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湖光反射著朦朧柔和的光。
殘韌的琴聲,歌聲,嘎然而止。琴只有曲,而不會有歌,但方纔不但有琴聲,更有歌聲。殘韌從不唱歌,只愛撫琴。
「對不起,打斷你撫琴了。我記得小時候母親也最愛唱這首歌,晨姐姐帶我四處走走透透氣,無意中聽見琴聲,好奇之下就過來了,聽見你的琴聲不由想起童年時的母親的歌聲……」
這是殘韌第一次聽到千若開口說話,聲音如同歌聲般好聽動人。「你唱的很好,倘若你喜歡,大可繼續唱下去,這裡,不是屬於我的。不過,不必提你所思,我並不喜歡聽別人傾訴心事。」
琴聲又起,歌聲隨之。
「是否能回到那一段時光,
我們兩相戀時,
是不是我們都太自私,
不願付出彼此。
手中曾有過你的溫柔,
現在只剩冰冷。
我怎麼樣也追不上你,
能給我的幸福。
月亮……
靜靜的看著我,
我靜靜的想起你,
是否你會知道我心裡,
思念你……」
月上枝頭,琴續歌高。
闌風晨聽得沉醉,直到琴休歌止,方才逐漸回過神來。「殘韌公子,請問你心中在思念誰?」千若輕聲開口問道,闌風晨亦對這個問題產生興趣,殘韌語氣平淡的道「我也不喜歡跟別人談心事。」
闌風晨感到很失望,卻也覺得這才是殘韌本身的性子。相處有些時日了,殘韌早已不對自己如過去般客套尊敬,逐漸露出本性,我行我素,同時不愛搭理人,在人前見著自己倒會看似恭敬的問好一聲,若是村子外碰著了,對自己點個頭是慣例,碰著心情好時給個微笑是難得。
琴聲又起,旋律卻已大變,節奏快而兇猛,在闌風晨聽來,彷彿兩名高手以無法想像的快劍在不斷交擊般,殺氣騰騰的讓人倍感壓力沉重。千若輕聲道「既然殘韌公子已覺我們打擾,我們這便告辭,很榮幸今日得聞公子撫琴絕技。」
闌風晨挽著千若,轉身欲離去,行得幾步,闌風晨停下步子,輕聲道「殘韌,我也很謝謝你的琴聲,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的歌聲。」
殘韌的雙眼,淡漠而略顯空洞,如同捧劍而立時,如同在王府塔頂迎風而立時。
「他彈那首曲子時,只不過是在想念他的叔叔而已。」風流大搖大擺的朝闌風晨和千若迎面行來,語氣平靜。
闌風晨不及去想風流為何會說著話,已被這匪夷所思的答案驚呆,這明明是首情曲,過去母親總是在父親外出征戰時才會撫琴高唱。風流輕輕一笑,似已知道兩人心下所思般繼續道「誰說思念只能是因為愛戀?」
風流覺得,倘若有一跟殘韌不再像如今般形影不離時,自己也會在這等月光下,思念殘韌撫琴的神態,也會在可能的閒暇用這首曲子去懷念遠在他方的殘韌。
「夜深了,晨妹,千若小姐,請返村歇息。」風流微笑著目送兩人離去,這才轉身朝殘韌所在方向緩步行去。
「晨姐姐,難道是男人之間的感情,我們女人不懂麼?」千若輕聲細語的聲音,讓闌風晨極是喜歡。微笑著道「也許,是他們太怪。」
晴空驟然變,烏雲蓋空,彷彿是被遮擋的月光哀傷過度,漫天細雨灑落大地,那雨,如同月光一般,溫柔。
殘韌已將琴收起,以油紙包裹,放於粗樹枝下。「這雨,像無數的劍氣星芒。」殘韌緩緩拔出腰間寶劍,雙手執著,目光平靜的目視前方。「這雨明明很溫柔。」風流緩緩步近殘韌,輕笑著道。
風流大概自小跟殘韌在陳留外的小山坡呆的多了,一併淋的雨也多,竟對淋雨毫不在意。秦王爺對此也不多言,倘若淋點雨便受不了,日後如何在環境變幻難定的戰場存活?風流自小,不是嬌生慣養的小王爺。
闌風晨也不是,不過千若卻是,此刻闌風晨便抱著千若施展輕功朝村子疾速趕返。待得接近村莊,心下卻起了疑惑,村子幾處較高的屋頂,黑沉夜色下仍舊能看到隱約立著人影,那是平日負責監視全村動向的己方人馬。
只是,該是遠遠能見著自己和千若的返回,怎會不已準備好雨具前來迎接?
山野間的空氣,清新怡人。闌風晨提高警惕,稍微放緩步子,朝村莊靠近。「村莊有變故,千若,要抓緊我,發生任何事情千萬不可鬆手。」千若聞言似乎有些害怕的道「晨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到這種距離,仍舊沒有人來接應我們,村莊的士兵必定出了事故!」闌風晨信手將腰間佩劍反掛在後腰,反手緊握劍柄。心下略做思量決定折返尋找風流和殘韌,即使此刻冒險進入村莊,恐怕也已是晚了。
破空聲起,十二支快箭襲至,闌風晨冷靜之極,腰劍寶劍出鞘,帶起點點星芒寒光,快且準,接連擊落十一支利箭,一柄飛刀卻在此時擊在闌風晨手中寶劍劍身,頓時將即將變動角度的劍刃擊偏了些許。
利箭穿透闌風晨腹部,闌風晨早知不妙,借勢後躍,凌空一個快速急翻,右足帶起一片泥土朝襲擊者踢出,身形已然躍出二十餘丈。強忍非要害中箭處展開輕功便欲逃離。
村口站著為數三十餘名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人人手中執弓,擺開架勢,此刻朝闌風晨射出一輪利箭。這種程度的小面積箭雨,出手者武功又實在不高明,自然對闌風晨形成不了威脅,但卻大幅度限制了闌風晨的動作。
尤其闌風晨必須照料懷中的千若。黑沉的夜色下,一張冷俊的男人臉,眼中帶著精光出現在濫風晨飛退的上空,手中執著柄長刀狠狠劈落。
刀刃覆著如烈火般的紅光,闌風晨無法閃避,舉劍相格,悶哼一聲,腹部傷勢加重,人被男人蠻橫的一刀震的飛退。男人一刀收效,手下不停,第二刀緊隨砍至,眼神中卻露出讚賞之色,似乎沒想到闌風晨武功如此高明。
闌風晨雙足落地,踏個玄妙的步法,瞬間加速前進,手中寶劍在身形旋轉的同時朝後射出。閃動寒光的利刃,驟然暴裂開來,化成萬千金屬碎片,襲至的男子吃了一驚,匆忙舞刀抵擋。
卻終究慢了些許,全身多處被夾著強勁內力的金屬碎片擊傷。闌風晨抱著千若,疾風般逃離。
村口幾名化裝成村民的捕頭連忙上前扶住一身血跡的辛,「辛大人……」辛擺擺手道「我沒事,只是沒能救出被他們劫持的人。馬上通知各地民兵行動,決計不能放他們逃離!」
……
闌風晨帶著負傷的身體,抱著千若趕至殘韌彈琴之地,一路上負傷的腹部儘管已點穴,仍舊不時有血跡滲出滴落,卻又很快被雨水稀釋淡化。
風流和殘韌見著負傷的闌風晨趕至,心知不妙。三人碰頭,尚不及答話,同時發覺四面週遭遠遠又為數極多的腳步聲,越見接近。「對不起……」風流心下滿是內疚,若非今日突然心血來潮,擅自離開崗位,怎會讓眾人陷入這般絕境,怎會讓村莊內那些多日來同生同死的好戰士生死不知……
「風流!我們是軍人!」闌風晨一返平日的態度,眼神變的極為炙熱,將劍鞘咬在嘴裡,反手將腹部利箭使力拔出,噴濺出的血花,這一刻成了風流和殘韌眼中所能看見的全部。
闌風晨取出特殊傷癒藥,在千若以身體作為屏障遮擋兩人視線下替自己快速敷上,外面再以特製的混合物品覆蓋。這種物品性質極為奇特,混合特定藥物後粘性極強,貼於傷口處後,能使原本破裂的肌肉被牢固,即使身體劇烈動作,也不會引起傷口進一步撕裂惡化。
只有以特定的藥物浸透方能重新取下。風流從未見過闌風晨如此堅強的一面,心下不由生出一股奇異的感受,大受感染,沉聲道「不錯!我們的任務仍舊未失敗,絕不能放棄。」
殘韌沉默著,平日恬靜的那個晨郡主,竟然有這如此頑強的一面……
殘韌取下腰間寶劍,遞上道「你用我的劍,我用弓。」闌風晨也不多言,一把接過,拔劍出鞘,穩穩握著右手,左手仍舊環腰將千若抱在懷裡。殘韌立於千若身旁張弓搭箭。
風流冷靜自己情緒,沉聲道「在這裡坐以待斃絕對不可,從右側的路主動出擊衝出去,而後返回村莊搶奪我們遺留的馬匹後再做打算。」殘韌和闌風晨均贊同風流的決定,對方該不會想到三人竟敢返回村莊搶奪馬匹。
只是三人心下均覺得奇怪,攻擊闌風晨的怎會不是南風過地方軍隊?
風流在前執劍開路,闌風晨緊隨其後,殘韌在後方執弓戒備。此時風流心中悲憤交加,倘若從一開始就別心軟,怎會鬧得如此下場,想起那十五名忠心耿耿的精銳輕騎兵,就因為自己的心軟而生死不明,風流恨的咬破嘴唇仍舊不自知。
三人行得不片刻,已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前方,待的看清了,不由吃了一驚。這些人竟然全是村民打扮,手中拿的武器均非尋常,甚至有拿著鋤頭的……
「山賊快快投降受縛!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風流眼睛充血,怒極反笑,自己竟然敗在一群村夫手上,一群村夫竟然打敗自己,竟然對自己叫囂讓自己投降。
身後的殘韌此時已然張弓,連串快箭射出,目標直指前方一眾山野村夫。這等烏合之眾根本不被三人放在眼裡,只要見了血,他們自然會膽駭之下四散而逃,況且即使齊心合力,也不可能攔得住武功高強的自己三人。
風流已然閃身衝上,殘韌射出的快箭,凌空被另外十二支快箭盡數擊中。辛從人群高空躍出,手中的長刀全力朝風流迎,兩人兵器交擊,發出震耳的巨響,兩股霸道的內勁衝撞之下,雙雙被震的連退數步。
不由同時驚疑一聲,顯然為對手的實力而感震驚。殘韌右手再探入箭囊,辛見狀急喝道「大家快散了去,這三人不是一般人,千萬不可徒喪性命!」說話間,三十餘名捕頭已然張弓朝殘韌和闌風晨射出一輪箭雨。
一眾百姓似乎對辛的話極是遵從,本也不想真的拼上性命,原本見對方只有三人,可眼下見其中一人便能跟神功無敵的辛公子戰的旗鼓相當,哪還會生出拚鬥之心?紛紛轉身逃跑散去。
殘韌射出的快箭箭箭中的,頓時十二名捕頭心臟中箭倒地斃命,殘韌神色淡然的以手中長弓撥打開射至的長箭。原本殘韌是打算射殺那批百姓的,不過見那些人既然已經散去,就完全不必要了,否則若是因此引起那群百姓的拚命之心,就弄巧成拙了。
風流和辛的交戰,極具聲勢,兩人剛猛的武功接連衝撞,震的兩人身旁的不少樹木硬生斷裂拋飛倒地,激起片片稀泥,四散濺射。辛百忙之中高聲喝道「行動終止,全部撤退!」
說著的同時揮劍硬以劍氣將殘韌的第二輪快箭檔下,讓剩餘的捕頭脫離戰圈,自己卻因分神之故對風流的一記重刺震的內傷不輕。風流一劍收效,整個人凌空躍起,虛空快速兩個旋轉,手中赤宵帶著亮白氣勁,空中現出一片氣勁構成的光影。
直有劈山斬岳之勢的朝辛重砍而落,辛暴喝一聲,雙手握刀飛身相迎,長刀帶起一片紅光,朝凌空壓下的白色劍勁正名迎上。辛悶哼一聲,吐出一鮮血,人以更快的速度被震落地面,雙足所立之地,連帶週遭的地面被硬生震出個大坑。
風流虛空身形就勢急旋化去後飛之力,如同凌空找者借力點般反向回撲,手中的赤宵帶起更光亮的氣勁朝辛斬落。辛眼神中寒光一現,暴喝一聲,手中刀勢急變,化為萬千,竟比風流劍勢更快一步的攻上,週遭泥土地面,轟然暴裂,大地如同被掀起般夾著強勁刀勁朝空中風流撲上。
一聲奇怪的聲響,只見辛整個人口吐鮮血的被震飛老遠,雙足一落地,便展開輕功折身逃逸,輕功竟是極佳。風流凌空兩個翻身,雙足落在地面,震的地面小範圍形成塌陷,復又連退兩步方才穩住勢子。
手中的赤宵劍刃寒光如昔,如同覆蓋著一層寒霜。原本如同被掀起的泥土,此時紛紛落定,原本辛所用的長刀,已然斷成數截,靜靜的躺在滿是泥濘的地面。殘韌心下覺得可惜,方才打鬥中,不願插手,畢竟風流心高氣傲,倘若別人出手,定會覺得被輕視。
最後那男人藉著衝撞之力瞬間逃離戰圈,輕功絕不遜色自己和闌風晨,在追也是枉然,只得做罷。
風流平復體內翻騰的內勁,沉聲道「血魔刀法,最後那招是五虎斷門刀,這種偏僻之地竟然有得人物!」此話實在道出殘韌和闌風晨心頭的感受,三人自小在武功上所下的工夫真不是勤奮兩字可概括,方能如此出類拔萃,怎想到在這種窮鄉僻窯竟遇到一個可跟自己匹敵的對手?
「先返回村莊搶奪馬匹後再說,此地不可久留,他們拿我們不下定會上報官府。」風流斷然道,舉步開路前行。心下卻是懊悔無比,實在不該顧及面子而讓那人有逃脫機會,否則只需要自己稍作示意,殘韌在打鬥中單以箭做支援也定能將那人格殺當場,如今卻因為自己之故讓南風日後多出一個這等人物……
風流這般懊悔著,腦海中不由浮現父王所說的話,「風流,你記住,你是小王爺。你是風流家的人,所言所行只要利與國家,就必須去做,絕不可因個人得失計較的比國家利益更重!尤其不可被虛榮心蒙蔽你的理智。」
風流今日接連遭遇打擊,倍覺自己愧對了父王的從小教誨,原來過去自以為自己很完美,卻早已被一片讚揚聲蒙蔽了自己的雙眼。風流不由想到殘韌,雖然殘韌沒有什麼國家的念頭,自己一直沒發現,換了是殘韌,絕不會因為虛榮心而不希望自己出手幫助殺敵。
風流發覺自己要當好一個合格的小王爺,還有太多的東西需要自我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