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潔一時控制不住情緒,當場抹起了眼淚,把母親大人嚇了一跳。
這是誰家的孩子呀?瞧著比自家的閨女還大些,那長相、尤其是氣質,比自家的孩子可強到哪兒去了。突然找上門來,怎麼就哭開了?別是生病了?趕緊問問吧。
「小姑娘,你——哪裡不舒服嗎?」
眼淚流出來了,心情反而好了許多,緊張的感覺也飛了。畢竟做了二十多年的母女,董潔對曾經的母親那是非常瞭解的,心思也能拿捏的差不多。
她捧著肚子道:「我——肚子疼,」很真誠很無辜的表情望著人家,補充式的強調,「很疼!」
「是不是吃壞東西了?」母親向外望望,「你家大人呢?」
「我家在北京,和哥哥到青島玩,嗯,沿著公路走,看到這個村子,我一時好奇,想看看這邊的村子是什麼樣子。走著走著,突然肚子疼起來,我就——闖進來,想討杯熱水喝。可以嗎?」
董潔信口編出幾句話,有沒有漏洞不重要。母親是很善良的人,小時候,每次家裡來了討飯的人,都會送給人家白饅頭和一些糧食,再怎麼著,她也不致於連個討飯的待遇都比不上吧?
母親已經在集體企業上了幾年班,基本的見識還是有的。這個小姑娘眼圈泛紅,但一身合體好衣料地打扮。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現在民風淳樸,上門討飯的窮苦人見過不少,騙子卻聽都沒聽說過,當然不會把她當成騙子看。「肚子疼?阿姨領你去衛生所看看,好不好?」
「可能海鮮吃多了,加上有點水土不服,昨天也疼過,沒什麼事,有個地方歇歇。一會兒就好了。」繼續很誠懇的仰著臉。
母親果然讓開路,邀請她進屋,「那,快進來坐會兒。我給你燒熱水喝。」
把她讓進屋裡,拿出暖瓶接滿水,熱得快通上電,「家裡有止疼片,要不要吃一顆?」
董潔趕緊搖頭。又不是糖豆,沒事亂吃藥,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不用,我從前身體一直不好,藥吃的太多,後來一位老中醫囑咐我,是藥三分毒,平時的小疼小病。能自己挨過去就不要吃藥。昨天肚子也疼了,一會兒肯定好,我有經驗。」
「是不是來——那個了?」母親很隱晦的提醒她,「要不。我給你沖碗紅糖水喝?」
那個?董潔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母親的意思是指例假吧?「不是,我還沒有——」
母親有一點驚訝,自家的閨女夏天的時候就成人了。這女孩瞧著更大些。怎麼?「你多大了?」
「十二,」董潔想起這邊習慣說虛歲。趕緊改口,「十三了,我是七七年生人,再過兩個月我就十四了。」
「呵呵,你跟我家閨女同歲。」
董潔吃了一驚。她從前明明是七九年生地,是姐姐呀。「阿——姨,您有幾個女兒?」
母親神色略微黯了一下,很快揚眉笑道:「我們這邊計劃生育早,一家最多只讓有兩個孩子,我們家一男一女,正好兒女雙全。」
「真的呀?一男一女正巧是個好字,阿姨真有福氣。有照片嗎?我想看看。」她顧不得冒昧,直接提出要求。
母親不以為意,拿過相框裡的全家福遞給她,「喏,就這個。」
董潔緊緊盯著照片。爸爸媽媽還有弟弟,一如她從前的記憶,只是那個站在父親身後笑盈盈地女孩,不認識。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偶爾聽老人們說,她有過一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姐姐,很聰明很可愛很漂亮,總之是無數誇獎的話,出生沒幾個月就得了白血病,然後沒了,爸爸和媽媽非常傷心。當時她孩提心性,也不當回事,聽聽就算了,再後來,家裡就沒有人提到這件事了。或者,這就是那個女孩子?只不過,因為某種神秘的力量,歷史拐了個彎,夭折地那個孩子,換作了前生的自己爸爸媽媽命中注定會有一個女兒吧?這張照片裡的全家福,那個女孩與她自己,並不相像,是她曾經無緣的姐姐嗎?
董潔有一些失望,又有一些安心,也說清楚現下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滋味。同樣的靈魂,這個世界上果然不允許重複出現,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來,喝水。」
她發呆的時候,母親沖了一碗紅糖水,給她端了過來,「肚子疼地時候,喝紅糖水挺管用的,你喝喝看。」
董潔雙手捧著碗,只覺得那股暖意,從雙手一直傳到了心裡,「嗯,我記下這個方法,以後再有類似的情況,就這麼辦。」
母親是很細心的人,她能感覺到,這個小姑娘對自己有一種強烈地依戀之情,看自己的眼神,笑起來的樣子,都有所流露,她是做母親的人,對這方面比較敏感。「我長的像你地媽媽?」她在董潔目不轉盯地盯視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
董潔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我沒有見過媽媽,是哥哥把我帶大地,但是我想像中的母親,就是阿姨這個模樣,很親切。」說到這裡,董潔心裡有一種懊惱的感覺:哎,如果早些年,自己還小的時候就好啦,倚小賣小,撲上去抱著不撒手,只管認做乾媽,一定沒問題。可惜現在年齡大了,不能再由著性子這樣做,唉!
母親愣了一下。「你哥哥很不容易,他把你帶地很好……」
董潔注意力又被相片吸引過去了,「阿姨的女兒很漂亮,兒子虎頭虎腦也可愛,學習都好嗎?叔叔工作是不是很忙?他這張照片背景好像是南方……」
母親順著她的話,簡單說起了家裡的情況。
等在外面的田志祥,第二次走到堂屋門前,聽到屋裡兩個人說的熱鬧,不由得搖頭。哎,她呀。有時候很容易和陌生人說的很投機,從前在公園裡就不止一次這樣做過。於是按下性子,回到門口繼續等。
「哎呀,快中午了。」
兩個人說了半天話。董潔從母親的敘述裡,瞭解到的情況,和她記憶裡基本沒有大的出入,爸爸媽媽地生活依舊平靜又安詳,一切都井井有條。她也就放心了。爸爸不巧出差去了,這次是沒有機會見面啦。「阿姨,您該準備午飯了吧?這半天,我肚子也不疼了,謝謝你,我該走了。」
母親瞅著她依依不捨的目光,也不知怎麼,衝口說道:「要不。你在阿姨這裡吃頓便飯?天不早了,你肚子也餓了吧?」
「可以嗎?」董潔眼睛一亮,不管母親這樣說是不是一種客氣,她反正是不準備假客氣的推辭。
「鄉下地方。沒什麼好吃的,你不嫌棄就成。」母親笑著道:「我家閨女今年上初一,住校,兒子在姥姥家,我一個人吃飯也沒味道。有你陪著正好。」
「阿姨做地飯一定特別好吃。嗯,我想吃手擀面。」董潔想起。從前這個時候,全家人最喜歡吃的就是媽媽做的手擀面了,又筋道又好吃,她一口氣能吃兩大碗。
「行,中午咱們就吃手擀面,家裡正好有芸豆,切點肉開湯。」
「那個,」董潔這時候才想起田志祥還等在外面,她不好意思的開口:「開車載我來的人還在門口,我都給忘了。我讓他先找個飯館吃飯,然後再過來接我吧,我想吃阿姨做地飯。」
開車?母親疑惑的挑挑眉,然而並不去追問這些事,「不用那麼麻煩,叫他進來一起吃就行,多雙筷子的事。」
和面、擀面、開湯……母親動作俐索,很快把飯準備妥當。時隔多年,再一次吃到媽媽親手做的飯,董潔心裡百感交集。像從前一樣,她吃盡了兩大碗,連湯都喝的乾乾淨淨,這下子,是真的肚子疼啦,撐的!
母親的工作是三班倒,今天是夜班。吃過午飯,分工合作洗碗刷鍋,董潔不想佔用母親剩下地休息時間,雖然不捨,仍然到了說再見的時候。田志祥先行一步,把車開過來接她。
董潔摘下脖子上戴著的玉珮。
這是一塊上好的和田羊脂玉,雕成雙魚追逐嬉戲地樣式,寓意「年年有餘」。大山請北京很有名的一位工藝大師設計、雕琢出來,配一條細細的做工精巧的鉑金鏈,親手給她戴到脖子上,希望她健康長壽的意思。
她現在身無長物,拿錢出來不好,又實在想留下點什麼,就毫不猶豫摘下了這個玉珮。「阿姨,謝謝你地招待,這個玉件,我想送給你。」
母親對玉地好壞沒有觀念,只知道這東西不便宜,自然不肯收,「吃兩碗麵條,不當什麼事,這東西我可不能要,你好好收著。」
「對我來說,這頓午飯,比玉珮更值錢。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和阿姨特別投緣……」
董潔堅決要她收下,然後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叮囑母親:如果以後遇到困難地事,不管什麼事,就給她打電話。
「以後,再來青島,你就到阿姨這兒來,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董潔坐上車,從車窗探出頭來,跟母親揮手道別,母親揚聲叫道:「記住了嗎?一定要來!」
車子拐了個彎,從視線裡消失。母親攤開手,看著手心裡的玉珮,有些做夢般的失真感。坐轎車的小姑娘,大城市裡來的,在她家吃了麵條,留下一塊玉珮,還留了一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