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這兩天臉色很不好,問她,只說累著了。大山也沒辦法,只好攬下所有的活,盡量讓奶奶歇著。
一大早,做好飯,服侍奶奶在床上躺好,大山帶著董潔就上山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上山了,只要身體條件允許,董潔都會和大山一起去採藥。山裡空氣好,再者爬山對身體也是種鍛煉,窩在屋子裡對身體可沒多大好處。
帶上點乾糧,經常一出去就是一天,採藥,順便弄點野菜,摘點山果啥的。
除非碰到溝呀坎呀,得靠大山背過去外,董潔盡量自己趕路,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左右也是無事,時間充沛的很,兄妹倆漸漸也習慣了。
今天收穫不錯,小溪邊,大山用藥蔞網了幾條小魚。就著山泉水擇洗乾淨,折一條嫩樹枝串上,想著晚上有香香的魚湯可喝,回家的路上,兩人情緒都很高。
進了村子,轉過兩個小山坎,就到家了。
家門大大敞開,一陣喧嘩聲大老遠就傳了過來。兩個疑惑的看了看彼此,奶奶?
大山加快腳步,連藥蔞都沒來得及放下,一頭撞了進去。
李奶奶躺在炕上,靜靜的閉著眼睛。屋子正中,一盆炭火燒得正旺,一個披紅掛綠,臉上塗了油彩打扮奇怪的人,手舞足蹈抽風似的圍著火盆轉圈,嘴裡一邊亂七八糟的大叫大嚷。村裡的幾個老人三三兩兩站在一邊。
「我奶奶怎麼了?」
大山的聲音不覺帶上了哭腔,他撲到奶奶身邊,抖著手去摸李奶奶額頭,用另一手食指去探她的鼻息。
斷斷續續的鼻息,極其微弱,好半天大山才感覺到它的存在。眼淚涮的就流下來了。
董潔進門時,就見大山趴在奶奶身邊抹眼淚,「哥?」拽拽大山的衣角,她小聲問:「奶奶生病了嗎?」
點點頭,大山眼淚流的更急。奶奶臉色不對,青白中透著青灰,這是十分危險的信號。
似乎因為又來了人,那尊大神跳的更賣力了,鈴鐺也響得更急。閉著眼睛的李奶奶,胸膛突然一陣急劇起伏,大山急忙把奶奶上半身稍稍抬高,一隻手輕緩的在老人背上拍撫著。
李奶奶睜開眼睛,看見一臉惶恐的大山,勉強笑了笑,想說點什麼安扶一下孫子,剛張嘴,一股鹹腥味直衝而上,她再也忍不住,只來得及把頭稍側,對著地上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董潔心下一沉,知道情況不妙。
「別跳了!」
大山忍無可忍,回頭大喊:「你們看不出來,我奶奶需要安靜嗎?」
鄰居大叔站了出來,他知道,大山年紀不大,一向卻是個有主意有見識的孩子,待人處事比一些大人都強。
「好了,大傢伙都散了吧,老王,你把老神仙送回去。老妹子人好,平時也沒少照顧大家,現在病了,大山還小,這兩天大伙還得辛苦點,回去商量一下,輪班過來守守。」
他示意大山,有話出去說。
李奶奶吐完血,臉色更顯灰白,又昏睡過去了。
「村東老趙頭家媳婦又懷上了,這兩天吐得歷害,請你奶奶過去給瞧瞧,是不是該吃點藥啥的。說好了今兒上午過去,老趙頭沒等到人,著急就來家了,一進門,就見你奶奶躺在院子裡,旁邊還有血,就嚷嚷開了。瞧著老妹子這情況不對,老哥幾個也沒辦法,這不,就把老神仙給請來了,請他跳上一段,趨趨邪氣,老輩人都信這個,指不定人就好了呢。」
瞅瞅大山的臉色,他接著道:「知道你娃識字,喜歡讀書,不信這些,可老輩子代代相傳的這點東西,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
大山咬咬牙,「大叔,你說實話,我奶奶情況到底怎麼樣?」
鄰居大叔欲言又止,很為難的表情,最後一拍大腿:「也罷,就跟你娃說實話吧。老妹子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凡有辦法,也不致於這樣拖下來,一直瞞著你們。除非送到城裡面,找醫院裡正規的大夫瞧,大傢伙是一點兒轍也沒有。看老妹子的臉色,也就,也就這一兩天的工夫了。」
董潔躲在門後,眼淚斷線珠子般滾下來。
縱使她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死亡,仍然不能釋懷。
她偎過去,輕輕握住老人的手。那是一隻又大又黑,飽經風霜,佈滿老繭和硬皮的操勞了一輩子的手。這隻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溫暖,多了幾分僵硬和冰冷。是的,這個數次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老人,這個善良、純樸、吃了一輩子苦的老人,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哥,我們,我們請村裡人幫忙,送奶奶去醫院,好不好?」她不想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大山扯扯嘴角,露出自嘲的苦笑。
去醫院?如果他們有去醫院的錢,***病,至於拖到今天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嗎?村子實在太窮,多少年了,就沒有人進過縣城的醫院。小病靠熬,最多對付著吃點草藥,生了大病,那就只能聽天由命,看個人的造化了。
他不想對妹妹說這些,讓她跟著多添煩惱。
「村子離縣城太遠,奶奶現在的身體,受不了翻山躍嶺的顛簸。」
這是生命裡漫長的一夜。
大山通宵未睡,一遍遍用熱水給奶奶擦拭著身體,徒勞的希望,那熱氣可以給奶奶漸漸失溫的身體帶來些許熱度。
黎明前夕,李奶奶終於醒了過來,董潔的心,卻沉到了最深處,她知道,這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了。
一手握著大山,一手握著董潔,看著偎依在身邊的兩個孩子,李奶奶拉著他們的手,交疊到一起。
「***時間到了,該走了。這以後的日子啊,大山,你是哥哥,要照顧好妹妹,知道嗎?」
大山忍著淚,拚命點頭。「奶奶,我發誓,我會做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會好好照顧妹妹!」
老人轉向董潔,她仔細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女孩。「小潔,不知道為什麼,奶奶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你像個大人一樣,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知道。小潔,你能答應奶奶,一輩子,都陪在大山身邊嗎?」
董潔已經是泣不成聲,「奶奶,長大以後,我會嫁給大山哥,我們兩個人,一輩子都不分開!」她鄭重對著老人做出一生的承諾。
老人笑了,那是一種心滿意足,發自內心的歡喜。
放開大山的手,李奶奶示意大山,把她的枕頭拆開。
老人抖抖索索在枕頭裡摸索了一會,摸出一封信來。
「這信哪,是你媽媽臨走時留下來的,奶奶不識字,也看不明白。她說啊,只要她還活著,早晚有一天,她會回來,帶你離開大山,讓你過上和現在不一樣的好日子。」
老人停頓了一下,閉了閉眼睛,好像有點累了,「可惜,奶奶看不到了。如果有一天,你媽回來了,你替奶奶跟她講,就說奶奶相信她的話,相信她會回來,會照顧好自己的兒子。你媽,是個好人,你爸去的早,她一個女人家,不容易啊。一走走了這麼長時間,奶奶懂,一個女人,要在外面站住腳,哪那麼容易。她是大城市出來的學生娃,有志氣,大山啊,你像你媽,也是個有志氣的好孩子,奶奶很感謝你媽,她給了我一個好孫子啊。」
大山握著信,哭的更歷害了。
「別哭,孩子,」老人費力喘息了好一會兒,「不用傷心,奶奶老了,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去了那邊啊,有你爺爺,還有你爸爸照顧奶奶呢。奶奶不能陪你了,以後一個人要堅強些,照顧好妹妹。」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縱能力挽千斤擔,卻無餘力可回天。董潔抹掉眼淚,最後一次安慰老人道:「奶奶,大山很能幹,你放心,他一定會有出息的。」
閉了閉眼睛,又喘了一會兒,李奶奶聲音越來越低:「我的孫子,最能幹了,是啊,奶奶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可以安心的去見你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