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化名阿愚在小鎮住了大半月,東海郡的事宜漸漸傳到小鎮上,關於徐汝愚的傳聞讓鎮上的青年聽了熱血沸騰,聽說阿愚是從東海郡過來,不時有人成群結對的請求他來證實這些傳聞的真實性。
徐汝愚淡淡一笑,說道:「以訛傳訛,哪有所傳的這麼神?你們想想,他的年齡未必大過你們多少,就是有些本事,也有限得很。」
聽雪捂起耳朵,說道:「我不信。東海郡傳來都是青鳳將軍的傳聞,東海郡陳昂、張仲道早是風聞天下的人物,這次卻怎麼沒人說起他們?」
徐汝愚笑而不答,攤攤手,露出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的表情。
聽雪還是不依不饒,給他轉述一段東海傳聞,便睜著明亮好奇的眼神,問他是不是真的。徐汝愚說是誇大其辭,她又來駁斥他,說他不過是羨慕青鳳將軍年紀輕輕就如此的成就:「你這點就比不過阿彌,他就承認及不青鳳將軍,現在開始很努力的學習兵書,練習劍法。你自己不向上,還這樣貶低青鳳將軍?」
一時間,鎮上充塞有關青鳳將軍的各種傳聞。
徐汝愚是天下「六俊」之首徐行的獨子,在灞陽城下被青州大凶吳儲所救,吳儲刺殺張東在江津揮戈自剄,青鳳將軍發現白石許伯當圖謀東海的陰謀,二天二夜疾行二千餘里遠赴東海郡各處報信。齊川城外,只用六百精騎就滅了許伯當兩萬精兵。在沂州一人刺殺伊周武,宗師傅鏤塵也佩服他的修為,親自前往雍揚與他談論武道。臨危受命,出任雍揚都尉職,將十萬普濟海匪盡數消滅在景陽門下。
徐汝愚聽了啞然失笑,品著宜觀遠從後山上採下野茶,對聽雪說:「徐汝愚再怎麼厲害,又怎麼會有資格與傅大師談論武學,你若說傅大師提點徐汝愚倒可信一點?」
聽雪臉色微紅,覺得自己不過誇大了一處就被阿愚識破,但是其他卻是真真切切的聽阿彌他們親口說的,不由心急,說道:「這個就算是我誇大了一些言辭,其他可都是真的,你在東海就沒聽說過嗎?」
徐汝愚笑意盈盈的搖了搖頭,說道:「三人成虎,傳聞經過一人誇大一點,從雍揚府到這裡有三千里路程,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口,誇大了多少倍,所以我不信。我在東海郡時,徐汝愚不過被大家看作一個很普通的人。」
聽雪急得滿臉通紅,拉著宜遠觀的胳膊,嬌聲道:「阿爹,你說傳聞是不是真的嘛?」
宜觀遠呷了一口茶,苦茶在舌尖一轉,唇齒間立生清涼的潤爽,苦中漸生出一絲清甜,便在此際,將茶水嚥下,舌尖只餘絲絲清甜,久久不消。
宜觀遠放下茶盅,望了一眼徐汝愚,又掃視望著七八雙熱切盼望自己肯定的眼神,輕笑一聲,說道:「阿愚從東海過來,說的應該是真的。」
精壯健碩的彌昧生急著說道:「宜叔,這都是漢口城裡傳出來的消息,就是誇張,也應有限吧?」
宜觀遠瞇著眼睛看他,說道:「你說給聽雪時,沒有誇大?」
彌昧生黝黑的臉泛起紅潮,不好意思的低下腦袋。
聽雪想起什麼的叫道:「阿爹,前些天城裡送來懷來的官告有沒有提及青鳳將軍的事?」
「官告」是郡府以正式行文的方式,公告天下重要事件與消息,流傳範圍卻只達於鄉紳士族,普通平民是不知道裡面內容的。官告不僅提及了徐汝愚,還詳盡描述了徐汝愚雨夜整飭亂軍、景陽門一戰、在雍揚府推行《流民安置令》和《戰後荒地處置令》、離開雍揚軍民歡送的情形,而徐汝愚在宛陵練兵、以六百精騎大破白石精兵、行刺伊周武等更是早就擺在案頭。雖說傳聞被誇大了許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青鳳將軍徐汝愚在近年崛起的最傑出的青年高手、最傑出的青年將帥。
宜觀遠搖搖頭,說道:「官告中沒有提及啊。」
聽雪失望的隨彌昧生他們走出鋪子,黃昏時分在漢水畔石崖上遇見徐汝愚的時候,又提及青鳳將軍的事。
「不管你怎麼說,我就信傳聞是真的。那麼多賊寇像潮水一樣湧上城頭,青鳳將軍一點也不畏懼,雄姿英發,言笑自若,還很有興致的與水如影在城樓之上清談琴藝,你說世間真有這樣的奇男子嗎?」
徐汝愚想起那時自己心頭發涼、背胛流汗、請水如影調琴強作鎮定時的情形,笑著說道:「世間哪有這樣的男子?」
聽雪橫了徐汝愚一眼,說道:「有的,青鳳將軍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水如影能有這樣的男子相愛,一定很幸福。如果我能和他一樣並立站在城頭,不以為意看著不斷湧上來的賊寇,看著在人群之後突然湧現的夕陽,那該多好……」聽雪羞紅著俏臉,陷入渺遠的神思之中,少女懷春的臉上時怨時喜,卻沒瞧見徐汝愚此際神色大變。
是啦,幼黎姐定然誤會我與水如影之間的關係,才不去雍揚找我的。徐汝愚想到那日在雍揚塢港,看到幼黎與霍青桐在一起時自己情狂發癲時心痛欲裂時的情形,心想:幼黎姐聽到我與水如影之間的傳聞,也一定會很傷心吧。推己度人,那日自己定是誤會幼黎姐。
如此想來,徐汝愚只覺得一刻也呆不住了,便想回旅館取回行囊,又想到花舫可能在他離開之時經過此處,一時十分為難起來。硬是捱到天黑才返回鎮上,結了旅費,與小鎮上的居民一一告別。
雖說聽雪初生的少女情愫大半轉移到青鳳將軍身上,但是對阿愚的突然離去卻也依依不捨,臨時反反覆覆要他尋著江幼黎之後,還要回到小鎮上。
彌昧生等人也與徐汝愚結下友誼,與聽雪一起相送徐汝愚離去,不過卻半點不捨的意思,好似心頭鬆了一口氣,除去一個情敵的樣子。
從漢口沿漢水向西北而行,到達懷來城,有近六百餘里的路程。白日徐汝愚沿著江堤行走,不敢施展驚世駭俗的輕身術;夜間,身形隱匿在夜色中,像一縷輕雲似的飄蕩在荊楚大地上,有時興趣來,索性踏水而行,不過卻不了多長時間,丹息耗盡,徐汝愚就沒身江流之中,就像離開雍揚那樣,將心神溶入江流之中,借助天地玄竅,與天地間至玄至微的元氣聯結在一起,耗盡的丹息迅速補足。第三日凌晨,徐汝愚趕到懷來時,丹息已是精進稍許。
懷來是晉陽郡治所,舊朝漢水南畔修建周圍六里土城名襄陽,在土城城牆上,鑲嵌著無數亮白的碎瓷片,顯然建城牆時相當倉促,根本沒來得及將土過篩一遍。幼時徐行攜徐汝愚過懷來時指著襄陽土城說:夾雜在土中的瓷片對城牆的牢固程度影響極大。
新朝初創,霍家在襄陽崛起,成為晉陽郡第一豪族,棄襄陽土城不用,在襄陽城正東以青石為基、取粘土燒製青磚新修周圍二十八里的大城,名懷來。
土城廢而不用,只做屯兵之所,與緊挨的高牆堅城懷來相比,就如一座巨型土堡。
徐汝愚進城出具的是東海郡宿邑的通行文牒,六月二十八日簽發的。守值的校尉不經意的翻看通行文牒,說道:「東海出了一個人物,你可認識?」
「將爺是說青鳳將軍吧。我們這種小人物怎麼可能認識青鳳將軍?」
「聽說青鳳將軍是六月二十九離開東海,比你文牘上簽發的日期剛巧晚了一天。」
徐汝愚不想在通行文牒上留下如許破綻,心中打定主意,進了城花些錢另置一份方好,神色從容的望著眼與自己年齡相仿的晉陽郡哨尉,說道:「是啊,都這麼說,不過可沒人看見。」
「他真是傳聞的那般厲害?」
「我在江津時聽到一種傳聞,在鍾留聽到另一種傳聞,漢口對青鳳將軍的傳聞又是不同,只是不知懷來關於青鳳將軍的傳聞是怎麼樣的,小人不知怎麼回答將爺。」
那名哨尉哈哈笑起,和善的拍拍徐汝愚的肩頭,說道:「東海郡的人是否說話都像你這樣風趣?好了,檢查完畢,你去那邊交納進城費吧。」
懷來開鑿深渠謂明渠,引漢水入城。徐汝愚現在所走的就是明渠岸邊的長街。明渠兩岸各是寬達四馬並驅的石街,石街別一側商阜林立,食店茶肆貨店等等一應而足,從石街至明渠的石階兼做貨物碼頭,堆滿需要上下的各式貨物。
霍家正對荊郡用兵,軍資消耗甚巨,這些軍需物資都需先行積集到懷來,再從懷來統一分運荊郡各處戰場。也正是這樣,使得懷來看上去異樣的繁榮,碼頭上佈滿持戟執器的軍士。
幼黎花舫極可能就藏在體形巨碩的商船戰船身後,徐汝愚一下子緊張起來,滲出的汗將手心濡濕了。
玨兒伸著懶腰走出船艙時,瞇著眼睛望著初生朝陽,刺目的光芒中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乍短乍長的光芒使得他的輪廓變形得厲害,玨兒還是看見他眼中的淚光,驚叫一聲,逃似的回到船艙,拉著幼黎出來。
幼黎摟著幾乎癱軟在石階上的徐汝愚,清淚滴落下來,滲入他的髮髻中。徐汝愚卻是抱著她的雙膝,淚水濡濕她的長裙,嗚咽著發不出一句清晰的聲音。玨兒在旁邊一會兒痛哭一會歡笑,不知怎樣才好,後來也擁去,摟住徐汝愚,腳卻輕輕踢著他,口裡嚷道:「臭小愚、死小愚,你怎麼到現在才知道回來,你知道幼黎姐等你等得有多苦,臭小愚、死小愚……」
叔孫方吾夫婦淚水縱橫,叔孫氏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叔孫方吾顫聲說道:「進艙再說吧,人都圍過來了。」
徐汝愚將一年多的經歷細細述說給眾人聽,幼黎又是哭了一通,聽他說到雍揚塢港時的發癲以及無知無覺的過了一個月時,幼黎只覺自己的心絞痛得厲害,又憐又愛的盯著徐汝愚,只怕他又從眼前消失。
玨兒捏著徐汝愚的耳朵,橫眉喝斥:「臭小愚,你平時腦子聰明得緊,你怎麼就想不透幼黎是為了你才放棄花魁頭銜?幼黎說了,臭小愚你以後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若是去爭了花魁頭銜,會妨礙你的。」
叔孫方吾是過來人,自然知道戀人間患得患失的心態,任你平日再是聰穎通慧,但事及戀人,不由他不往壞的方面想。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他也就不說出來,這其中的酸楚就由這一對戀人自己體會吧。
徐汝愚睜開淚眼,看向幼黎含羞的臉龐,問道:「妨礙我什麼,幼黎不是一直想得到花魁頭銜嗎?」
紅暈起霧似的附在幼黎的頸上、面上,流波美目嗔怨的怒視著徐汝愚,也不說一句話,隨之「撲哧」笑出聲來,嗔道:「一番心思白用在你這木疙瘩上了。」
這是幼黎首次對自己說出情意綿綿的話,徐汝愚自是受用之極,神予魂授,說道:「幼黎是怕嫁給我之後,於我名聲有損是吧?」
玨兒道:「看你得意的樣子。你與水如影的事還沒交待,你別想這麼就混過去。」
徐汝愚做出害怕的樣子,說道:「大老婆還沒問話呢,小老婆就質詢來了,以後花舫上是不是我的地位最低啊?」
玨兒美目一斜,道:「你以為呢?你走了一年,叔孫叔最累了,現在他開始休假,這撐船打雜的事,你就都包了。咦,水如影的事你還沒說呢,又想錯過話頭。」
一時又回到一年前親密無間的情景,幼黎也饒有興趣的端詳著徐汝愚,看他如何回答。
徐汝愚伸伸手腳,清咳一聲,抑揚頓挫的說道:「有關我在雍揚城頭神勇的事跡想必你們都知道啦,其實呢,我心裡害怕得緊,為了告訴公良友琴我並不害怕他,我就請水如影到城樓彈彈琴,壯壯膽子。其實她彈琴的時候,我心中一直裝著幼黎姐的琴聲啊。」
玨兒問道:「你為什麼好好的雍揚都尉都不做了,讓人傳聞你跟水如影隱居了。」
徐汝愚道:「我在雍揚呆了兩個月,你們都不來找我,就來找你們啦。不過現在你們要想做都尉夫人只能找別人了,我現在只是花舫小廝。」
徐汝愚將手臂將上拉伸,打了個哈欠,睡意十足的說道:「我要睡了。」
丹息術達到徐汝愚這種級數,只需稍稍靜坐便能補足精力。但是重遇幼黎帶予他的歡愉,使他體驗到常人情感的極致,這種極致情感的體驗,使他「大道澤生」玄功進隨意隨性的境界,自然而然的萌生睡意。
徐汝愚醒來之際,夕陽餘暉正流丹似的照在幼黎絕美的臉龐上,前艙傳來霍青桐與玨兒的談話。
徐汝愚癡癡看了一陣幼黎,兩人目光相接,心中各是心蕩神迷,幼黎含羞欲別過臉去,卻捨不得這種奇妙的感覺,不覺間探手去握徐汝愚伸出來的手。
徐汝愚說道:「我說我怎麼驚醒了,原來情敵來了,拿傢伙來,別攔我,讓我出去?」
幼黎「咯咯」一笑,伸手去按他的臉,不想給他輕吻了手心,手心如遭雷輕觸,瞬間傳至心間,神魂蕩漾,眸光也迷離起來。
女子動情之際最是美麗,何況是江幼黎這樣傾人過傾人城的女子。徐汝愚向裡挪了一挪,讓幼黎並頭躺下,輕聲在她耳畔說道:「過些天讓叔孫叔為我們主持婚禮可好?」
幼黎心神一蕩,側身緊緊摟住徐汝愚的虎腰,熱淚濡濕了他的胸膛。
玨兒推開艙門進來之際,「哦」然驚呼,臉上露出大吃一驚的樣子,指著兩人「哦」了半天,方說道:「午間剛與叔孫叔商議過些天給你們成親,沒想你們一時半刻也熬不住……」
幼黎羞紅著臉,擦去淚痕,笑罵道:「看我不撕爛你這張胡說八道的嘴。」
玨兒咯咯笑著避開,說道:「你裝病也要像點,可是你剛剛笑得那麼春心蕩漾,人家霍大公子起疑了,讓我來請你出去。」
幼黎調皮的對徐汝愚說道:「你呆會端茶上來,可知道?」
徐汝愚誇張的皺起眉頭,說道:「你不怕我給他茶裡下點別的東西?」
幼黎咯咯笑著,也不理他,拉玨兒回房補妝去。
徐汝愚重回花舫的消息,霍青桐已得報,見他端茶出來,掃過一眼,拱手向面蒙輕紗的江幼黎說道:「晨間聽說貴舫失蹤一年的小廝重回花舫,實是值得慶祝一番,不若讓我在仙醉閣擺上一桌?」
「不敢勞煩霍公子,幼黎出來是向世子辭行的,這些月來多蒙世子照拂,明日花舫就要離開懷來了。」
霍青桐怔住在那裡,口舌結住,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過了一會兒,起身說一句「告辭」,便匆匆離去,起身之際寬大的衣袖醮過茶盅,也不發覺。
待霍青桐失魂落魄的離去,徐汝愚說道:「趕緊起錨,趁天黑之前出城。」
眾人不解,徐汝愚唉了一口氣,說道:「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那時我恨他恨不得將他活吞了,想來他敗給我這樣不起眼的小廝,心中恨意更甚,等他恍過神來,還不把我熬成肉羹喝了。」
幼黎她們見他說得有趣,心中一樂,卻也意識到事態嚴重,五人連夜乘著花舫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