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秋天,對大山他們來說,這是個收穫的季節,無論飯館還是裁縫店,都走上了正軌,成為快速造錢的機器。
十月後,秋雨一場涼過一場,風也刮的越來越急,先前還是滿眼枝繁葉茂的濃綠,彷彿只在一夜間骨瘦形銷褪了顏色,但見落葉翩翩如蝶,盡情舞卻最後一場燦爛後,悄無聲息,回歸大地。晨起,便只見寥寥無幾僅剩的幾片在枝頭瑟瑟發抖,也不知還能作幾日堅守。
初雪前,瀋陽城迎來了最後一場暴雨。
天空陰暗了一整天,像一個壞脾氣的老人,一直在積蓄怒氣,這怒氣在半夜時分暴發,化作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嘩啦啦的雨聲,又急又響,在寂靜的午夜時分,不知驚醒了多少人的美夢。
第一聲悶雷滾過天邊,大山就醒了。側耳,只聽得風也急雨也驟,懷中猶在沉睡的董潔,似也被驚到般,不安的蠕動了幾下。
大山急忙把手捂到她耳邊,待她慢慢安靜下來後,才替兩人攏攏被角,不叫一絲冷意侵入被窩。
哎,他在黑暗中無聲的歎了口氣。就要入冬了,「瀋陽的冬天,那叫一個冷,西北風嗖嗖的可著勁的吹,不時有來自更北方的寒流侵襲過來,氣溫低的滴水成冰,上下牙的的的不停的打架,到時候你就瞅那些女孩子,耳朵手啥的,凍的紅紅腫腫像個小饅頭那是輕的,流血化膿一點都不新鮮。」丁睿是這麼跟他形容的。
每年的冬天對董潔,都是一場折磨。北方的冬天,總要下幾場厚厚的及膝大雪,好在山裡面,最不缺的就是木柴,在家那陣,每到冬天,大山早早就燒起了火牆,通炕的灶台,總架著幾根長木頭,鍋裡添滿水,一天到晚的燒。
城裡可沒這個條件,趙傑幫忙一早買好了煤,也把爐子砌好,聽丁睿說暖水袋不錯,他大大小小買回了足有十個。哎,希望老天保佑,董潔不要生病才好。
無休止的雨聲把人吵醒,又催人入眠。
早晨,董潔賴在被子裡,怎麼都不肯離開暖和的被窩。
煮兩個雞蛋,烙兩張蔥花餅,再熬上一小鍋金黃色的小米粥。大山手腳麻利的燒好兩人的早飯,找個托盤托著放到床上,自已拖張椅子做床邊,一邊吃,不時還得喂喂耍賴不肯自己吃的董潔。
飯後,用熱水絞條毛巾給董潔擦手擦臉,偏她還不配合的又躲又笑。
「我讓你跟我調皮。」大山把毛巾朝邊上一撂,撲過去把她壓到身子底下,手從被子底下就伸了進去。
「哈……哈哈,我投降、投降……哈哈,不敢了,我……不敢了。」董潔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求饒,她最怕癢了。
一張臉因為大笑和劇烈的喘息,看上去紅撲撲的,又漂亮又健康,大山滿意的摸摸,「小丫頭,消停會兒,哥再不走,怕就來不及了。」
「外面雨還沒停呢,路上水一准積得又多又深,回頭淋濕了,再被冷風一吹,感冒了怎麼辦?就這鬼天氣,一定有不少同學告假,哥,你也別去了吧?」
大山從鞋櫃裡翻出及膝的黑膠皮雨靴。
「我猜也是,今天該有一些同學缺席。不過,哥事情忙的時候,常常請假,老師已經很照顧我們了。像現在,只是下雨而已,又不需要做事,總得去學校盡盡做學生的本份吧?今天你可千萬別出門,中午我回來給你做飯,聽見沒?」
「知道啦。」董潔揮揮手:「翠花姐他們清楚這樣的天氣我不會出門,會來家找我,我在家跟他們交待一下就可以了。」
「紙筆和書,我都給你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了,暖瓶在櫃子下面,渴了自己倒水喝。對了,倒的時候注意些,別燙著自己,啊?」
「知道啦~~~,你跟老爺爺一樣囉嗦吔。」
「你這丫頭!」大山瞪了她一眼,拿起書包,「好了,再不走真該遲到了,你躺下再睡會兒,哥走了。」
董潔搖手告別,直到門被帶上,連腳步聲也聽不到,她向後一仰,歪到床上,一把撈過旁邊大山的枕頭,抱到胸前,一個人呵呵傻笑了半天。
「花兒香鳥兒鳴,春光惹人醉,歡聲笑語繞著彩雲飛,啊年輕的朋友們,美妙的春光屬於誰,屬於我,屬於你,屬於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啊親愛的朋友們,生活的奇跡要靠誰,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哼著歌,一邊在紙上畫著設計圖,董潔真想大聲向全世界宣佈,生活啊,多麼美好!
張牧和陳雪推門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董潔這樣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
「小老闆心情不錯嘛。」
陳雪脫下雨披,換上放在門邊的拖鞋,走到董潔身邊,拿起她已經畫好的草稿紙左右端詳,看了半天,吐吐舌頭,「看不懂!」
董潔看到她褲腿處有點濕,身上也有股潮濕的涼氣,自己往被子裡縮了縮,側耳聽聽外面的動靜,「雨還沒停嗎?」
「沒有,不過這會兒比早晨那陣兒小了許多,雲開始透亮了,中午差不多就該停了吧。」張牧把手放身上蹭蹭,蹭去手上的潮氣,也拿過圖紙打量。「這是咱們下一步要做的衣服樣式?」
「對,張大哥覺得怎樣?」都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張牧在服裝上果然很有天份,在董潔指點和他自己的努力下,現在雖然還做不到自己畫圖獨立設計款式,看懂設計圖紙還是沒問題的。縫紉這塊兒他已經完全盯得下來,董潔只管做好設計,打版制樣,剩下的裁剪縫紉檢查入庫已經不怎麼需要從頭盯到尾了。
「這張,這種大領的樣式挺別緻的;這張,嗯,下擺這樣畫,邊上注著『紅』字,你的意思是說,下擺這兒用紅色的布包一圈嗎?」
「哦,我是這麼想的……」
兩人開始討論起來,陳雪聽了半天,只聽明白一件事,「小老闆,這些都是春裝和夏裝?這眼瞅著就入冬了,冬天的衣服呢?我們不做了?」
董潔搖搖頭,「冬天太冷了,大家都穿厚厚的棉衣棉褲,咱們還是把心思放在春夏裝上,提前多攢些貨。」過年家家都要添新衣,說實話,她當然不想放棄這個賺錢的機會,可是,他們現在的力量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那,那就是說,整個冬天,咱們只做衣服,不出去賣了?」陳雪不安的挪挪身子,「那我們連吃帶住,還有工資,每個月這麼大的開銷……」
「你呀,只管把心放肚裡吧,開銷的事,歸大山哥哥管,他會想辦法的,咱們只管生產。」董潔拍拍她的手,「小雪姐姐,我們可得加油啊,一定得多趕些衣服出來,越多越好,明年一開春啊,多少都不夠你們賣的,是不是?」
「那是!」提到賣衣服,陳雪立刻挺起了胸膛。「聽你這麼一說,咱們這個冬天還真不能放鬆,生產任務很重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