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卷六 第十二章 空船之計
    徐汝愚所率的十六艘戰船是百梢戰船,寬二丈八尺,長達二十四丈,體型比越郡的大翼船龐大許多,但靈活性卻不弱分毫,只是此時百梢戰船上的操舟水手嚴重不足,十六艘百艘戰船只能依靠風力續航,此時正緩慢向歷陽水營的十五艘大翼艦靠過去。

    三十丈、二十五丈、二十丈……徐汝愚與祝同山似乎都沒有讓座船停下的意思,而雙方的戰船都以主將所在座船為馬首是瞻,也在不斷的靠近中。

    雙方將士都能感覺到對方凌厲的殺氣,愈加加強自己的氣勢,想將對方的氣焰壓制下去。只有雙方的主帥,看上去心境平和得就像湛然的天空一樣,看不出一絲波動。

    黃覆回到祝同山的身上,悄悄將劍鋏打開,流雲明劍已拔出二分,窄窄的鍔口流洩出一泓清光。黃覆悄聲道:「都尉大人,一切準備就緒,就等你下令。」

    祝同山緊盯著徐汝愚波瀾不驚的雙眸,不知他是另有所持,還是故弄玄虛,令自己看不透他的虛實。一旦令下,萬箭齊發,雙方再無轉圜的餘地,能將徐汝愚圍殺在江水之上,事情尚有可為之處,若是讓徐汝愚脫圍而去,越郡會面臨怎樣的一個強敵?樊家會不會棄祝家於不顧,單方面與雍揚府結盟?

    大翼戰艦不知何時已懸停在江水之上,而百梢戰船還在緩緩的接近中。百梢戰船體型高過大翼戰船近六尺,緩緩移近,在歷陽水軍心頭自然而然形成更大的威壓。歷陽水軍起初以強橫輕蔑的姿態出現在運糧船隊面前,不知不覺間那種因強悍武力而形成的自信悄然崩潰,眾人心頭都在想:運糧船隊是否真是表面看來的那麼不堪一擊?

    黃覆悄聲提醒道:「讓對方靠過來,對我水營極為不利。」

    祝同山聞言一驚,心想:百梢戰船體型高過大翼艦,接舷戰時,己方弩機極易為對方遏制,發揮不出威力來。青鳳將軍果真名不虛傳,我雖自負勇毅過人,但是與他對峙還是落在下風,不知不覺間被他懾住心神。

    祝同山心神一凜,重新回復平常心,避過徐汝愚泓然深湛的眼神,目光落在徐汝愚身旁白面消瘦的中年人臉上。看到他蘊斂湛然的目光,心中一驚,急問黃覆:「那人是誰?怎麼從商南、江津兩地傳回的情報中沒有提到他?」

    黃覆不解祝同山問話是什麼意思,前日從江津傳來的線報中明明提及此人。

    徐汝愚領著四百餘人悄然離開南陽府商南,不知所蹤,直到他率眾離開大別山區才又出現在世人面前。各世家設在江津的眼線這時發現跟隨他的人馬已增至一千餘人。江幼黎、叔孫方吾、蒙亦、明昔、梁寶、彌昧生、魏禺、尉潦這些人都因為徐汝愚的關係一同走進各世家的視野裡,江幼黎、叔孫方吾本就是幼黎花舫中人,梁寶、明昔、魏禺、尉潦是徐汝愚在雍揚府的舊人,只有彌昧生、蒙亦等人不知他們的來歷,各世家並無他們的相關記錄,極有可能是慕名投奔徐汝愚的野夫山民。

    後來跟隨徐汝愚的近六百名野夫山民武學修為參差不齊,雖然其中隱藏不少實力不俗的好手,但是沒有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以徐汝愚之能也無法短時間內將他們轉化為戰力,投入軍事對抗中。十六艘百梢戰船,以及收購江津凌家的二十艘運糧船,使得徐汝愚部署在每艘船上戰力更加有限。

    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江津傳來的消息未必可靠。想到這裡,祝同山背胛滲出冷汗來,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十六艘百梢戰船,穿過百梢戰船間的縫隙,目光搜羅在百梢戰船後面結在圓形防衛陣的運糧商船。黃覆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驚道:「單桅運糧船上水手似乎不是跟隨徐汝愚的那些人,極有可能有江津世家在暗中支援徐汝愚。」

    祝同山緩緩點頭說道:「徐汝愚在江津世家的下,秘密從江津城僱用水手操縱運糧船,十六艘戰船中必定有幾艘戰船暗藏足夠的操舟水手,機動性能已不弱於大翼船,加上百梢戰船上裝備的雍揚強弩機,攻擊力已勝過大翼船。我們若是貿然進攻,定然被這幾艘戰船打個措手不及。」祝同山暗吁一聲,沉聲下令道:「解除攻擊命令,結燕尾陣相迎青鳳將軍。」

    黃覆依言傳令下去。弧形舟陣兩翼緩緩後撤,祝同山座船與相鄰一艘大翼船向徐汝愚的座船迎去,片刻之後,歷陽水營十五艘大翼船結成燕尾陣。

    徐汝愚看見歷陽水營戰船解除攻擊狀態,對身邊眾人笑道:「祝同山還沒蠢到認為我會十六艘戰船上平均部署戰力。亦叔,讓敖方叔他們現身吧,其它各船維持原樣。」

    祝同山見徐汝愚座船艙中依次走出十一名的中年武士來,十一名中年武士俱手曳長戈,長戈通體如墨,開刃處銀光團團,與水光相映,奪人魂捨。他們不聲不吭的站在徐汝愚的身後,神色肅穆的注視著歷陽水營的大翼戰艦,每人身上都散發出讓人心凜的侵凌殺氣,與先前站在徐汝愚身邊的中年人的氣息溶為一體,讓祝同山感覺到這十二名中年人之間的默契達到一種常人難及的高度。更加讓人震撼的是,這種默契竟是那種在戰場之中才會形成的殺戮的默契。

    祝同山立時想到關於長戈四十九騎的傳說。

    傳聞當年吳儲精湛劍術之外,尤擅長戈,奇功絕藝榜稱其天下戈術第一。他從青州鬼騎之中精心挑選一批資質過人的勇士,訓練戈術,其中傑出的四十九人,人皆黑甲黑騎,臉覆青銅面具,稱之為長戈四十九騎。這四十九擅衝刺之術,如遇戰事,這長戈四十九騎便為青州鬼騎衝陣,或楔入敵陣薄弱之處,將敵陣撕裂,或遇強用強,衝刺敵陣最為頑固之處。長戈四十九騎如長戈刃口,吳儲每每用之摧毀敵手意志。青州鬼騎的威名大半是長戈四十九騎樹立的,天下聞之莫不色變。吳儲又不斷訓練後補,遇有人陣亡,立即補上,所以這四十九騎,便像永不會短缺的鋼鐵陣容。

    後來傳聞長戈四十九騎在入侵白石時,被許伯當與伊周武合謀設計,與青州鬼騎一同覆滅,但是這樣的傳聞存有太多疑義,吳儲隱居江津圖謀行刺張東之時,越郡、荊郡不斷有人冒充吳儲身份,混淆張東視聽,讓人更加相信:長戈四十九騎尚存世間。

    祝同山抑住心中震撼,心想:徐汝愚結成雁首陣相迎,其兩翼必定各有一艦有著與其座艦相當的戰力,才能穩操勝券,這麼說長戈四十九騎尚存有三十多人。徐汝愚示我以弱,是想誘使我先發動攻擊,然後才有借口向越郡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徐汝愚虛實之計此時才完全讓祝同山判斷失誤。徐汝愚將祝同山臉上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知道妙計得售,傳聲過去:「徐汝愚率五十八艘運糧船欲借道歷陽前往清江宣城,望祝大人恩准。」

    祝同山挺身站出,臉上親切的笑容讓人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老朋友之間的小小玩笑。祝同山朗聲說道:「江凌天江大人已行文越郡提督府,家主讓同山親自迎接青鳳將軍作客越郡,不可失了越郡的禮數。」

    徐汝愚闇罵祝同山變臉之速,剛剛一付欲置自己於死地而後快的樣子,現在又顯出遠道相迎的賓主熱忱來。徐汝愚讓昧彌生將由江津府開出通關文牒及貨運清單送到祝同山的座船上。祝同山知道無法藉機留難徐汝愚,暗感可惜,隨手翻了翻彌昧生遞過來的相關文件,交回他手中,正色向徐汝愚說道:「青鳳將軍運糧前往宣城,也是為解宣城民眾之饑,同山深感佩服,只是清江境內水路陸路都不大安全,還望青鳳將軍三思而後行啊。」

    徐汝愚心想:你祝同山親率十五艘大翼戰船都不敢動我,此間情景不消一日就會由各方勢力的眼線傳遍荊越大地,以後路途會輕鬆許多,看來還得謝謝你。然而神情卻是肅穆,揖手答謝:「多謝祝大人為汝愚設想,此行所運不過是振濟饑民的糧草,清江各位大豪應能體諒到我的苦心,不會留難的。」

    運糧船隊在歷陽當塗江口辦完過境手續,與祝同山所率歷陽水營相別,逕直溯清江而上向宣城行去。徐汝愚在清江江口與歷陽水營對峙的情形由各家眼線迅速傳回,清江府內的各路盜匪都深信徐汝愚在運糧船隊中隱藏著讓歷陽水營深忌的強大戰力,對徐汝愚將這股強大的戰力借助運糧船隊運至宣城的意圖眾說紛紜,但是有一點各路盜匪的意見卻是一致的,那就是誰也不可輕舉妄動。

    運糧船隊經過歷陽水域時,黃覆率領由六艘大翼艦組成的歷陽水師一路護送。臘月二十八日午夜,運糧船隊離開歷陽境,黃覆率領歷陽水師返回設在當塗的水營。

    蒙亦、敖方等青焰軍十二教習按照計劃各領十員清江戰騎在清江兩岸布下嚴密的監控網,緊隨運糧船隊一路向宣城行去,嚴防有人冒充別家勢力襲擊船隊。

    此時,十二教習領著清江騎營在兩岸布控,十六艘百梢戰艦結成雁首陣居前,四十二艘運糧船成排成三列緊隨其後。戰船此時亦作商用,裝滿糧食與一些必備的物資,另外還有一些軍械,五十萬金就在徐汝愚所在的座船裡艙。除了十六艘上戰船各有二十名護衛外,這支運糧船隊再無別的防衛力。跟在運糧船隊後面的各路中小型戰船在進入清江府境之後驟然增加到四十八艘,總戰力已遠遠超過青焰軍,分成五股日夜不休的綴在運糧船隊的後面。

    新朝五十三年元月一日凌晨,運糧船隊抵達清江府宣城境內,只剩一百餘里的水路就能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溧水河口。徐汝愚如常的起身,在甲板上練了一個時辰的刀,接過幼黎遞過來的汗巾拭去額頭密緻的汗珠。

    尉潦依著船舷悄聲對魏禺說道:「先生一趟軟綿綿的刀也能練出一頭汗,真難相信他的修為會高過蒙教習。你說他是不是跟唬那些江匪一樣的唬我們?」

    若說魏禺當初追隨徐汝愚是別無選擇之舉,現在親眼見識到他奇施空船之計,使得祝同山親率的歷陽水營以及追綴在運糧船隊之後的各隊江匪進退失據,業已深深被他折服。

    魏禺笑道:「先生武學修為的高低,我不敢妄自揣測,但是以先生之能,若要成就一番功業,並不需仰仗個人的武力了。」

    尉潦歎道:「現在就是把咱們運糧船隊的實情告訴江匪弟兄們,他們也不會相信。原以為這一路可以廝殺個痛快,沒想到還是這麼無聊透頂。老魏,我們打個商量如何,看你現在這麼崇拜先生,我們一起去求先生將你我的職位換過來可不可以?由你出任宿衛營統領,每日都可以跟在先生身邊,是不是遂了你的意?」

    魏禺知道他是擔憂跟在徐汝愚身邊少了廝殺的機會,不與他爭辯,見徐汝愚招手相喚,便與尉潦並肩過去。

    徐汝愚另取一柄馬刀拋到尉潦手中,說道:「看你手癢難耐,就陪我練練刀吧,試試我這手軟綿綿的刀法如何?」

    尉潦知道剛剛與魏禺的一番低語未能逃過徐汝愚靈覺一般的感官,接過徐汝愚拋過的馬刀,神情之間未免有些猶豫。徐汝愚見尉潦沒有信心與自己練刀,也不催他,讓他去別艦巡視,自己與幼黎相攜入艙用餐。

    梁寶、明昔、魏禺、尉潦四人的年齡均要大於徐汝愚,卻無損他們對徐汝愚的崇敬之情。四人之中,梁寶最早跟隨自己,性格迂直,行事篤實,雖說不是天造之材,但細心琢磨亦成大器;明昔、魏禺兩人資質不凡,勇毅能謀,日後定會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只有尉潦難抑心中殺戮之心,生性好勇輕謀,如何錘練讓徐汝愚心疼不已。

    徐汝愚心想今日自己才算是弱冠結髮之年,可是已無少年人應有的英銳之氣,儘是圓滑與世俗,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

    父親擅政務,在南閩與東海兩次平匪之中,都是從整頓兩地的政務入手,徐徐圖之;義父擅用兵,所領三千青州鬼騎縱橫青州、永寧兩地十數年。

    父親生前希望世間能行良政,使得世間再無紛爭、民生安樂的願望卻讓義父對此嗤之以鼻,想到這裡徐汝愚心中感慨萬分,實在無法看出自己在這離亂之世究竟能有多少作為。

    幼黎見汝愚獨自坐在那裡長吁短歎,知道他只會在自己面前露出愁容來,輕輕走到他的身後,伸手將他摟在懷來,柔聲問道:「若是覺得太難,不如讓宜先生回來助你?」

    徐汝愚歎道:「舊朝初期,天下尚知『天地之性人為貴』,但是從昭武年間始,強行削除九族王姓、歸流漢統,激起各族反抗,捋奪周邊民族的人口,竟成了邊關將士無上的功績。演變到現在,蟻民命賤不如絹帛,如果不歸附世家,隨時都會有被捋為『生口』變賣的可能,但是歸附世家,生活之淒慘不比奴隸好上多少。父親一生追求世間能夠更習惡俗、施行良政,父親為我取小字『更俗』,便是寄寓於此。但是天下時勢難容君子有為也,為了削弱世家豪族的勢力,讓父親所遺的《置縣策》行於天下,如今我逆天造勢,禍福難測。《置縣策》的立論基礎乃是宜先生的《均勢策》,對於此策的理解宜先生實遠甚於我,由他遊說權傾一方的世家施行此策,才有成功的可能。」

    宜觀遠在商南與徐汝愚密談三天兩夜,隨後秘密投奔汾郡荀家,在離開之際,將漢水桃源托於徐汝愚。他們密談的內容只有幼黎略知一二,絕大多數人只知青焰軍設在商南鎮北的軍營來了一名神秘來客。

    蒙亦等人在軍事上都能成為徐汝愚得力的助手,然而在政務上,極少有人能與當年的徐行站到同一高度,給予徐汝愚有效的建議。六俊之一的邵海棠為襄樊會事務所羈,宜觀遠又不能相隨身前。若是不能改變世家權傾地方的大勢格局、為天下生民帶來良政,徐汝愚極可能會效仿其父徐行,不求有為於天下。

    幼黎知道雖然汝愚現在決定入世濟民,心中的迷茫卻未消除多少。說道:「世間事難得一蹴而就,萬事未啟,你亦無需這麼擔心。」

    徐汝愚心想:一入亂局,再難收手,只能順勢而為,就是心也再難掙脫桎梏。但是將自己顧慮說出來讓幼黎也隨著他擔心,頭向後一靠,枕在幼黎酥軟的身子上,輕聲說道:「清江府境內山河分佈錯綜複雜,形成一系列的小型珠狀盆地,這些盆地地形相對封閉,成為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小區域,由清江、溧水等一系列河流溝連,極易形成一些軍事重鎮和重要關隘,這也是群匪盤踞於斯的根源所在。難得它們都是面向東面與北面,利於外出而不利於攻入。清江府東南、西南有高峻的雲嶺、武陵山、懷玉山與外界相阻隔,貴在還有清江、溧水、壽昌江等江河源流穿雲嶺、武陵山、懷玉山所形成的河谷低地作為穿越山地的交通孔道,可以與荊郡、南閩、南寧相通。父親當年兩次攜我來清江,都曾慨言:此乃由內向外開合的四沖關塞之地,形勝之處可比千里之外的三川。我們現在所處的宣城又是清江四沖關塞之地的最內層,只要我們在宣城站住腳跟,就可以徐徐向外發展。」

    幼黎還是首次聽徐汝愚介紹清江地形險勝之處,知道這都是他從其父徐行那裡承繼而的卓越見識,歎道:「天下傳言:得六俊者,可致天下。今日我才深有體會,我還是首次聽到這種有關地理形勢的精湛見解。」

    「宜先生的《均勢策》與父親的《置縣策》,對天下的地理形勢見解最為精闢。《均勢策》從大處著手,南閩、南寧、南詔三郡除外,將天下十五郡分為九塊,計有四角、四邊、天元九形,幽冀、秦州、越郡與東海、成渝為四角,汾郡北部三府、南平與荊郡、青州、秦州的漢中府與晉陽的谷城府為四邊,永寧郡與汾郡南部的豫南府、河內府便屬天元。天下地域雖然遼闊,但對制霸起決定性作用卻在上述九大地域。」

    幼黎平素也聽世家子弟議論軍事地理,多為誇誇之談,與徐汝愚相知相愛,卻是近時才捅破窗戶紙走到一起的,哪裡聽到過這麼精闢的見解。雖然早就知道徐汝愚胸中才學世人罕及,但是看到他指點山河的英姿勃發,還是不由的心醉神迷。

    「這九處地方既有山地險要可以憑借,又有江河水道可以流通,是所謂『山川都會』的戰略要地。九地據險易於建立根據地,形成局部的秩序,積蓄力量,又便於向外投遞力量,便於向外擴展,介入全局。而這九地中又以四角地最佳,秦州關河四塞,南有秦嶺橫亙,西有隴山延綿,北據高原,東有華山、淆山,兼有河水環繞,可謂山川環抱,氣勢團聚。在地勢上,對東部的汾郡平原呈高屋建瓴之勢。現在為新朝內廷所踞,然而內廷勢弱,才德均不足以佔據此等形勝之地,其西邊的肅川谷家、東邊的汾郡荀家對之均虎視眈眈,若是被谷家或許荀家奪得秦州,那他們就是最有可能制霸天下的雄者。」

    幼黎問道:「宜先生化名前去投奔荀家,獻上《置縣策》,那不是荀家最有希望入主秦川?」

    徐汝愚笑道:「若能廢除世家宗族制,讓府縣制通行天下,天下即使為荀家所得,又有何不可?我這麼說,能否解去你心中疑惑?」

    幼黎見汝愚雙眸明亮如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龐然的自信,知道他看透自己心中的疑惑,雙頰生霞,柔聲說道:「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你心中韜略不是我能想透的,你快說給我聽吧。」

    徐汝愚笑道:「內廷畢竟是天下名義上的共主,晉陽霍家出兵取漢中相比出兵侵荊郡,在戰略上更為有利,但是霍家任由漢中府成為盜匪的樂園而不謀取,就是漢中府隸屬於秦州郡治轄,是內廷的直屬領地,霍家是忌諱眾人的悠悠之口。宜先生獻給汾郡荀家的《置縣策》,對荀家而言是柄雙刃劍,此策的實施,實際上是代替盛行三百餘年的世家宗族制,打壓世家豪族力量。荀家勢力在汾郡得到擴張的同時,也會遇到來自中小世家的極大阻力,極易引發汾郡的動盪。當年父親著成此策簡論,並未公佈於世,就是考慮此策在廢除世家宗族制的同時,伴有極大的破壞力。」

    「常言:破而後立。世家宗族制盛行世間業已三百餘年,造成今日天下群雄相爭、世家割據的局面,給世間已帶來極大的破壞,難道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嗎?」

    徐汝愚點點頭道:「宜先生當初就是害怕世家宗族制驟然遭到破壞產生的可怕後果,才寫出《均勢策》來,讓天下各家循之尋找各自的平衡,略減世間戰禍。」

    幼黎說道:「按你所說,《均勢策》應當名聞天下才是,怎麼現在還是鮮有人知?」

    徐汝愚歎道:「宜先生著成此策最先獻給南平元、容兩家,後來讓父親得知,前去阻攔。父親觀過此策之後,認為此策不但不會消弭戰亂,還極可能引發更大的動亂。因為佔據四角形勝之地域的世家,並沒有足夠的實力在這地域制霸,此策一經公佈於世,極可能引起雄主對四角形勝之地的覬覦之心,引發更大的局部動亂。宜先生並不完全贊同父親的見解,但也聽同父親的建議。所以世間多聞隱俊宜觀遠著有《均勢策》,卻難得有人能夠一窺全貌。南平郡元家是唯一得到《均勢策》全文的世家,在《均勢策》中,南平郡西側的成渝郡屬四角形勝之地。《均勢策》所述:『成渝居江水之上游,地形如盆,四圍俱是崇山峻嶺。江水之三峽,其與東之晉陽、南平之相通;嘉江河谷,其與漢中之往來。』南平兩任提督均是雄才偉略之人,於新朝三十六年,甘犯天下大忌,出兵侵奪成渝郡東出之門戶:奉節。矍塘關即在此處,從此成渝出川的東面路途掌握在南平元家的手中,因為小小矍塘關的得失,使得南平郡由邊地之形上升為角地之形,造成南平郡元、容兩家極度的強盛,使得南平舊朝復辟之舉日益浮出水面。宜先生這才發覺《均勢策》為天下釀成如此之巨禍,他前去商南尋我,就是希望父親會留下制衡南平的遺策。而南平郡奇襲矍塘關的主將容雁門當時只有十五歲。」

    幼黎問道:「《置縣策》能夠制衡南平容家嗎?」

    徐汝愚微微擺頭,看不出他是同意還是否定。徐汝愚想了片刻,說道:「《置縣策》是針對世家宗族制而著,僅憑此策就壓制南平復辟之舉是不可能的。宜先生與我都擔心,南平復辟會導致天下大亂,從而使得呼蘭人窺視中原。呼蘭人已在綏遠城循漢製成立汗廷,改制軍隊,組建步卒營。呼蘭人對我們有著六百年的血仇,讓他們入主中原,災難是毀滅性的。既然無法阻止南平復辟之舉,那只有盡量削弱復辟會造成的破壞力,並在呼蘭草原的正面形成強有力的防禦網。現在只有這兩點可為,我與宜先生約定各行一事。」

    「宜先生化名投奔荀家,獻上《置縣策》,是希望荀家成為防禦呼蘭人入侵的主力,而我們來越郡,就是盡量削弱南平復辟的勢力以及以後復辟可能帶來的破壞力?」

    徐汝愚說道:「不錯,我們正是如此打算,但能做到哪一步,也要看天意如何了。荀家在汾郡內借清剿襄樊會為機,已經大力打壓過別的世家,已有條件推行《置縣策》。不然荀燭武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放我們離開商南鎮,他也看到《置縣策》的精妙之處,更加需要汾郡改革之時有一條穩定的《置縣策》的商道存在。別人或許想不到宜先生的身份,但是荀燭武不會猜不透。」徐汝愚想起與荀燭武相遇時的幾次情形,愈來愈感覺到他是一個極強的對手,所幸現在兩人的目標並無大的分歧。

    徐汝愚歎道:「可惜汾郡北部三府屬於邊地之形,夾在東西兩側的山脈之間,《均勢策》中論之為:滲透之形,汾郡境內山河錯綜複雜,形成一系列的軍事重鎮與關隘,是內線作戰的典型地形。若是荀家能西取關中秦州,使得秦州與汾郡連為一體才能完全不懼北面呼蘭人的威脅。」

    徐汝愚稍頓又道:「越郡與東海郡同屬東南之角地,以江水、淮水、清江等眾多相互溝連的江河為依托可以形成完整的多層次的水營防禦體系。天下最強大的水營、水軍俱出現在越郡、東海。現在我們都已知道公良友琴、許伯當事實上與南平郡的舊朝遺族一氣同枝、相互勾結,數十年來,普濟海匪侵襲東海與越郡,就是要破襲東南角地的經濟,使得越郡、東海的世家無力參與天下制霸的亂局之中。」徐汝愚看向北面,良久不語,過了許久才發洩對東海諸人的不滿,沉聲說道:「東海郡現在最急迫的不是參與天下制霸的戰局,而是要徹底殲滅普濟海匪,永除東南後患。可惜陳預、張季道等人眼中只有己族利益,無視天下安危,竟然寄希望公良友琴為他牽制越郡樊、祝兩家。目光之短視,讓人難與他們言語。」

    徐汝愚說罷此話,胸口急劇起伏。幼黎與他相識多年,亦未見他有如此動氣之時,心想:徐郎更加堅定廢除世家宗族制的決心了吧。既愛且憐的用手梳理徐汝愚的頭髮,希望籍此平息他心中的怨氣。

    徐汝愚省得自己失態,歉然一笑,站了起來,將幼黎摟入懷中,悄聲說道:「父親生前有句話一直銘記在內,這話是這麼說的:譬使天下相得,再無紛爭,市井民俗皆如陳年古酒,使人陶醉。」

    幼黎輕輕複述:「譬使天下相得,再無紛爭,市井民俗皆如陳年古酒,使人陶醉。」一時心蕩神移,陷思於這話所述的美好情景之中。

    (卷六第八章《論衡天下》寫得不透徹,在此略加補述,天下大勢基本說完,還有一章,徐汝愚到達越郡宣城,就真正結束成名篇,開始崛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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