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算是搞定了大部分問題,三十多個人開足馬力搞生產,布料用量一下子就升了上去。嗯,該去進貨了。
布料生產廠家,大部分集中在東南沿海一帶。這時候靠自己跨省去買布,一來一回路上的開銷,然後自己找車往回運,林林總總加起來,並不比從市場上進貨來得便宜。
董潔的一番話,給大山算是不大不小潑了盆冷水,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地方想的不夠周全。
「哥哥想要靠大批量進貨,拿到一個優惠價,並希望趁此和廠家打下良好的合作基礎,這個想法不錯。」她告訴大山,一些有實力的布料廠,會在比較大的城市設立自己的代銷點,這個時候找上門去,如果進貨數額比較大,並且能夠保持長期不斷購入的話,拿到一個更合理的價位,還是不成問題的。
無論如何,現在他們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工廠了,便如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終於可以做到穩穩的跨出了第一步。
萬事開頭難,只要走好第一步,以後就簡單多了。大山這樣安慰自己。
每天學校、飯館、工廠,很多時候,他就像個跎軸,忙的團團轉。這其間,一邊實踐一邊同書本上的理論對照,他逐漸掌握了宏觀掌控大局的方法,漸漸脫離了事無具細、親自過問的處事習慣,感覺自己彷彿每天都在進步。
對於學生來說,放寒假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每天再不用百般不情願的勉強自己離開溫暖的被窩,不用頂著刺骨的寒風去學校,不用放學後做值日打掃衛生……
終於放假了,董潔表現的比大山要興奮多了。
「不許起床,就這樣躺著就好。」
大山已經醒來了好一會兒,因為不用上學,他也縱容自己多賴了會床,看看天色,唔,廠子裡,大家快要上工了吧?身子動了一下,還沒坐起身,窩在他懷裡的懂潔伸手攬上他的脖子,不許他動。
「哥起床弄早飯給你吃,乖,讓哥起來。」剛睡醒的小丫頭,一張小臉白裡透紅,嫩得能掐出水似的,簡直讓他愛煞了。
「我們晚點吃嘛,平時你要上學,又要忙廠裡的事,整天把我一個人圈在屋子裡,我是可憐的留守兒童耶。現在好不容易放假了,不管,就不准你起來。」
大山心裡升起一股愧疚感,「這樣吧,今天是寒假的第一天,咱們兩個徹底放自己一天假,飯館和工廠都不去了,哥只陪著你,就我們兩個,好不好?」
董潔開心的咯咯笑。沒有電腦,連電視都沒有的日子,困在屋子裡,真的很寂寞。雖然有大山小心呵護,她也縱容自己近乎到四體不勤,有時候卻也能良心發現,慚愧自己的懶散性子。
「哥,我聽小睿哥哥抱怨說,做學生好辛苦的,每天要早出晚歸,颳風下雨都得去,晚上還得熬夜寫作業。可是,你不但要做這些,還必須為飯館和服裝廠的事操心,更得抽時間照顧我,做飯給我吃,寫完作業,還得教我學習。哥,你每天做這麼多事,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很累很辛苦?」她皺皺鼻子,補充道:「如果是我,我一定吃不消。哥你這麼勤勞,許多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大懶蟲哦。」
「我哪有做那麼多事?」大山掰著手指一條條數落,「飯館的事,基本上都是趙哥在做,我呢,只做些打打下手記帳收錢的小事。服裝廠那邊,生產上,翠花姐和小雪姐姐管理的非常不錯,張牧大哥質量抓的也很嚴,現在沒有開始銷售,除此之外,要做的事也沒什麼了,我每天也不過把帳目啥的理理清楚。有時候到庫房轉轉,看到成衣每天都很明顯的在增多,想到轉過年來,這些就可以變現,除了還掉貸款,我們還可以剩下一大筆錢。產出與我們自己的投入比,差別這麼大,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像陳叔說的,站到了人民的對立面,成了靠剝削別人勞動致富的資本家了。」
董潔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噫,就你還想當資本家呀?想得美吧你。上個月的工資結算出來了吧?給我說說。」
大山想了一下,「縫紉分成三個組,每個班的產量稍有不同,秀秀姐平時有亮子哥幫襯著,她管的那組產量最高,工資也比其它組多一些。不過,咱們的最低工資,也抵得上城裡普通工人的收入。嗯,翠花姐他們管理人員的工資另計,每個人都不低於五十塊。」
董潔抱著他一隻手,在他掌心不停的畫著圈,「哥,同樣是勞動,有人靠腦力,有人靠勞力。聖人也說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看,翠花姐他們做管理工作,掙的要比一般姐妹多得多,可你能說她們剝削了自己的姐妹嗎?往大了說,國營工廠又怎麼樣?上班掙錢,和我們有什麼區別嗎?還是我們的工人掙得比他們少?如果我們算是資本家,那麼開辦國營工廠的國家算什麼?哥,你想想,如果我們不開這個工廠,那些姐妹到哪裡找錢?粗略看起來,咱們似乎並沒有投入多少,可是,你訂章程管財務將廠子上下梳理的井井有條,我設計製版,不客氣的說,我們的工作,才是一個廠子能否存活的靈魂,關係到姐妹們能不能賺到錢的關鍵。廠子活了,是大家同心協力的結果,就算按勞分配走,目前這個分紅分利的方式,很不合理嗎?」
大山一邊聽一邊自己在心裡盤算,末了他有些疑惑,「上政治課的時候,老師們一再跟我們強調,說我們生活在社會主義制度下的新中國,社會主義的目標就是要讓所有人共同富裕,為了實現按需分配的大同社會而努力。我們這樣做似乎也有道理,只是和書本上講的分歧不小呀。」
「大同社會?那不過是紙上畫一個大餡餅,還一心想著哪天它能變成熱呼呼可以吃到嘴裡的真東西罷了。」董潔脫口而出。
「小潔?!」
董潔摀住嘴巴,糟糕,嘴太快了,不小心就把真正的看法溜出去了。這些論調時下那算是驚世駭俗,被別人聽到,非得被扣上一個破壞社會主義安定團結髮表反動言論的大帽子不可。
她暗暗提醒自己一定得注意了,現在是八十年代,整體社會環境尤其是教育,以齊心協力奔四化為目標。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是活在紅旗下健康成長的新一代,長大後要為四化建設添磚添瓦,甘做流水線上一顆螺絲釘。八十年代的青年們感興趣的是國家、社會和民族,「80後」感興趣的才是個人,個人的成才、個人的立志、個人在社會上獲得的地位。
生活在這個年代,物質生活苦是苦了點,精神上卻有一股後世再也找不到純粹和滿足。大山在這個年代成長並接受教育,必然會留下屬於這個時代的精神烙印,堅持和信守一些東西,儘管這些堅持和信守,必然會受到後來的許多東西的衝擊。
不過,別的好說,均富不可能貧富必然會走向兩極分化,這個東西塞也要把它塞進大山腦子裡。
「童言無忌嘛,我胡亂一說,哥哥隨便聽聽就得。不過,哥呀,我有個問題不太明白,正想問問你哪。」
她仰臉笑嘻嘻道:「你看,你們現在是學生吧?大家是不是都鼓著勁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哪,只要考上大學,國家包分配,工作呀房子呀通通不成問題。可是,大學很難考噯,所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是也。一個班處得非常好的同學,有人考取了,有人落了榜,再然後,有人進機關,有人下工廠,福利待遇能一樣嗎?不可能。」
大山點頭,「是啊,我也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國家鼓勵干個體,自己單干雖然被人瞧不起,卻是實實在在能賺到錢。這部分人,收入慢慢會和大部分人拉開距離吧?」均富?他搖搖頭。
「哥你做的工作很有意義呢,不但自己勞動致富,還幫助別人也能賺到錢。幫助的人越多,自己賺的也越多,這呀,這不叫剝削,這叫做好人有好報。」
做事但求問心無愧,何必想那麼多自尋煩惱?想通了,大山釋然一笑,一拍她屁股道:「好了,大懶蟲,該起床了。」
董潔摸著自己的屁股衝他翻白眼:「哥,你怎麼可以打淑女的屁股呢?」
「哎呀,咱們家的小姑娘有意見了。」大山一邊穿衣服一邊衝她笑,「不過,小潔,淑女可不會太陽照屁股了還賴在被窩裡不起床哦!」
「外面太冷了嘛。」董潔不情願的把自己裹成一個毛毛蟲,才肯坐起身子。
「哪,這是你的衣服,哥都放在被子裡暖了這半天了,快趁熱穿,一會兒就該涼了。」大山把衣服遞給她,摸摸他的頭,把她睡了一晚上而有些零亂的頭髮揉得更亂了。
「哥!」惹來她不滿的大叫。
「快穿衣服,一會兒我給你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