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門廣場上,到處都是人。
大山前一次過來的時候,學生還是依著各自的學校,有自己固定的集合點。現在已經打亂了,理念相合的、觀點投機的、彼此是老鄉的關係或者交情比較好的……大混合後又重新分成若干個群體。
這種情況下,想要找到他的朋友,很困難。
大山找了很久,終於在一個小團體裡,找到了正拿著大喇叭在講話的莫志強。
大山一把把他拽出來,「這裡怎麼這麼亂?浩然、大偉他們呢?」
跟上一次見面相比,莫志強顯得消瘦了許多,也許是長時間在戶外接受陽光的洗禮,人也黑多了。
只有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大偉負責學校方面的宣傳和組織工作,留在校園裡。浩然和伍阿哥還有其他同學去別處當聯絡員了……」
大山心焦的打斷他的話,「剛剛我在別處,聽到有學生在喊口號,『打倒李鵬,推翻政府』……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這什麼意思?他們想幹什麼?」
莫志強自己的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那是柴玲他們負責的激進派。僵持的時間太長了,大家都有些情緒,胡亂喊兩聲發洩一下吧?」
廣場上鬧哄哄像個菜市場,實在找不到清靜的適合說話的地點。大山只得忍著,「志強,你認為現在大家的情緒正常嗎?這裡簡直就像個火藥桶,有根引信就會爆炸。你也知道,我們都處於最衝動最熱血的年齡。現在,連、連那種口號都出來了,下一步呢?會不會有人頭腦一熱。嚷嚷著要政變?」
莫志強搖頭,「你不要危言聳聽,哪有那麼嚴重。單憑咱們一些學生,再異想天開,也不會衝動到這份上。」
「這些天,我一直在家裡看直播,電視裡天天放這裡的消息。我們公司有香港的老顧客,他們說香港的電視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直播。這樣鬧下去,在我們國家地首都。鬧了這麼長時間,是不是想讓外國人看熱鬧?」
大山簡直想一巴掌拍醒他。「我來問你,那些、還有那些,這麼多的帳蓬和播音器材,哪裡來的?我聽有同學在那兒,還挺驕傲的鼓吹,是什麼國際友人的友情支援?」
「對,這是國際友人贈送給我們的。」
回答的是一個突然插進來的女聲。
「李悠然是吧?久聞大名。我是柴玲,我很早就知道你的事,可惜一直沒有緣份認識。」
她沖大山伸出手。「我很佩服你,你比我還小呢。竟然把生意做的那麼大,都做到美國和法國去了,了不起,真了不起!不過,悠然同學好像只對經商感興趣,這樣不太好吧?」
她笑著,語氣裡半帶責備,「前些日子,我們需要資金,購買一批緊需物資。大家就想到了你。你地同學自告奮勇去找你,結果呢?悠然同學很不給面子,竟然讓他們空手回來了。我當時就想親自登門拜訪,不過。這時候我的朋友主動找上我,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悠然同學,做為中國人。大家又是親密的同學關係,你還不如我們的國際友人,實在是……」
「我也對您的大名,如雷貫耳。」
大山平靜了一下情緒,這位學生中富有盛名的所謂學生領袖,果然夠強勢,「女孩子如果能幹的話,我們男生確實是自愧不如。不過,很少有女同學,像你這樣對政治有這麼大的熱情。」
她搖頭糾正,「錯了,我不是對政治有熱情,我是對我們的國家,因為愛地深沉,想讓她變得更好,所以才這麼努力。只要夠認真,女生往往比男生做得更出色,你們公司之所以做的這麼大,在國際上都闖出了名號,不正是因為有一位出色地女設計師?悠然同學最不該有偏見,最應該對女生的工作能力有信心才對。」
「我從來不會小瞧任何人,可是,也從來不會高看哪個人,不管別人怎麼吹捧,我有自己的評判標準。愛不愛國,不是嘴皮子工夫,拿到所謂國際友人的援助物資,也不代表就是有很強的工作能力。」
大山直言道:「我也有外國客戶,和他們也有往來,我只知道,他們抱著一種疑惑,甚至是看熱鬧的心態,來看發生在首都發生在這個廣場的事。你所謂的國際友人,是什麼樣的背景?說來我聽聽,別人不知道,我自信還可以打聽到他們的來頭!」
柴玲臉冷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好奇,什麼時候開始,搶劫圓明園地強盜們,也會在意中國人民的民主自由和人權了?拿了人家的東西,跟著叫嚷出『推翻政府』的口號,我想知道,這兩者有什麼內在地關聯?」
他們說話間,越來越多的同學圍了上來。
大山抓著莫志強不放,毫不怯場,坦言道:「同學們,我跟你們一樣,也是一個學生。對,我沒有參與到這場運動中來,很多人覺得不理解,包括我的朋友們。在這裡,我想說說我地想法。
首先,跟你們一樣,我也對現在的很多政策和現象有意見,認為政府應該對此加大改革力度,這也是我們這場學生運動的初衷。我對此是十二萬分贊同的態度。
可是,正因為我也是學生,我很瞭解一件事,我們自己內部的意見不統一,甚至自相矛盾。舉個例子,我們學校,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同學,就提出了這樣的理論:認為中國只有殖民化,才能富裕。證據是香港,港台的社會太富裕了,和我們根本是兩重天,由此得出我們的制度不對。他主張將中國大卸八塊,分別交給西方國家治理,認為這樣中國就可以像香港一樣富裕。大家覺得,他的想法怎麼樣?」
他稍做停頓,待別人竅竅私語了一陣。接著道:「港台為什麼會比我們富裕的多?原因我就不多說了,大家都學過歷史,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道理自己都曉得。可是,他地這種主張,得到了相當一部分同學的。
我不能理解。今天我們能站
,能讀大學站到這裡振振有詞,其中固然我們自己為真讀書的汗水,更因為我們有一個穩定的社會。
國強則民富。一個國家,只有獨立自主富強。國民才能在他國面前抬頭挺胸做人,我自己去過國外,這是我的親身體驗。把中國分割然後交給西方國家治理?我想問一句:有些人,是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八國聯軍鬧北京那陣兒,中國倒是被瓜分的徹底,那個時候,中國很富裕?老百姓過的很幸福?
還有同學說,一黨執政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中國應該學美國,兩黨甚至多黨輪流執政。在這裡。我就不拿國共兩黨合作來說事,我想說的是:中國最適合一黨執政!這麼多國民。如果兩黨甚至更多,結果是什麼?不是東方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結果不外是光明正大拉幫結黨、搞內鬥、讓外國人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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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學生運動的初衷,政府已經知道了,也答應了大家地要求。可是,還是有些所謂的精英,和學生領袖,他們態度強硬,不依不饒。到了現在,我想問。這場學生運動,要走向何方?大家腦中,當然也包括我,都對民主和自由充滿嚮往。可是,這與普通老百姓有何關係?打著反腐敗為民請命的旗號,最後變成為自己空中樓閣式的理念爭取權益。謀求的是誰的利益?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多少前輩先烈,為了獨立自主的新中國成立,拋家別業受盡酷刑付出生命做代價,換來的,就是我們這些後人,拱手把國家送給別人治理?荒唐,可笑!
我,希望大家冷靜一下,再冷靜一下,多一些理性的思考,想一想,此刻坐在家中,坐在電視機前,為我們操碎了心的、擔驚受怕地父母大人!」
說實話,大山在學生的心目中,還是有一定份量地,許多人都知道他,也有認真聽他說話。
一時間,以他為中心,出現了一個沉默又寂靜的地帶。
柴玲看看四周,冷笑道:「好一番動聽的大道理!我們追求民主,首先自己就要做到民主,言論自由嘛,大家怎麼想的就怎麼說,有些想法是正確的,有些想法就片面了。但總的來說,終究是好的正確的想法佔了上風,大家也在實際追求中,不斷糾正錯誤,向正確的思想傾向靠攏。你這樣說,是揪著片面的偏見不放,忽略了我們大部分人地正確意見,犯了右傾主義錯誤的意見,本身就站不住腳。
我們大家的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正是因為他們在實際生活中遭受了各種各樣的不公,做為兒女,我們才當仁不讓地挺身而出,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友好力量,為了自己的理想去追求,去奮鬥!他們為了生活辛苦奔波,我們更應該替他們多一些思考,我們就是老百姓地頭腦……」
她的講話很有動性,立場本來就不穩定的學生,又開始偏向她,看著她的眼睛裡,都是贊同。
「我的妹妹,今年只有十三歲,算週歲的話,只有十二歲,因為身體不好,她沒有上過學。她問我:哥,你想從政嗎?我說:不!她就對我講:那麼,我希望你不要參與到學潮中去。
她說:你有工作要做,如果真正為了國計民生做考慮,更應該做好工作,腳踏實地做實事,努力把公司做大做強,將來有實力成立基金會也好,去一些偏遠地區,向我們老家那樣的貧困山區,資助因為家貧上不起學的孩子,給他們和他們的家庭一份對未來的希望;我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建廠,招收當地工人,給大家提供一份可以改善家庭環境的工資;我們可以成立一個基金,專門用來幫助那些極需幫助的人……她說:哥,所謂為民請命,所謂為了國計民生考慮,不是到大街上喊幾句口號就可以做到的。」
大山深吸口氣,「我想說的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能做到的,大家也能做到,甚至比我做的更好。國家正在進行商業和市場改革,給我們提供了無數機會。有人說:你現在有錢了,所以你的想法,已經脫離了人民群眾。我想告訴大家:這個說法不對。
我也曾經一無所有,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過的更苦更窮。就在我一無所有的日子裡,我的妹妹跟我說: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記著這句話,所以,我一直對自己說:你行,你能行,你不比任何人差。今天,我想把這句話送給大家。做為改革時代的大學生,我們都趕上了一個充滿機會的時代,真要有濟世為民的宏願,那麼,大家就去做實事,眾人拾柴火焰高,當我們有了實力,才可能真正達成自己的願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天安門廣場靜坐,嘴裡空喊著為國為民的口號……」
大山知道上面的意思,但時間並不確定,也沒有人知道什麼樣的時間才合適,所有清醒的人,都知道這種情況,該結束了。
他也就盡最大的努力,辛苦趕去天安門廣場,去尋找自己的朋友,也希望盡可能多的勸一些學生退出學潮。
可是,董潔卻知道時間,知道學生中的一夥暴亂分子,會在什麼時候打砸燒搶,以殘忍的手段殺害軍人,而軍人最後終於被迫還擊,以鐵血手段結束這段歷史。
暴力衝突中,無辜者亦會有被誤傷的可能。她不要哥哥在這麼危險的時間,出現在那麼危險的地點,可是,怎麼留下他,怎麼才能把他留在家裡?
哥哥雖然疼她寵她,但他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執著,不是牽線木偶。
所以,她只能用非常手段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