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熱,大山他們的烤肉串也同天氣一樣人氣急升,越來越火。
守著不斷散發高溫的烤爐,錢自然不少賺,卻也著實是件苦差事。大山騰不出手來,董潔拿兩把扇子,左右開弓,一個勁的扇,企圖給兩人帶來點涼爽氣。
這個時候,別說空調,電風扇也不知道有沒有生產出來,反正百貨公司沒的賣。去暑氣,人手搖一把芭蕉扇,年輕些的,喜歡用紙扇。商家便在紙扇上動腦筋,扇面題古詩詞、或印些花鳥山水小動物,不一而足,賣的最好的,當屬美人扇。或苗條或豐滿,一個個娥眉秀目亭亭玉立於扇面,衣訣飄飄似欲凌空飛去,極好看。再講究些的,有團扇,檀香扇,前者絹布,後者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木料,做成鏤空雕刻的窄薄片,輕輕揮動間,香氣撲鼻,再加一討喜的扇墜,倒是時下男女交往時不錯的送禮佳品。
董潔身體偏虛偏寒,便是夏天,抱在懷裡涼涼得也覺得十分舒服,「冰肌玉骨,自清涼而無汗」,大山想起前兩天在書上看到的這句話,覺得十分適合拿來形容自家的小丫頭。只是,哎,天熱,小姑娘沒什麼食慾,眼瞅著剛剛豐潤些的小臉,這幾天下巴又開始尖了起來。
大中午,太陽公公極熱情的揮灑它的光和熱,街上行人漸少,倒是從傍晚開始,出來乘涼溜彎的人開始變多,房前屋後,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小孩子們跑來跑去捉迷藏做遊戲,玩累了,便膩到自家老人跟前,屁股在小板凳上那是坐不住的,隨便尋塊石頭搬過來,頭往老人膝蓋上一歪,便津津有味的聽故事。老人們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可講,一個接一個,直到月亮也犯困似的躲進雲後,才起身互相告別,拿著蒲扇板凳,招呼自家半睡半醒的孩子往家裡走去。
大山也變動了出攤的時間,改在傍晚時分出來。白天正好騰出時間來看點書,也監督自家小姑娘好生睡個長長的午覺。最近他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請老中醫楊爺爺給董潔做做針灸?想到董潔皺眉苦著一張小臉,又有些心疼。中醫應該有一些調理身體的方子吧?他決定找時間好好跟老中醫討教一番。
醫院不管什麼時候,看上去都那麼多人,大山特意挑中午時分過來,就怕耽誤老中醫給別人瞧病。在楊善明的診室門口,一個剛走出來有點精神恍惚的人差點撞倒他。
「對不起。」對方匆匆道歉後腳步不穩的離開。擦肩而過的一剎那,他瞧得很清楚,那人神情悲痛,眼中更是霧氣瀰漫,正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穿一身舊軍裝,這使得大山不由有些關注。
同老中醫聊了一會兒,大山猶豫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剛剛那人怎麼了?」
「誰?」楊善明沒反應過來。
「就是在我進來前剛走的那個男的,我在門口看見,他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哎,」弄明白後,老中醫開始歎氣,「他叫趙傑,是個戰鬥英雄,你注意到他走路的樣子沒?一瘸一拐,在前線,腿被炮彈炸傷留下的殘疾。」
大山想了一下,「對越自衛反擊戰?」
「對,從老山前線轍軍時,他傷得很重,在醫院足足養了一年多,其他的傷都好了,就是腿留下了一輩子的殘疾,去年年底退伍了。」
「他來醫院……」什麼樣的事情,會讓經歷了生死洗禮的男人流淚?
「他父親,唉,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趙傑退伍回到老家,一手拉扯他長大的老父親卻生了病,鎮上的醫生連連搖頭,他卻不肯放棄希望,瞞著父親,取出父親攢了一輩子給自己娶媳婦的錢,硬是把父親送到了瀋陽求醫。看病住院的消費,怎麼會是一個貧寒家庭承擔得起的?做為立功後退伍的軍人,地方上已經給他安排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有人知道他的情況,找上門來,為了籌醫藥費,他硬是把工作機會折成現金,讓給了別人。就是這樣,也沒能救得了他的老父親。
老中醫連連搖頭感歎,「你不知道,為了省下每一分錢,他自己不捨得吃不捨得喝,餓了就到醫院的餐廳裡,胡亂找點別人吃剩的東西哄哄肚皮。」
大山的眼眶濕潤了,設身處地想一下,他特別能理解那位軍人的選擇。老山貓爾洞的生死堅守、血雨拚殺後,他們離開戰場,褪下軍裝,沒有以功臣自居,卻在默默接受生活給予的苦痛和殘酷。「醫院,就沒什麼表示嗎?」他低聲問。
「醫院能做的也有限,免去了他父親一大半的醫療費,也為他免費提供一份病號飯。哎,那人是個倔強性子,有時間就幫醫院打掃衛生,也常見他幫助一些行動不便的病人,人是個十足的好人。」
好人又如何?成就了別人嘴裡的一聲感歎,誰來為他們的實際生活買單?戰爭年代,軍人被看成最可愛的人,和平年代,卻是最容易受忽視的一群人。無論什麼時候,都需要有軍人,需要有優秀的人才在軍隊服務,因為,這是一個國家穩定的保證,和獨立自主的基礎。可退伍的軍人,尤其是因工殘退,他們不該成為被遺忘的一群。
告別老中醫,出得門來,去銀行取了二百元錢,大山幾乎尋遍醫院,才在一個角落找到他。
微紅的眼皮,依稀看得出流過淚的痕跡。身上的舊軍裝,看得出因為常穿常洗,已經磨薄甚至磨破,打了幾塊補丁,打補丁的地方,針腳很是粗糙,大山猜,應該是他自己縫補的吧。
「趙叔叔,你好,我叫大山。」
趙傑有些疑惑,「你好,你認識我?」
「剛剛在楊醫生的診室門前,我們見過一面。」
「噢,對,我還撞了你一下。你找我……」
「對不起,我跟楊醫生打聽了你的事。」
他長長歎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方苦笑道:「沒什麼可對不起的,我的事,也沒有什麼怕人的秘密。」
二百塊錢,十元面額,一共二十張,大山已經提前用報紙包好,他把紙包放到木椅上,推給趙傑。
「這是什麼?」
「給趙爺爺買點好吃的吧。」
「錢?」趙傑皺眉,「叔叔是大人,怎麼能要你一個孩子的錢?知道你好心,謝謝,這份心意叔叔領了,這錢,叔叔不能拿。」
大山再把錢推過去,正色道:「趙叔叔,拿出這點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趙叔叔的父親,」他頓了一下,「做為兒女,這個時候,能多盡一份力,實在不應該去顧慮什麼別的問題了。如果趙叔叔有心,過陣子,你有時間了,可以去找楊醫生,他知道我住在哪兒。」
想到老父親,趙傑遲疑了,這個孩子說得對,現在父親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老人家受了一輩子苦,他這個做兒子的,最後都不能買點好吃的,孝順一下即將離開人世的親人嗎?錢,他以後可以掙,可以還。
「好,這錢叔叔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