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此時僵局的是弘櫟身旁的一個老者。
這老頭子蹣跚,滄桑,滿臉都是歲月刻畫下的痕跡。然而她一雙似睜似閉的渾濁眼裡,卻浮沉著精明與幹練,彷彿能看透人的心事。
弘櫟也不說話,只是從懷中摸出四把刀。
一把刀金光璨然,似乎一頭在天的飛龍。
一把刀黑漆漆的,彷彿一條毫不起眼的泥鰍。
一把刀暗紅裡透些血色,一如一隻飢餓已久的凶虎。
一把刀精緻可愛,曲線柔和,好似一隻溫馴的綿羊。
這四把刀被整整齊齊的排在那老頭子的面前,彷彿在述說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協議。而那老頭子看那刀的神情很奇特,也很溫柔。
——就像一個很年輕很年輕的多情少年,在偷看他思慕已久的女子,也像一個很老很老的深情老者,在注視他最寵愛的小孫女。
他歎了口氣,將那四把刀珍惜的拿將起來,收入懷中。面上還有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的手從懷中抽出來的時候,已多了一管笛子,碧綠而古舊的翡翠玉笛。
這老者將笛子放到唇邊,看向下方密密麻麻蟻聚戰場的眼神竟是悲憫而傷感的。就彷彿是一個神在看著下方渺小的世人。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很是陶醉而入神的閉上了眼睛。
——唇也貼上了那孔古舊的翡翠玉笛,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在他前方立刻形成了一個扇形地斷面,這斷面中的士兵無不立刻栽倒了下去。七孔都溢出了汩汩的暗紅色鮮血,偏偏臉上露出的還是歡欣狂喜的表情。
弘毅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不待他開聲吩咐,德仁已率了柳千手和李恨等八名高手一起撲上,意欲將之狙殺,那老者不睜雙目,只是將臉轉向了他們撲來的那個方向。立時又有五人大叫一聲從空中直摔了下來,箭矢破空聲大作,將這五人釘死在地上。
德仁一擊不中,好容易一個迴旋而去。背上已是冷汗涔涔,這老者以聲殺人,動手於無形之間。倘若他不是身處數百名弓手的拱衛中,自己應該還能展開身法率人分進合擊,拉近距離後將之遏制。
——但如今的情形是,誰一*近前去,就得面對那一百餘張的神機弩地攢射,若沒有熊王洪霆或是典韋那樣霸道的護身真氣。誰又敢在這一百餘張神機弩下輕易言退?
看看十四阿哥與六七阿哥在這老者的音波殺人下展開突圍攻勢,即將殺出重圍,弘毅面上忽然有戾氣閃過。那是絕大地煞氣。他忽然喝道:
「有朋自遠方來!」
這句話本來還有四個字:不亦樂乎。但這四個字不當由弘毅來說,而是從四個人的口中冒將出來:
「不,亦,樂,乎!」
四個人一人說一個字,光亮沖天而起!他們在字未出口的時候便已出手口
向著他們本來衛護著的人出了手!
這四個人竟是十四阿哥弘櫟身旁的貼身近衛!那沖天的光亮,幾乎令人為之神志以奪,那是長刀鋒刃懾眼地寒光,融匯交流在一起,幾乎令附近的人都閉上眼睛,弘櫟危殆!
那奏笛老者眼中神光一閃,將手中笛子飛擲而出,一連串火星閃起。那四把刀一起劈在了那把玉笛身上,笛為之折,卻也成功的弘櫟攔下了這一波猛惡地攻擊,但那老者始料未及的是,他身邊的一人就一掌拍在了他的背上!
——輕飄飄的拍在了他的背上。
這老者口中狂噴出一股血箭,重重地跌了出去,立即盤膝而坐,面色蒼白如紙。
就這麼一耽擱,弘毅的部隊已重新掌握了局面,潮水一般的湧上,將這兩名嫡親兄弟的去路再度徹底封死。
弘興見到這種凶險的局面,此人雖不長於軍事,卻也精於政務,他如何不知眼前乃是幾近死路的危局,深深吸了一口氣,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命身旁的掌旗使揮動那面黃龍旗,發動了本是打算用在最後爭奪帝位關頭的「餓虎」計劃。
頓時,他所下屬地部下忽有近兩百人撕去左臂上的衣袖,以利刃在手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血口,以己身的鮮血吞服下一粒朱紅色的丹藥!這此刻彷彿平添幾倍的精力一般,瘋狂揮舞手中的兵器向前突去,弘毅所佈置的防衛線頃刻間就被衝破,在這些幾已半瘋狂的可怕布庫武士的衝擊下,弘毅立即調集了安明輝與海易的部隊前來協助。
在這種近乎瘋狂的戰鬥中,已不需要任何的戰略戰術,而是赤裸裸的血與火的較量,經過一番艱苦非常的搏殺後,弘興手下的這只潛藏秘密部隊被殺的一乾二淨,弘櫟也是元氣大傷,身旁的幽燕精銳還殘存不到二十騎。
相反的他們的對手弘毅也是雙目佈滿血絲,再無先前那種從容鎮定模樣,他面色鐵青,手上握了把染血的長刀,輕微的喘息著,弘興這一著端的是令他始料不及的,而在面對精通韜略的十四阿哥弘櫟的配合下,哪怕擁有優勢兵力的弘毅也體會到了力不從心的感覺,直到現在,他才開始懷念那個用兵如神,卻被自己出賣後死得屍骨無存的賈寶玉。
他環顧手下,只見柳千手戰死於亂軍中,德仁被弘興手下打中一掌,已失去再戰之能,身邊還保持有戰力的,就只有海易同安明輝了。再看看弘興與弘櫟聯軍也是傷殘之兵,弘毅急於登基的心又熾熱起來,惡狠狠的道:
「明輝,海易,給我殺!」
「是!」
率先出聲答允的正是安明輝,他接令一躬身,背頸的衣領處竟忽的疾射出三點寒光,一射前方的海易,其餘的竟射向前方的弘毅,德仁。弘毅與德仁乃是面向著他,見這胖子忽施暗算,立刻大叫一聲,扯過身旁的護衛擋在身前,險險的避過這一次暗算。
而海易乃是背對著安明輝,正在恭敬領命,被射了個正著,他混身一顫,面上露出一種悲酸,難以置信,幾乎想哭又明明是笑的表情。
他艱難的回過身來,似想指住安明輝,但渾身上下卻顫抖得似風中的殘燭。終於沒有完成他最後的動作,倒下地去,雙目圓睜,終至不動。那一點寒光,在剎那間便抹殺了這野心勃勃的男子的所有生機。
弘毅又驚又怒道:
「你……你不是已中……」
他忽然意識到了自身的失言——這心機深沉的男子,臨此危機之時,不禁也露出了破綻。
本已遠遠行開的安明輝聞言緩緩立住,他一寸一寸的回過身來,慢慢的伸出了左掌。
——掌心中,有一個小盒子,盒子裡有一根細若牛毛,藍幽幽的彎曲韌針,還有一縷柔軟的青絲。
——這個男子面上的表情是笑,卻比哭還難看。
「我不是已中了你派來的吳清夕的相應大法,按理說應該死心塌地的效忠於你,為何還會突然倒戈一擊?」
安明輝的語聲激動起來:
「那是為了清夕!她不願意我失去自我,也不願意再受你們埋設在她腦中的這根萬蛛芒細針的支配!不惜一死來換回我的清醒!弘毅!這筆血債我一定會向你和多睿討回來的!」
從他的眼裡,每個人都看到了刻骨的恨意與不惜與敵偕亡的決心!首當其衝的弘毅背上更是冒起了一股寒意,為了掩蓋這種突如其來的不適,他「錚」的一聲拔出了腰畔的刀,厲聲道:
「就憑你?」
「就,憑,我!」
安明輝的回答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此時他的安家子弟在刻意的保存下,實力尚存,乃是此時戰場上的主導力量,他一聲令下,那五百精銳立刻向著弘毅反撲而至!
弘毅不得已,只得發動了多睿安插在安家,六阿哥弘興手下的最後的棋子——近三十名內應——同時也調集殘存的最後兵力,向來勢洶洶的敵人發起了反撲!
其實說實話,打到了現在,在場的這些人都有撤離的機會,然而誰也不肯撤,誰也不甘心撤,因為每個人都知道,能夠在這裡笑到最後的,就一定笑得最好,能夠登上那個九五至尊的寶座。
因此死戰還在繼續。
寸土不讓,
——寸土
——必爭!
在這種情況下,拼的已不只是士兵的決心,鬥志,辦練度,決定勝負的關鍵更在於統兵者的指揮能力。縱然弘毅佔據地利與兵力上的優勢,又有多睿手下的大羅教徒不斷例戈,破壞,可是在安明輝傑出的統率指揮下,依然在一進一退,一攻一守的磨合中緩慢而堅決的蠶食著弘毅的有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