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任何事情有開始就一定會有結束一樣,這場在皇宮中的關係到天下蒼生氣運的爭奪戰,終於也到了尾聲。
畢竟薑還是老的辣,允祥在經過高呼口號,身先士卒的三次衝鋒後,終於接連斬殺了大內禁軍的副統領多蘭,奪取了至關重要的水榭,眼下只要跨過那道由三十餘名眼神絕望,神情卻堅毅的皇家禁衛所把守的大門,就能完全的將這座吞噬了無數忠心手下性命的慈寧宮攻克!
此刻宮內,皇后(此時雍正已死,該將其稱為皇太后)正面色慘白,一身鳳冠霞帔盛妝坐在殿中的寶座上,雖然神情還是鎮定,但雙手還是不由自主的因為不遠處傳來的喊殺聲而顫抖。她心中凸現出一句話:
——人生自古誰無死?
只是在平日裡讀到,想到這句詩的時候的心情是這麼一回事,帶了必死的心情再來念出這句詩,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況皇后還是個女人,死法本來就有很多種,對付一個女人的死法的種類更多,更能讓她加倍的感受到屈辱。
然而她實在又不想死,多年來頤使氣派,養尊處優的生涯加倍的消磨了她的膽量銳氣,她當然還想活下去,死對昨天的她而言,似乎還是遠在天邊的虛無,只是轉瞬間就化作了近在咫尺的噩夢,這種過分突然的轉變令她實在覺得恍然如夢。
守衛在門外的那三十餘人均是自幼就被挑選出來擔任皇室守衛的精銳,他們人人都手持勁弩,腰畔滿滿的暗器,這三十餘人單打獨鬥並不出色,只是他們聯合在一起,各佔據一處要害位置,加上素日裡默契的配合。竟然發揮出了數十倍的力量,只要允祥的人衝將上來,立即萬箭齊發,箭完後就是一輪連環暗器攢射,這輪暗器看似射得歪歪斜斜,似全無準頭,但若有人敢衝上,隨之而來地第二輪暗器;立即將這第一輪暗器的潛力激發了出來,在空氣中編織出一道道充滿死亡威脅的密!
能夠突破第一輪箭雨的,就是許多經驗豐富的老兵都能做到。可是衝得過第一二輪暗器的,那就需要極高的身手。膽量,當然還有運氣。
因此僅僅在是在距離這三十餘人最近的台階前倒下的人,就幾乎佔據了允祥攻進來傷亡人數的三分之一還要多。允祥還必須留出力量對付身後咄咄逼人的兩個侄子,也不敢太過緊逼。
旁邊的門簾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這位新晉太后從沉思中醒了過來,心中一緊。立即厲聲喝道:
「是誰!」
四下裡的太監,宮女也驚慌莫名,如臨大敵,一個太監心中一慌,手裡一滑,手中捧著的茶杯砸在地上「噹啷」一聲摔得粉碎!放作在平日,一定拖出去亂棍打死。而今卻無人和他計較這些。
卻見一人急匆匆的衝了進來,滿面焦急之色,卻堅定道:
「母后!你從後院撤走。我在這裡指揮人來頂上一頂!」
來人面如冠玉,雖然俊逸不凡。有著王侯將相的尊貴氣派,渾身上下卻總是流露著一股鬱鬱不得志的獨特氣質。正是一直都被打入了冷宮的弘歷。他雖被冷落,每日裡卻還是堅持一早就來給太后請安,終年不懈,因此也就能在這非常時間不為侍衛所攔阻。
自由出入。
皇后見這個連身邊親信都幾乎跑完了的時候,這個螟蛉之子卻還能念著自己,心下也自感動,歎息一聲道:
「頂?你拿什麼頂,再說慈寧宮四周能出去的路俱已被允祥那個逆賊困死,能逃去何處?」
只是弘歷接下來的話卻給了她以強烈的希望。就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
「兒臣所居的成夏軒到慈寧宮處。還有一條花匠出入的小門,兒臣往日請安時。常常從那處來過。知道的人卻是甚少,方才孩兒過來之時,那裡還無人把守,此乃吉人自有天象,母后身繫天下之重,不到萬不得以之時,千萬勿要輕言放棄啊!」
忽然得知有一條生路,皇后自然精神大振,也不及細想,立即要弘歷前面引路。這素日裡倍受冷遇的大阿哥恭恭敬敬的引著這一行人來到花園,果然見後牆上有一道半開的小門。只是已有幾名警惕非常,形跡可疑的人在外巡邏,看樣子似是剛到。
太后看了看自己身邊隨行的幾名高手,情知此時已是最後的機會,將牙一咬道:
「能否衝出生天,就全*眾卿了,哀家今日若能得脫大難,必然厚賜各位此生乃至子孫榮華富貴。」
這句話頓時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一干人等抖擻精神,奮勇殺出,迎面而來的自然是猛烈非常的反擊,好在此處似乎剛剛為允祥的人所發現,防守頗為薄弱,太后無驚無險的衝了出去,只是在這些人拚命的阻擊以及源源不斷的增援猛攻下,這位太后只能隨眾且戰且退,雖是逃出了被重重圍困地慈寧宮,卻也擺不脫如同附骨之蛆尾隨而至地追兵。
隨著逃跑時間的推移,太后身邊的心腹越來越少,而身後的砍殺打鬥聲也漸漸稀疏,行到了前方一所假山前,此處分出了兩條岔路,太后此時也慌不擇路,逕直跟著前方引路的弘歷行去,直到行出數十丈外,這才驚覺方向不對,忙喝問道:
「弘歷,你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裡?」
雖是逃亡途中,太后面罩寒霜這麼一喝,也是威稜畢現。弘歷不慌不忙的答道:
「回母后的話,想那允祥預謀已久,定然在皇宮中遍佈眼線,若太后自方纔那裡按照常規出宮,定然會為允祥所料中,一路追殺伏擊,前面就是兒臣所居之處成夏軒,自我那裡有一條秘道,能夠通出宮去。」
這話一出口,剩餘人等頓時精神一振!只聽得逃生之路就在前方,誰的腳下不是平添了幾分力氣?一個個的都爭先恐後的奔向前方那鋪滿了榮華富貴的希望之地。
到了地方後,果然弘歷之言屬實,只見他喝開下人,奔進內室移動床鋪,赫然現出一條黑洞洞的隧道,立即有人自告奮勇的下去探路,不多時就回來興奮回報,說是的確直通宮外,還有數輛馬車等候多時,當下皇后聽得外間喊殺將近,不及多想,也就由弘歷親擎了一支火把在前引路,直入了這條逃身之路。
暗道甚是寬敞,也不甚憋悶,牆壁顯然也用石灰夯實,經過了簡單的修飾,隨著身後秘門的關閉,整個世界忽然寂靜了下來,與世隔絕的形成了一個絕對死寂的空間,一行人急急的趕著路,也沒有心情多說話,迴盪著的全是腳踐在泥土上的沙沙聲。
又前行了數刻,路也變得崎嶇,太后忽然停住了腳步,整支隊伍也因為這陡然而來的住腳而停止前進,眾人正愕然,在火把搖曳的微光下,太后鐵青著臉冷冷道:
「弘歷,我的好兒子,你這是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啊?」
行在隊伍前方的弘歷卻沒有回答,或者說:
——他的回答就是無聲。
他也停住了腳步,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恰好罩在了身後太后一行人的身上。
——沉默。
——一陣令人的神經繃到極度緊張的折磨。
良久,弘歷終於開口了,不過不是再用一貫的那種謙卑恭順的語氣,而是換了一種出奇的輕柔的語調溫和道:
「看來什麼事都瞞不過你老人家啊,兒臣只是見母后擔驚受怕了整整一日,外面風險重重,特地帶您老人家來這裡歇歇。」
他表面上說得依然恭恭敬敬,其實骨子裡已觸犯了這位皇太后的一大禁忌,那就是「老人家」三個字,女人對年齡最是忌諱,皇太后當然也不能免俗,她單單早年被一名妃子背地裡喚了一聲「老太婆」,後來給她知道了,這妃子於是被打入冷宮,永不得超生,連帶其家屬都給貶斥的貶斥,折磨的折磨。直被弄得家破人亡!這「老人家」本是尊稱,只是在弘歷口中說出來,就分外的多了一種刻薄而譏諷的冷漠意味,只是這種感覺只能意會不能言傳,至少眼下的旁人自然也不能多指責他什麼。
哪怕身份尊貴若皇太后,也有不能隨心所欲的時候——至少現在她就得將心中這口怨氣強忍下來。按理說弘歷這等謹慎的人,若是「無意」中冒犯太后,那是任誰也不能相信的,那麼他究竟是為何突然這樣一反常態?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是聽他的聲音裡,就多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