東海的世家漸漸遷民沙洲之上,開墾荒地設置鹽場。新朝普濟海匪興起,兩處沙洲上的住民大多被普濟海匪擄去,兩處沙洲才荒廢下來。
徐行將普濟海匪趕出東海,然而兩處沙洲獨懸於陸地之外,世家也無心冒險經營,也任其荒廢。
壺豆洲與延陵邑之間的洋面只有二十里之遙,中間五座基部相連的島嶼抬出水面近三十餘丈,在平疇千里的東海郡顯得秀立挺拔。
徐行當年為東海拒普濟匪事,曾在五座峰島上建立軍事據點,故而名之軍山。
鍾籍離舟上岸,瞇起眼睛回望了一眼襟繡披翠的軍山,熾熱的日光下,重重樹影中的望樓烽煙台若隱若現,似蒙著一層輕煙。
軍山與陸地之間的洋面稱之為江面更合宜一些,此時微微簇浪相擁,幾艘漁舟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時起時伏,相對一江之隔的越郡,此地顯得十分的靜謐祥和。
普濟海匪自撫州會戰失利後,一直未對雍揚實行報復性的掠奪,實屬異數。鍾籍寢食不安,每日必出城到東南沿岸察看敵情。
沒有水營建制,只能用漁舟載上狼糞作為哨船布在近海。
普濟水營號稱有十萬眾,至不濟也不會少於五萬戰力,除去留守普濟本島外,依舊有能力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鍾籍在前往雍揚出席軍政大會之前,還是不放心登上軍山眺望遠處的洋面。
各種消息撲頭蓋面而至,令人分不清真假。特別是徐汝愚並未如眾所望的抵達雍揚而是去了南閩的消息傳來之後,延陵的官員均勸說鍾籍莫要去趟雍揚的渾水,江凌天與梅鐵蕊未必能控得住局面。
鍾籍哂然一笑,說道:「延陵若是發生匪患,遷來的十餘萬民眾首當其衝,我此時豈能獨善其身,避在延陵?」
七月流火,雍揚城依舊悶熱,黃土夯實的路面常因快馬馳揚起漫天的飛塵,雍揚籠罩在一種昏黃的氛圍裡。自從中旬的一場暴雨過後,已有十天沒有雨星子落下來,樹葉上也積了一層薄薄的塵灰,顯得黯淡。
四邑的守將紛紛返回雍揚議政述職,與往常駐不同的是,各人都帶著上百的精衛。區區數百人不至於讓雄偉居天下首邑的雍揚城顯得擁擠,但是雍揚城的居民卻感覺異常的壓抑。
普濟海匪大規模的侵擾南閩,已有好幾日沒有許伯英一行的消息傳來,徐汝愚的行蹤更是撲朔迷離。
傳聞公良友琴可能再度從雍揚登岸,雍揚城野一時人心惶惶,雖說普濟海匪幾經打擊,已經不大可能攻佔城池,可是世事誰能料定呢。
沒有水營,只能被動的防禦,也就無法避免普濟海匪小股流竄登岸。
新朝三十六年以前,普濟海匪就是以小股流竄的方式在東海境內燒殺擄奪,東海百姓對此記憶猶新,一時間雍揚百姓擔憂更甚。
張仲道跨入被眾衛嚴密封鎖起來的內院,見徐汝愚正在院中飲茶,笑道:「許道覆之流為重建雍揚水營造勢,搞得城野人心惶惶,哪料得卻反助了我們,我剛從挑明月樓回來,你可知我發現什麼?」話一出口,就知道說漏了嘴,洩漏自己來此之前曾到挑明月樓飲酒的秘密,早知如此疏忽,進來之前就不需運丹息將酒氣化掉了。
徐汝愚問道:「發現什麼?」
「傳奇說書藝人柳亭山在今日到挑明月樓說書,只說你父兩度平匪之事,挑明月樓現在已給圍得水洩不通,我離開時,柳亭山應眾人要求,再說一場,破了他一日一場的例了。」
幼黎在旁笑道:「定是許亭易從商南將柳先生逼過來的。」
張仲道說道:「那也要柳麻子心甘情願才成。」
徐汝愚說道:「仲道,這幾天你儘管替我與柳先生飲酒,只需雍揚軍政會議那日清醒就成。各邑的守將陸續來到雍揚城中,雖說潛流不斷,但是在軍政會議之前,表面不會有風浪的。」
張仲道說道:「如此重任,捨我其誰?柳麻子明日要說青鳳將軍事,讓我在場做一個活生生的佐證。今日回去,我要好好想一想,如此才能將自己說得體面一些。」
徐汝愚不理他的打趣,問道:「毗陵、泰如方向可有什麼異常?」
張仲道回道:「並無異常,大概注意力集中到了宛陵去了。」
徐汝愚將擔憂掩去,問道:「季道與漱玉成婚之後,即成東海新貴,你真的不去宛陵恭賀。」
張仲道黯然說道:「等雍揚事情定下,我再去不遲。」
此事,旁人無法寬慰他。
宛陵改制時,徐汝愚曾與張季道其處多時,然而兩人性格不合處甚多,所以只停於泛泛之交。後來徐汝愚在商南與荀家、霍家對峙之時,張季道率先反對東海施行有利徐汝愚的政策。為了消除去徐汝愚在宛陵的影響,陳預撤消青鳳騎營建制時,又以張季道最力。張季道的做法,不僅使徐汝愚與之絕裂,也將他的唯一兄長張仲道推到他的對立面。
雖然張季道的做法為人所不屑,但是他最成功的迅速崛起,除去獨攬儀興府的大權,對東海的影響也日益深遠。
徐汝愚說道:「宛陵為季道與漱玉的婚事大張旗鼓,雖說情有可緣,可在這時還是讓人放心不下,你去最好。陳預解散青鳳騎營讓人措手不及,你不妨在宛陵多待上幾日,一些上次不及帶出宛陵的人,這次要想些法子。別人或許可以不計,肖烏野你要替我騙回來。」
張仲道苦笑道:「肖烏野就像潛在水底的魚,精明透頂,豈是我騙得了的,實在不行,只有敲暈了他,將他將在馬車裡運回來,反正他在宛陵也沒人注意。」
「怎會沒人注意,陳預就對他盯得很緊。東海戰局之後,我曾希望乾爹將肖烏野調至雍揚,正是被陳預所阻。可見陳預還頗識人之明的。」
陳預何止頗有識人之明?宛陵旁系大將如方肅、張季道等人雖然最終歸於陳昂門下,當初卻是陳預慧眼識出,予以重用的。方肅雖與陳預政見多有不合,卻也不會背叛他。
東海戰局的中後期,肖烏野與張仲道一同在白石外線作戰,後來同在宛陵供職。徐汝愚對他評價甚高,張仲道自然也會留意。肖烏野只是投附的旁系將領,在森嚴的宗族制度下難得重用,何況他在東海一役中拘於麾下兵力所限,並無傑出表現,陳預也不能破格用之。
此時的肖烏野在宛陵只是一名衛軍營尉,這還是年後剛剛提上來的。
徐汝愚想起當年雍揚城外肖烏野的贈書之誼,知道他也是熱血男兒,他在宛陵軍中表現平平,不得提升,非為他甘願蜇伏,也非他才具庸碌,而他不甘心為世家所用罷了。若非脫不開身,僅憑肖烏野一人,就值得徐汝愚親自去一趟宛陵。現要有仲道與幼黎前去,應當不去自己親自前去差,如此想來,心中還是沒有萬分把握,說道:「他若來雍揚,我以延陵衛將軍銜虛席以待,若是他無意來雍揚,那就算了……」最後一句卻是說得不情不願。
張仲道吃了一驚,訝道:「如此待遇,豈容他不來,只是我以為你會將我調去延陵。」
徐汝愚說道:「白石的許伯當不能不防,雍揚也需有人居中策應,東面沿海地域更需大將鎮之。魏禺統領水營,陸上若無人配合,怕是無法有限封鎖普濟海匪的北線。若是肖烏野不來,自然是你去延陵,他若來,你就去宿邑看著許伯當,免得他有什麼動作?」
張仲道想到許伯當極可能與宛陵與雍揚的聯合壓制下無所動作,心中難免不願,轉念又想:初期北線終不會有大的戰事發生,此事不用與肖烏野去爭。
張仲道雖有名將之風範,想問題時臉上表情卻很豐富。
徐汝愚看著他臉上忽憂忽喜,與幼黎相視一笑,攜她的手進屋去,任張仲道一人在院中發愣。
蕭逸之來雍揚已有月餘,此時坐在蕭別離的下首,滿目憂慮。
蕭逸之前去清江之時,會中尚無舉會南遷的決議。蕭逸之真心盼望徐汝愚能破公良友琴,東林會可以隨之水漲船高,將勢力滲透到東南各郡來。雖然與徐汝愚約定條文中,有許多嚴格的限制,但是對於不求軍事割據的東林會而言卻無大礙,反之有一種方便在裡面。
以商貿為宗旨的東林會實無願意維持這麼高的戰備。
蕭別離的心情尚未能完全擺脫別離弓被毀的影響,或許壓力之巨讓他變得易怒。
他狠狠的看了蕭逸之一眼,憤然說道:「在這的亂事,若無自保的實力,終逃不得被吞噬的命運。」
「可是,東林會此次參與世家爭霸的格局,只會深陷之中,再無以往的超然,周轉於各郡世家之間了。」
「且不論宗師能否一語成讖,但是南平復辟已成引弦之箭,東林會既要避開中原腹地,也無力與南平郡的兩湖幫相爭,遷撤至雍揚已是必然的選擇。」
蕭逸之說道:「徐汝愚氣候已成,容雁門若不直接出兵阻之,僅憑影響力去調動別的勢力遏制青焰軍,已無大的作用。」
蕭別離恨恨道:「我東林會何時成了容雁門的馬前卒?」
「父親何不與徐汝愚對面而坐,謀求他策?」
蕭別離猛然甩手,衣袖將案上的嵌金絲青瓷細頸瓶帶倒,跌在青石地面上,瓷瓶乍裂清脆之聲讓蕭別離吃了一驚,俄爾厲聲說道:「我將顧長淮調回總堂,就是怕他阻我,沒想到你也是如此。我東林會何嘗不是箭在弦上,豈是能收就收的?君嘯雲等人潛入雍揚已近六日,還不是要等這最後的時機?可是他沒有想到,荀家正盼著我東林會離開汾郡,已經出兵封鎖了濟寧以東的河道?」
蕭逸之心中不以為然,封鎖河道,長河幫還可以從海道南下,陳族在平城的水營必定不會相阻。可是,誰也不應將徐汝愚忽略掉,見父親心意已決,蕭逸之一屁股坐在地上,人似軟癱下來似的,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