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卷二 第十三章 軍制
    陳昂親自坐鎮新豐,並有午馬營精騎二千從澤當趕去駐紮在那裡,所以新豐雖然被青州軍環圍在內,形勢卻不是很危急。

    位於澤湖西半湖的東嶼島在地形圖上,恰是新豐、澤當兩城的中心點,陳預佈置兩營衛軍其上,一是策應兩城,二是窺視兩城之間青州軍的空隙,令其不得不分兵在兩城之間協防。

    軍議進行得現當簡短,幾乎都是陳預發號司令,調整各城邑、塢保及砦寨之間的防務。會畢即讓諸將自行散去。

    劉昭禹讓他急令從城中邀來,匆匆會畢,也沒有任何有事相商的跡象。對張仲道兄弟的處置也不加任何說明,清晨令眾將前來觀摩,說是步騎改制,到此時也是絲毫不提。現在自己留到最後,反倒是最無趣的一個。劉昭禹如此想來,心中不免忿忿。

    劉昭禹正要走出營帳,聽到陳預在後哈哈大笑,驚詫回望,只見陳預臉上促狹神色,不怒反喜,知道陳預一改常態作態作弄自己,定是遇到難以自制的好事,便說:「有何好事,快快說來。」

    陳預對方肅說道:「你去把季道截回來。」說罷,指著劉昭禹又笑了起來,說道:「休明居士也有忿忿之時,來,你看這個。」將汝愚連夜寫就的草宣交於劉昭禹。

    劉昭禹疑惑的接過草宣,翻看起來。

    細細翻過幾頁,又匆匆翻到最後,又翻到中間,臉上驚詫神色愈盛。又從頭看起,將手中草宣通讀一遍,驚喜交變,短髭抖動,不勝激動的抓住陳預手臂,問道:「好個子預,這大衍數陣術從何得來?不對,這墨跡鮮瑩,顯是剛寫就不久。」說罷,又狐疑的看向一旁笑意盈盈的徐汝愚,驚道:「你是更俗?」

    徐汝愚翻身跪下:「汝愚見過劉叔叔。」

    陳預在旁笑道:「我早就知道瞞不過你這隻老狐狸。」隨之將汝愚不願顯露真實身份的用意說出。

    劉昭禹濁淚潸然,說道:「我與子行相知相交,怎會不理解他平和至性。汝愚啊,你不該瞞我?」說完,望向陳預,說道:「子昂瞞我,你也瞞我。我初見汝愚,便覺得是子行生生站在我的面前,但見你兄弟二人也不認,我也只當遇見相貌相似之人,若非我識得大衍數陣術,你是不是還要瞞我好久?」

    徐汝愚在旁忙陪禮,說道:「是汝愚要求乾爹、二叔瞞著眾人的,這事只怨汝愚。」

    陳預不以為忤,任由他怨言,說道:「宛陵舊人多與徐行交情匪淺,誰人待汝愚不若子侄?誰說誰不說,都有欠公平,若是都說,汝愚的身份定然瞞不住。待到那時,汝愚只得被迫走上復仇之路。汝愚完全秉承了子行的性子,那時不是害了他嗎?」

    劉昭禹激動心情漸漸平復,說道:「也是,也是。是我過於激動。」

    陳預說道:「知道汝愚身份的,宛陵只有大哥、大嫂、方肅數人,連長叔寂也不知道。」

    劉昭禹跟汝愚噓寒幾句,方想起今日的要務,向陳預問道:「子預是想將陣術也傳於季道?」

    陳預道:「族中這輩,以方肅、季道、文長三人最為出眾,季道與其兄雖是旁系子弟,卻也是長叔寂老爺子一手調教,大哥早就有意親自將他兄弟收錄族籍。此次大哥去新豐之前,特意交代要給予重任,加以錘練。」

    世家大族往往對優質良材,以賜予族籍的形式加以籠絡。

    這時方肅領張季道進帳。

    劉昭禹將草宣交還給陳預,再由陳豫遞至季道手中。

    陳預說道:「都尉讓我交於你的。」

    張季道接過草宣,待他看完時,先前降級帶來的悒鬱一蕩而空,他知道從今之後自己成為宛陵府核心成員,心情激盪的向西南跪下,莊穆說道:「季道一生誓死效盡都尉,不惜為陳氏世家流盡最後一滴血。」

    陳預拍拍其肩,扶他起來,說道:「沒必要說得這麼嚴重。等大哥回來親自將你錄入族籍,你若要保留張姓也是行。」

    張季道心中激動萬分,族主親自錄入族籍,是要將他納入嫡系子弟,保留姓氏更是莫大的榮耀,表明日後他有權分出陳族,自立宗姓組成世家。一時哽咽不能自禁,言語含混的問道:「季道粗看手澤,只覺字字珠玉,啟發人於無所思處,甚合至道,乃是兵家不傳奇術。只是這陣術似為步卒陣術,我出任寅虎營,能為之做些什麼?」

    徐汝愚見之不由暗讚:心情激盪如斯,然而心思清晰如故,無有蒙蔽,實屬難得的人才。

    陳預與劉昭禹頷首嘉許。陳預指向徐汝愚說道:「汝愚曾跟隨吳儲習得一部分清河衝陣術,他將會主持宛陵步騎軍制改制,你與方肅一同配合他,不過明裡你與方肅為主,不得將此事洩露出去。」

    陳昂當初因送信之功收徐汝愚為義子,張季道便隱隱覺得他不是那麼簡單。送信功勞雖巨,完全可獎以錢帛大屋,授予軍功,何需收為義子,使其擁有陳族順位繼承的資格?

    現在又聽陳預說他會部分清河衝陣術,還是驚詫異常,心想:我手中草宣墨跡鮮瑩,寫就不會太久,怕也是他寫就的。只覺得他是個神秘異常的人,其中怕涉及族主莫大的秘密,自然不是自己能探究的。於是將疑問深納心底,向徐汝愚拱手行禮,說道:「日後還望徐兄多提點。」

    徐汝愚忙回禮說道:「張兄還是喚我汝愚吧,提點說不上,論及見識,汝愚遠遠及不上張兄與方師兄。」

    劉昭禹見徐汝愚謙虛謹慎待人接物與當年徐行一般無二,不由喟歎一聲。陳預明白他心中所想,輕撫他肩,說道:「今日來我家喝上一壺秋露。」劉仲禹吸氣又長長吁出,點頭說道:「邀上長叔寂吧。」心想:只是不能明告之,汝愚就是當年幼兒更俗。

    陳預轉身對方肅說道:「方肅,從今日起,你所領一營步卒歸制羽咋軍鎮,營名待大哥定度。」對季道與方肅同時說道:「你們所領兩營四千將士實乃宛陵日後希望所在,你有權從各營挑選哨尉、伍員及相關人才,替換現有庸碌之徒,若是能夠,方肅你可將步卒營擴建至四千人,季道可將寅虎營擴建至三千人。」

    張季道知道步卒達到四千便需設一統制,此時陳預無疑是授予方肅統制之職權,只讓自己擴營至三千,卻是不甚明白。

    劉昭禹出聲問道:「汝愚是否認為騎卒應以千五百人一營為宜?」

    徐汝愚應道:「正是如此。」於是將近日來已逐步實施的騎兵軍制方案一一道出,並將清河散星陣之形一雪花六出詳加解釋給四人聽。

    四人對用兵皆有所得,只需稍加點撥,都能做到舉一反三,窺斑識豹。也因各自豐富的實戰經驗,比徐汝愚更能明白清河散星陣的妙術,待徐汝愚介紹完,便紛紛提出自已的見解,相互駁斥,相互印鑒。

    掌燈時分,眾人隨手點燃燭炬,卻都沒人思及吃飯這回事來。

    遠遠守在帳外的精衛,只見營中人影晃動不休,激烈爭吵聲不是隱隱傳出,心中十分疑惑,只是陳預嚴禁旁人接近營帳五十步內,違者格殺之。

    及至東方放白,營帳中爭吵之聲才稍稍平息。陳預接過徐汝愚記錄的厚厚一疊討論稿,不由覺得一絲疲倦,這時省知:已然討論了將近八個時辰。不知誰腹中雷鳴一聲,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陳預將稿交於方肅手中,說道:「你速譽寫一份加急送至新豐城。」說完長歎一聲,感慨說道:「怕是誰也想不到,這疊皺巴巴的玩藝兒可是絕世瑰珍啊。假以時日,我宛陵精騎定會強過半拉子青州鬼騎。」

    徐汝愚心知他所說再是正確不過。當初吳儲建青州鬼騎之時,怕伊家反噬,建制時留下許多破綻,如採用長戈便是一例,而宛陵所得乃是真正的雪花六出陣術。

    昨夜一宿爭論,話語最少的乃是徐汝愚,在他介紹完雪花六出陣形要義之後,便是陳預、劉昭禹、方肅、張季道四人以實戰佐證,反覆推敲出比徐汝愚所設更詳盡、更完備的訓練、改制方案,對雪花六出陣形本身也有較多改進。例如,青州鬼騎配短弓受制於雍揚長弓手,雖說這點對徐汝愚來說可用清河散星陣其他陣形彌補,但還是改為單臂可操作的強弩,這樣對騎手的要求可以降低許出,只是現在宛陵軍械庫中單臂強弩甚少。徐汝愚一邊記錄一邊吸納眾人的實戰經驗,只覺一晚所獲良多。

    一個月後,徐汝愚親率他最初改制那哨騎兵,與張仲道有五哨衛軍步卒於城南緩坡上演練交戰。

    百餘名精騎,人皆皮盔皮甲,只在胸部、背胛等數處要害飾以鋼片,戰馬左側掛六尺厚背薄刃長刀、圓形小籐盾,右側懸掛單臂五發強弩,人人腰際皆佩有一把二尺短劍。

    徐汝愚揮手示意眾人換上木刀,舉旗前衝,卻在步卒前二百步處疾收衝勢,向左側平移。張仲道變陣隨之移動。

    張季道看著咬牙罵道:「結圓陣啊,笨蛋。」

    一旁方肅笑道:「他以五倍之數拒敵,卻採取守勢,日後怎麼有臉在宛陵混啊。」

    陳預卻輕聲慰道:「無需這麼緊張,仲道素來勇力足而輕謀略,若能讓他得到教訓實是一件好事。」

    在說話間,張仲道步卒方陣被徐汝愚牽至到一處較陡的丘陵,左側列隊行進受阻,兵卒漸漸在此擁擠。徐汝愚領騎兵衝上丘陵,俄爾反衝步卒方陣左翼。張仲道急將方陣二三列長弓手撤調至左翼,卻使左側更加擁擠不堪,陣形完全潰散。

    張季道有些不忍的閉上眼,卻聽到身側一片驚呼,睜眼一開,徐汝愚所率百餘精騎並未掣出強弩進逼混亂的左翼,而利用步卒方陣左翼混亂之際,迂迴至背後楔入步兵方陣之中,知道他現在要真正發動雪花六出陣形的威力,不由睜圓虎目,不敢稍有眨動。陳預、劉昭禹等人也是這般心思。都想:只是簡裝迂迴之術使衛軍步陣渙散,真正雪花六出陣形發動會是什麼模樣。

    一旁肖仲舉不解問道:「明明用強弩從左翼進逼已可判他演練勝出,為何還要從背腹切入,莫非他真的自信戰力強到可以以一擊五?」

    肖玉如已經知道軍制詳細,在旁說道:「肖閥靜觀便知?」

    翠兒卻在一旁緊張直呼:「勝了就是,不要生出什麼意外。」

    肖玉如輕執其手,說道:「生出意外,也能及早發現不足之處。」攬過她的頭貼在自己懷裡,一起向台下演練兩軍望去。

    徐汝愚所率百餘精騎完全散入步卒方陣。百餘騎兵奇跡般的散而不亂,俱其百步範圍之內衝刺撩劈步卒。這百步之地只容兩哨多軍士混戰其中。張仲道見徐汝愚並未全力衝擊自已陣勢,以為有機可剩,組織軍士向騎陣反衝。騎陣並未如他設想般,全力拒之以陣外,反而將湧上來的步卒吸納入內。待他發現蹊蹺這時,步卒已損失了一哨多兵力。

    肖仲舉站在高台上,不由心中生寒,向劉昭禹問道:「這是什麼陣術,初看騎兵散亂無章,卻嚴格限於百步之內穿插,雖說是入五倍之敵陣,實是每時每刻只需面對一倍之敵。更是奇異之處,騎兵雖與步卒相互混雜,但騎兵隱然有序,應是六騎為一組合,在每一細處,都是以整擊散,以六敵一,所以片刻之間,仲道將軍沒有覺察就被這鬼陣吃去一兩百人。」

    一旁長叔寂詐聽「鬼陣」之際,心神一凜,隨即大呼:「對了,這就是青州鬼騎?」

    翠兒說道:「長叔爺爺定是昨晚酒還未醒,明明是小愚哥哥,哪裡有青州鬼騎?」

    陳預恍然記起什麼,忙對長叔寂說道:「你先莫聲張,事後我向你老解釋。」

    長叔寂顫聲說道:「你是說汝愚真是……」

    陳預點點頭,示意他勿要再出聲。長叔寂知道更俗在江津跟隨吳儲的事情,並且見識過真正的青州鬼騎,所以從眼前的雪花六出奇陣上猜出徐汝愚乃是當年更俗。

    這時張仲道意識到騎陣鬼詭之處,將兵後撤欲重新結陣。徐汝愚那容他從容佈陣,率騎先是衝擊其尚成形長弓手陣型,潰之。又陸續沖潰幾小處勉強集結起的步卒,由三隊雪花六出共十八騎將張仲道這名「敵軍」主帥困在中央。

    觀看演練眾人現已下了高台,策馬奔演練場而來。

    翠兒最先奔至徐汝愚身側,看著十八騎將張仲道困在場中,問道:「為何還不讓仲道大哥出來。」

    徐汝愚指指徐徐策馬的陳預,說道:「演練總帥還未下令演練結束。」又望望身後張仲道,小聲說道:「他還死撐著不降啊。」

    翠兒噗哧笑出聲來,徐汝愚尷尬望了望張仲道,策馬向陳預眾人而去。

    方肅遙指張仲道,問道:「難道你認為僅憑十八騎就可困住張將軍?」

    徐汝愚搖頭,說道:「現在不行。」

    方肅問道:「哪他為何不出來?」

    張季道笑道:「我哥面嫩,我去請他出來。」

    陳預攔過張季道,笑意盈盈的說道:「我沒發令演習結束,汝愚便不會收兵,你去了也會陷在裡面。」

    張季道知道徐汝愚治下那哨騎兵,除他之外,旁人再也驅使不動。當時陳預曾問汝愚為何如此,他回道:「從來就是兵從將,將從帥,若是帥令下達於兵,戰時將令與帥令混淆,令兵士無所適從。所以,我當其職,旁人都不可逾越過我。」

    此時在近處演練觀習的將領向陳預稟報詳盡情形,陳預含笑聽後,大聲宣佈:「徐汝愚領寅虎營一哨精騎勝出。」

    百餘精騎聞聽,發出如雷歡呼,由近及遠,響徹原野。

    張仲道臉若死水的走到陳預馬前,悶聲問道:「我軍傷亡多少?」

    張季道在旁輕扯他的衣襟,他猶若未覺,繼續問道:「是否全軍覆滅?」全軍潰敗與全軍覆滅相差無幾,眾人都將目光避開到別處,誰不忍回答他。

    張仲道知道是了,一行熱淚不由從虎目流下。

    張季道心中不忍,劈頭向徐汝愚駁問:「徐將軍,騎兵衝入步卒陣中,我哥是否一絲機會也沒有?」

    眾人聽此一問,俱是一怔,心想:步卒難道還有機會?

    徐汝愚道:「張將軍若是不惜軍士性命,以二至三哨長戟手,纏住騎兵,長弓手脫離戰場,重新結陣,將當中敵我數百人一齊射殺,當有一絲機會。」

    眾人莫不倒吸一口涼氣,能從容做到這點,將帥的性子須是陰涼刻忍之極。

    徐汝愚知道這樣雖說能給騎兵造成重創,但是步營依舊難挽敗局,只是敗得好看點而已,卻造成士兵傷亡倍增,連投降的機會也沒有。見張季道眼角陰柔精光一閃而過,幾乎難以捕捉,心中生出幾分不豫,卻不願再說什麼。

    張仲道不理兄弟好意,單膝跪地,望向陳預,說道:「請長史撤去我甲子營虎牙校尉之職,讓我在徐將軍手下作一名普通將士。」

    陳預一愣,不知如何處置,望向長叔寂,希望他去勸說張仲道。

    長叔寂乃是張氏兄弟的授業恩師,站出說道:「你能有此舉,說明你還是一條漢子,不愧是我的弟子。」說罷,也不再多言。

    陳預見長叔寂也張仲道,見張仲道目中決然堅定神色,說道:「即日擢徐汝愚為寅虎營左尉,撤去張仲道甲子營虎牙校尉職,領寅虎營狼牙校尉職,歸建徐左尉。」

    是年,徐汝愚十八歲,江幼黎二十一歲,江凌天二十六歲,江雨諾十四歲,方肅二十五歲,張仲道二十七歲,陳漱玉十七歲,玨兒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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