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五十一年春末,晉陽郡漢口至鍾留的大江水道上,一艘三余丈長的花舫劃過碧波,順流而下。船後留下長長的白色水痕。
其時,晉陽懷來霍家趁肅川亂起,新朝無暇南顧之際,宣告脫附新朝,與南平結盟,襲占鍾留,此時正進逼荊郡各地。漢口至鍾留的水道上,戰艦雲集,商船回避。一只花舫出現在這段水道上,舫側水線之上,篆書“幼黎”二字,非常突兀搶眼。更為奇特之處,花舫如戰艦那樣設有女牆,讓人看不見內中情形。
花舫經過竹溪邑轄水域,三艘巡檢哨船包抄而上,將其截住。其中一艘哨船迎上,船首一個黑臉兵弁喝道:“停船檢查。”
他正要將纜繩拋上花舫,只覺眼前人影一晃,一個瘦削英俊少年從花舫跳至眼前。未待他破口罵出,那瘦削少年已將一黃色印牒遞至他的眼下,搶言道:“兵爺,這可是霍青桐親手簽押的通關文牒,現在你有什麼話盡可罵出口了。”
兵弁硬將就要脫口的髒言咽回肚子,滿面狐疑接過文牒。等他看完,態度大改,近乎於卑躬屈膝,恭敬的將文牒遞回少年手中,說道:“小的們也是聽差辦事,剛剛還請大爺多包涵。”
少年對“大爺”這個字眼,甚是滿意:“兄弟理解,你們也是盡忠職守。”說完,轉身向花舫喊道:“玨兒姐,拋根繩子下來。”
從花舫上傳下一聲清脆的聲音,婉爾動人:“我還以為你很能呢。能跳下去,不能跳上來啊?”話音未落,從花舫上垂下一根長繩。少年對兵弁郝然一笑,便飛速攀上,翻身進入花舫之中。
黑臉兵弁示意眾哨船可以放行。身後抄櫓兵弁,瞟了一眼花舫上高懸的綠紙燈籠,輕蔑道:“不就是一名花藝,用得著這麼囂張?”
“多言獲罪,他們通關文牒仍是大公子親手簽押,豈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說罷,望著漸行漸遠的花舫,不由慶幸及時咽回那句髒話。
“霍青桐看幼黎姐色瞇瞇的,沒想到他簽押的文牒卻不讓人討厭。一路上遇鬼殺神,大小通吃哦。”那瘦削少年躺在船後甲板上,雙目瞇起,望著湛藍天空,對剛才之事頗有感慨。
“霍大公子哪有?人家溫文爾雅,正襟危坐與幼黎姐探討音律,目不斜視,怎是你嘴裡說的色瞇瞇的。”一個美貌小婢聲音清脆的反駁。
“正是他目不斜視,才能猜知他心竅色迷。你想想,正常男人哪個見了幼黎姐如花容貌不是口眼歪斜,猛咽唾沫。還正襟危坐,溫文爾雅?我看他別有用心才對。”
美婢給他胡嚼蠻纏逗得咯咯直笑,不停拍打他肩膀,順過氣來,說道:“你是看幼黎姐對他態度好,還揭下面紗跟他長談,心中吃味,是不?”
瘦削少年輕哼一聲,反唇相駁:“玨兒姐何時學會惡人先行啦,那日在懷來,我可親眼看見玨兒姐眼角含春的看著人家霍大公子,可惜啊,人家霍大公子,正襟危坐,沒有注意到玨兒姐的情意哦。”
瘦肖少年沒待說完,便像狸貓一般的爬起,縱躍著消失在船艙裡。
玨兒急得直跺腳,大嗔道:“臭魚兒,竟敢編排我?如果你不馬上乖乖顯身,以後你就叫幼黎姐幫你洗衣服。”等了一會,不見瘦削少年顯身,玨兒氣呼呼的也進了船艙。
瘦削少年在花廳內已脫去長褂,待見玨兒進來,一個翻躍,穿過窗子,“撲通”一聲,鑽入水中。
玨兒給他逗笑得花枝亂顫,一絲沒有剛剛氣急的樣子,對著依窗握卷的女子,嗔怪道:“幼黎姐也不管他,江水這麼冷,他就這麼下去?”
“我管他還沒有你來得有效?”幼黎笑吟吟站起來道,一點也不在意玨兒的嗔怪,反而調笑她:“剛剛不是還怨他編排你,現在又關心起他來?”
玨兒俏面一紅,待要反駁。這時瘦削少年在船下大呼小叫起來:“玨兒,快來接魚。晚上可以吃叔孫嬸的開口活鯉啦。”
玨兒忙轉身出去,也忘了要跟黎姐說什麼。
黎姐轉身望著窗外。江面上瘦削少年踏波停在水中,上身露出水面,在夕陽的照射下,胸膛折射赤紅的光澤,手中捧著紅尾大鯉,滿面生機的靠過來。黎姐不覺嘴角上牽,露出迷人的笑容。剛剛跨進船廳的叔孫氏不覺一怔,欣慰說道:“近來已好久沒看到小姐會心的笑容了。小姐容貌本是世間無雙,但只有加上這樣會心的笑容,才符合小姐‘琴仙子’的稱謂啊。”
黎姐滿面羞紅,顯是受不住叔孫氏的誇贊,卻更添其嬌媚,春目盈盈的嗔道:“叔孫嬸,不是跟你說了嗎?船上只有我們五個人,叫我幼黎吧。”
叔孫氏也不應承,走過去要把窗幕放下,望了窗外一眼,見瘦削少年已不見蹤影,彎身撿起地上的褂子,歎了一口氣,笑道:“四年前,救他上船時,見他還是個孩童,沒想到見風就長開了,一晃眼已是半大小伙子了。”
“剛開始他小臉能陰出水來,整日不吭不言,現在玨兒拌嘴已不是他的對手了。”江幼黎想起往日兩人爭鬧,不由又會心淺笑起來。
瘦削少年正好進來,見到江幼黎如花笑靨,一時看呆了,一腳踩在門檻上,忘了進去。
玨兒在後踹了一腳,譏笑道:“偷看什麼?”
“哪是偷看,只是看黎姐笑靨如花,一時忘了要進去細細欣賞。”說罷,大步邁進船廳,接過叔孫氏手中的褂子,披在身上。大馬關刀的坐下,捧臉仔細端詳起江幼黎來。幼黎給他看得頸脖都泛出紅暈,益加嬌艷。伸手去按他濕漉漉的腦袋,給他頭一偏閃過。
玨兒不依不饒的跟了進來,咄罵道:“對幼黎姐也越來越厚皮賴臉了,你是不是現在又長膽子啦。”
“玨兒姐,你也別生氣,等你笑得也跟幼黎姐這麼耐看,我也會厚皮賴臉的看你,外加口角流涎。”
玨兒杏目怒睜,又過來扯他耳朵,卻見那瘦削少年腦袋輕晃,扯了幾次出沒扯著,不由急得跺腳尖叫:“臭魚,別動。耳朵過來。”
瘦削少年聞言,立即把耳朵送到她手中,臉上露出誇張的神情,嘴角大咧,只待她一用力就尖叫。
“我還沒用力,你需要這種表情?”
“等你用力,我再尖叫,幼黎姐援之以手也晚了。那時我幼小的心靈就會受到嚴重的創傷。”
眾女給他的話逗樂。玨兒也笑得不行,在他頭上輕拍一記,便放過他了。
入晚,清輝如水,江面上銀光粼粼,水中、半空,二月相映成趣。南岸山涯黑黢如伏獸,綿綿不絕。北岸山涯如灑銀粉,望眼所及,如生毫光。清風徐來,水波逐船,杳然有獸聲驟嘶,滔滔浪聲亦無法掩去。
玨兒自小隨花舫飄泊東西,聞聽也不生懼,想起什麼似的問身旁的幼黎:“你說臭小魚現在在做什麼?上次我看見他湊著月光下看書呢。”
“你越來越關心他了?”
“誰關心他啊,現在人家睡不著,隨便找個話題說說。你不愛聽,那我們說叔孫叔好啦。”
“是嗎?”江幼翻身摟過玨兒,握了握她的椒乳,輕輕向她耳語道:“玨兒也長大成人了。”
玨兒羞澀的向後縮了縮,細聲說:“幼黎姐在笑話玨兒呢。”
幼黎似有感概的說道:“再過兩年,就讓你們完婚。你說,好不好?”
玨兒立即嬌呼道:“誰要嫁給他啊,一年前,他不到人家眉梢呢,何況他叫我姐姐呢?”
“你現在只到人家鼻尖啊,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家好像大你一歲啊,你這個姐姐是死皮賴臉強迫得來的。”
“他剛來時,看起來真小,看上去又可愛又可憐。誰能想到他那時已是十四歲了。”玨兒聲音輕柔的回憶道,幼黎似有感概的應了一聲,也陷入往事的回憶中了。月色透射進來,照在兩張如花似玉的臉上,一張成熟嬌媚、風情動人,一張清妍秀麗、含羞溫潤。兩人俱是一臉溫柔的回想四年的那晚。
那時,幼黎見江津城中忽然兵將聚集,一付如臨大敵的樣子,心生去意。一俟城禁取消,便領眾人駕船離去。出城經過攝山鳳陵峰下,遙遙看見岸邊臥有一個身影。叔孫方吾上岸帶回來一個渾身浴血的孩子。叔孫方吾判斷說:似是氣息全絕,實則猶有生機。但是,渾身經脈盡數破損,叔孫方吾混跡半生,也沒見過這麼嚴重的內傷,猶能保住生機,更是前所未聞。
眼前這孩子渾身血跡已結黑痂,覆及全臉,森怖駭人,口中猶不斷滲出血絲。幼黎以為竟有人下得了如此狠手傷害一個孩童,一時痛心且憐。親自用溫水為他清洗身子,與叔孫方吾輪流用內息為他調養生機。如此過了兩個月,他才恢復神志。
“把他洗干淨,才發現他粉面玉琢,很漂亮呢。”幼黎似有感慨的說道。
“這可不能讓他聽見,他一聽立馬抓狂。上次叔孫叔不小心這麼誇了他一句,幼黎姐,你知道他怎麼報復叔孫叔的?”
“哦,我怎麼不知道?”
“忘了跟你說了。第二天,叔孫叔本來要教他大散手,他就說:‘我是天下十大高手吳儲的義子,不學只能嚇唬毛賊的武功。’叔孫叔給他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想到當日情形,玨兒不覺“撲哧”笑出聲。幼黎也不禁莞爾。玨兒繼續回道:“剛開始,他樣子雖小,卻古板得可愛,記得他醒來之後,我們問他來歷,他卻一付不理不睬的樣子,說道:‘爾等救我性命,我不忍騙汝,勿要再問。’那時他又可愛又冷酷,哪似他現在又賴臉又可惡。”
幼黎想起他剛蘇醒時,拒人於千裡之外,心中似受了極大的委屈,卻獨自一人收拾。拒絕幼黎與叔孫方吾再用內息為他療傷。能起床後,常常一人坐在船尾,一呆就是一天。下雨也不知回避,玨兒為他撐傘,他不予以理睬。讓眾人心生憐愛,也不惱他冷漠。這樣的情形,整整維持了一年,只道有一日,叔孫方吾帶他與玨兒上岸聽書《義兒傳》,回船方主動說出第一句話:我便是那人。從此他將一切不快的事忘掉似的,整天生機盎然的做起花舫的小廝。想到這裡,幼黎臉上溫柔到極致,在月輝下聖潔無比。
“他現在太好動了,叔孫叔說他現在還不宜修內息,也就不能練輕身術。人家看他根本就不用練,跟狸貓似的,叔孫叔有時也覺察不出他靠近。他心收不住,總有一天會離船上岸的。”說到這裡,玨兒眉頭輕結,輕吁一口氣,似要將一絲擔憂從內心深處吁出。
“男兒都會心野,待過幾年,我如還不尋到我的娘親,我們就找個地方安身,不再飄蕩了。那時,就讓小愚出去闖蕩,等他累了,自然會回來的。”
兒似想到什麼,翻身過來注視幼黎,認真的說,“幼黎姐,不如,你跟我一起嫁給小愚吧。”
黎一聲驚呼,給玨兒的話嚇了一跳。不禁滿面羞紅,伸手夾捏玨兒後腰,輕斥道:“你這妮子盤算起我來啦。”
玨兒給他捏得奇癢無比,“咯咯”笑著掙扎不停,氣喘吁吁的說:“幼黎姐給我說中心事了。”
“幼黎姐給我做老婆還行,玨兒姐就算了。日後行走江湖,江湖朋友問起我身上紅紫疤痕,我總不能說是被小老婆打的吧。”徐汝愚驟然現身窗外,說道。
玨兒大吃一驚,馬上抓狂的跳出被窩,大叫:“你怎麼可以偷聽?”
“玨兒,你不是不知道我眼神很好,今天月色也不錯。你要暴露可以,不要連累幼黎姐啊。”
兒方省悟自己只穿著貼身胸衣,站在徐汝愚面前,幼黎也因自己掀翻被子,露出大半個身子。玨兒翻身躺下,拉起被子蓋住腦袋,被窩大叫悶聲傳出:“你為什麼要偷聽?”
“我沒偷聽啊,我去替換叔孫叔,沒想到你要幼黎姐一同做我老婆,我順便發表一下個人意見。是我娶老婆,總得有自己一點聲音吧。”
“狡辯,耳朵過來。”
徐汝愚很無奈的對幼黎露齒一笑,一付我也拿她沒辦法的模樣,探身把頭伸進窗去,說道:“耳朵來了。”
幼黎見他把頭伸進來,不禁耳根發熱,心中卻沒有一絲氣惱,氣息不爭氣的亂起來。只見玨兒小心的將一只手探出,四處亂摸,扯到徐汝愚的耳朵向下拉。見徐汝愚漸漸將臉貼過去,自己清晰感覺的他灼熱的鼻息,不由一陣意亂心迷,又羞又怕,卻生不出一絲將頭挪離的力氣,遂閉上眼睛。一面耳朵聞聽徐汝愚一貫誇張的大呼小叫,一面感覺他將灼熱的氣息噴在自己粉面上,一時間心醉魂迷,身子發熱。
聞聽徐汝愚在自已耳邊說了句“幼黎現在真美”,身子火熱,軟得連睜開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翌日,幼黎有些怕見著徐汝愚,待見到他依舊口呼“幼黎姐”,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卻不由又生出一絲埋怨與遺憾。徐汝愚依舊與玨兒打打鬧鬧。眾女坐在船頭一旁閒聊,他便跟著叔孫方吾互搏大散手。徐汝愚已大致掌握大散手的精要,只是心中苦惱,現在能夠運用的丹息,還是少之又少。
那日在江津永寧都督府內,徐汝愚聞聽只要將巨石搬起便能將義父屍體帶走,心中沒有一絲猶豫,依訣運起所聚不多的丹氣,走到湖石旁,不復計什麼後果,驟然行氣出竅,散之於四骸之中。手足頓生一股大力,將巨石提起地面。
只是,此時體內先天丹氣已不受徐汝愚控制,肆意在其體內沖刺流竄,破襲其各處經脈。行速之極,世所罕見。待徐汝愚將巨石搬動吳儲屍身旁,他的體內所有經脈已悉數破損。他身體機能幾欲停歇,只是那種剛烈無折的意志,要求他背著義父的身體離開江津城。在他力竭之時,在破損的任脈與督脈之間新生一股柔和丹息,緩緩流經他的全身。此時體內丹息本能依舊驚神訣的行氣線路,自行運轉。
徐汝愚背著吳儲屍身從江津城中出來,回到草廬前,將吳儲安葬完畢,那種剛烈的意志也隨之泱散,他覺得自己快死了,趴在堤岸上陷入昏迷之中。先天丹氣破襲其經脈的同時,也因其中正沖和之性,全力守護徐汝愚最根本的心脈。先天丹氣盡數破襲其周身經脈,任、督兩脈也囊括其中,天地竅門受先天旋擰丹氣全力沖刺,先於任、督二脈破損之前貫穿。是以,先天丹氣在其體內得以大循環,在徐汝愚即將力竭之時,生生不息的運轉起來。
徐汝愚昏死在堤岸上,但中正沖和的先天丹氣在他體內依舊運轉如故,將他的性命堪堪吊住。幼黎她們將他救起之後,經過兩個月的時間,丹府、丹田間脈絡初步穩固,他也就從沉睡中蘇醒。之後數年,每日依照驚神訣勤練不綴。只到現在,體內經脈悉數穩固。非當如此,他體內經脈已突破先天限制,比常人更加堅韌廣闊。只是他數年勤練不綴,先天丹氣盡數用於洗經愈脈,多余丹氣也神異的直接沉入天地竅化為元精歸於二腎復又散諸五髒六腑,培本固源。丹田丹府空如山谷,新生丹息也不能出竅化為丹力。這讓徐汝愚苦惱不少。
卻是數年來,身體越發靈覺,如從高處縱下,身體本能的收緊,在觸地的那一瞬,驟然放松,以此緩解巨大的沖力。對搏擊動作的領悟,具有猶如野獸般的天賦,叔孫方吾坦言,與他用大散手互搏,如不用內息將他的動作蕩開,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徐汝愚內息尚弱,然而氣息悠長,於水中暫不能以內息呼吸,但依舊久於一柱香的時間。叔孫方吾說他:已具有成為高手的一切條件,只待他傷愈能夠修習丹息術。徐汝愚身上發生變異丹息,即使三大宗師齊至也不能盡數釋然。叔孫方吾雖能察覺其體內丹氣存在,卻見其不能凝聚於丹田之中,以為乃是先天精氣。也因此更加認定徐汝愚天資過人。這話說得徐汝愚洋洋得意,現在他經脈已經穩固,更是意氣風發,面上生機盎然。叔方方吾見他內傷痊愈,也就動了心意收他為徒。
上次給他一句“只能嚇唬毛賊的武功”,氣得半死,那收徒的話硬是沒說出口。過了數月,好了傷疤忘了痛,又動起收徒的念頭。
“小愚啊,你覺得我的大散手如何啊?”
“還好,以我目前的見識,覺得他還博大精深,以後就說不定了。怎麼啦,叔孫叔一直做出一付謙君子的樣子,現在怎麼逼著我誇你?”
在旁邊坐著看夕陽的三女,聞聽此言,俱忍不住“撲哧”一笑。叔孫方吾老臉一紅,訕訕然差點沒有勇氣把下面的話說出來,恨得牙癢癢的,卻努力故作平靜,道:“大散手雖難入大家之眼,然而在奇功絕藝榜上也居有一席之位。”
沒等他說完,徐汝愚訝然搶道:“奇功絕藝榜,我聽說過的。我義父碧落戈術只能居十六位,不知大散手居多少位?”
叔孫方吾氣急敗壞,說道:“你這小子,純屬跟長輩過不去啊?”
徐汝愚反唇,說道:“叔孫叔,你什麼時候是我長輩了,我又怎麼跟你過不去了?”
眾人知他要胡嚼蠻纏,但乍聽此言也覺突兀,卻是叔孫嬸接過話去,問道:“你不是稱他叔,稱我嬸嗎,他又怎麼不是你的長輩。”
徐汝愚合起雙掌,伸懶腰似向後壓下,及至後腳跟,復又迅速彈起。叔孫方吾見他輕易做出這個動作,不禁乍舌,更加想收他為徒了,追問道:“我怎麼不是你長輩啦?”
徐汝愚悠然道:“我叫你不是叫叔,而是叫叔孫叔,不是我欺付,實在是你的姓不好,叔之孫之叔,不是同輩嗎?”
叔孫方吾聽罷作勢欲打。徐汝愚先行一步躍開,向船尾奔去,留下一串爽朗的笑聲,眾女都忍俊不禁,只余叔孫方吾搖頭苦笑。叔孫氏最知夫君心意,走過去安慰他,然而臉上盛笑不斂,說道:“何必一定收他為徒呢,你徑直把你所有傳授於他不就得了。”
“也只得如此,我不傳,你和小姐還不是一樣會傳授給他。”說罷,夫婦二人會心一笑,攜手向船舷外望去,只見行雲在碧空舒卷,如擬萬狀,江天遼闊,涼風拂面不寒,頓生不盡豪情。
幼黎與玨兒返身回艙,見徐汝愚呆坐在船尾,遂走過來,在他身後蹲下輕撫其肩。
徐汝愚頭亦不回,已知身後便是幼黎,說道:“還有一日就到江津了。”言語黯然神傷。
幼黎頓覺眼前這人還是四年前那個傷痕累累的孩童,心中生楚,將他摟入自己懷中,一同望向無盡的碧空,任他的淚水滑落在自己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