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早已知道海沁凶多吉少的。」
寶玉看著吳清夕的眼睛緩緩道,同時將手伸了出去。
「書,先預付一半定金。」
吳清夕面色數變,從身後緩緩取出一本古舊的小冊子,卻舉在空中不遞過去。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有難的,你為何不提醒於他?」
這女子的聲音裡已有慍怒之意,寶玉淡淡道:
「我也想提醒他,但是海沁當時手握虎頭,意氣風發。不要說我,只怕九頭牛也拉他不回來。再說了,我和他相距至少數百丈,你要我如何提醒?」
車外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寶玉笑了笑道:
「傷海沁的,應該就是先前在崖上搶先出手為他除去內奸的那名刀手吧?」
吳清夕的眼中已有驚佩之色。寶玉淡淡道:
「我一直就覺得,這個人發難救主的反應太快,當時情形之下,海沁應該不知道有內奸的存在才是,但那內應一動,旁邊的這個人就後發先至的出刀相救,我可以肯定地說,哪怕是我手下的第一高手焦大,在事先無防備的情況下,也不能做出那麼敏銳的反應!」
寶玉從容的話聲在昏暗搖曳的車廂中響著,分外有一種奇異的魅力。
「所以,只能確定這個人預先就知道有這麼一場精心謀劃的刺殺!他既然知道,為何不早些舉發。要在這關鍵時刻出手?這就很明顯是一場博求信任的苦肉計。本來我還對此事有所懷疑,但再看看當時多睿的表情,就一切了然了。」
吳清夕深吸了一口氣道:
「不錯,你分析得很對,後來四面合圍,沁郎便行壯士斷腕之舉,分散人手,以其他人引開注意力,偏偏就選取了這個刀手何為與他同行。」
寶玉微笑道:
「人總是有一種慣常的依賴心理,這個何為剛剛才為海沁解救了一次危機。自然海沁在潛意識裡就更加信任於他。於是這恰好便墮入了旁人的算中。在大隊人馬分散以後,對這人深信不疑的海沁自然就慘遭暗算,還能留下一條命算是他的運氣了。」
寶玉將這一切推理得絲絲入扣,合情合理,吳清夕歎了口氣道:
「你說的大致正確,當時想來海沁對此人的積威尚在,因此左胸中了他的一弩箭後,他只道海郎必死,因此就拿了虎首便走,沒有詳細查看。」
寶玉一面接過那本古舊非常的冰清訣,一面皺眉道:
「左胸?傷處是左胸?這可棘手了」
他的態度令吳清夕的心中都驚怕起來,顫聲道:
「我已用教中的密法令他的傷勢暫時不再惡化。你,你為何會做出這等反應。」
寶玉愁眉深鎖,深吸了一口氣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等我看了海沁的傷勢再說吧。」
……………………
寶玉的及時趕去終究也未能挽回這個心比天高,命似紙薄的青年男子的命運。那一弩箭上所塗的乃是混了了蠍不食草與醉蜈蚣的劇毒,這倒還罷了,寶玉若動用神兵之能,當可凍僵傷處,慢慢以藥物緩解稀釋毒性。但同時那一弩箭還自心旁穿過!
……這一下子,便只能用回天乏術來形容。
……一中箭,箭上劇毒便隨血流行遍全身,就算吳清夕的秘法實在神奇,能夠將人體的機能暫時停止。然人力終有窮盡之時,劇毒已對海沁的身體產生了極大的危害。寶玉竭盡全力挽救回來的海沁,已成為了一個目光散亂,行為呆滯,只會因為痛楚在床上狂呼亂叫的白癡!
吳清夕望著這個自己曾經深愛的人,容色彷彿在霎那間蒼老了二十年!
寶玉望著這一切,心中也是唏噓萬千,他忍不住便去攜旁邊聞訊趕來的柳夢的手,輕聲詢道:
「我若死了,你會怎樣?」
後者聞言心中一驚,本來想將手縮回去的念頭頓時熄滅。任他拉著自己的手怒道:
「哪有你這等人,自己咒自己死的!」
寶玉笑了笑正待說話,忽然覺得場中氣氛有些不對,仔細一看,被淚流滿面的吳清夕緊擁著的呆滯海沁已雙目圓睜,一動不動了。
……這女子竟一匕首插進了這個深愛著的男子的心臟之中!
……因為愛他,所以殺了他。
這想必就是此時這命薄紅顏痛楚內心的真實寫照吧。而對於海沁而言,能死在自己心愛的女人懷中,以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也未必是禍不是福。
面對這等人間慘劇,寶玉也不欲久留,咳嗽了一聲,方欲說話,吳清夕卻已無表情的冷冷地道:
「此事你已盡了力,我不怪你,這裡是玉潔譜的全本,你拿去吧。」
說完水袖一揮,又一本冊子飛了過來。寶玉探手抓住,淡淡道:
「你這樣大肆違背教規,就不怕遭到大聖女的追殺?」
吳清夕冷笑道:
「她有什麼資格管我?要調閱秘本必須得要教主的手諭,羅遠天此時生死未卜,教中四分五裂,人人為了圖謀大位各顯神通,我又不去參加這些爭權奪利,處身於其間游刃有餘,為什麼要害怕?」
說到這裡,她望向面容安詳,彷彿沉沉睡去了的海沁的屍首,容色轉為淒然淚下的溫柔:
「你已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讓我和海郎單獨呆一會兒吧。」
這無疑已是在下逐客令了。寶玉戀戀不捨的鬆開柳夢的手,兩人一前一後的行了出去,寶玉看著這清冷女子在前面款款而行,身段的曲線婀娜多姿,心中一熱趕上前去湊到她的耳旁也不知道小聲說了句什麼,惹得這以冰冷著稱的三聖女連耳根子都羞得通紅,趕上去作勢要打。
路上又碰到了聯袂而至的蘇小小與納蘭……兩人此時自然也是隱秘前來。拿到了玉潔譜的蘇小小固然大喜,卻也知道在寶玉這條船上越陷越深,再無回頭的可能。蓋因為歷代聖女的秘訣都只是口授,量才而施教,只有卸任聖女才有可能目睹全本。她收下了這本由寶玉巧取豪奪而來的秘籍,那就意味著將這生她教她的大羅教徹底拋棄在了腦後。
可是明知這是寶玉的籠絡之計的蘇小小面對這本玉潔譜卻無法不收。固然她此時行氣脈絡已與譜中所載全然不同,但氣勁雖變,招式卻依然神奇,這就好比一名飢餓的人見到了一桌美味佳餚,就算知道吃了之後後患無窮,也是定要先吃再說。
兩女在旁拿了密本興致勃勃的就在一旁研習探討起來,納蘭卻皺了皺眉道:
「吳清夕會不會拿假的來哄人?」
寶玉笑道:
「你當真是關心則亂,這本秘籍就算是假騙得過我們,難道哄得了研習了此書二十年的這兩位聖女?再說,她明明知道我們要對付大聖女,而後者也算得上她的殺夫仇人,想必她也想假我等之手來報這等深仇大恨。」
納蘭微微頷首,忽然想起一事又道:
「你便是為了去救海沁耽擱了?老二急得像什麼似的,連皇上與怡親王都問起你了,此間事既然已了,你還不快些回去?」
寶玉微笑道:
「反正都遲了,眼下也就不必趕得那麼忙,明天再說吧。對了,我看你一直縮在後面,想必損失是最小的吧。」
納蘭苦笑道:
「本來是的,只是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在最後的追趕海沁途中灑出五六個預先備好的死虎頭,頓時引發一場慘烈的大火拚。我一時間也約束不住手下,參加了進去,連素來小心的安胖子背上也給斬了兩刀,其場面可想而知。」
寶玉驚道:
「連安胖子也受了這等重傷?」
納蘭笑容裡有一種分外苦澀之意,他挽起右臂衣袖,上面一道傷痕清晰可見,血水還自紗布中不斷溢出。
「我也絕非全身而退之人,海易打了多睿一掌,同時卻被安胖子暗算了一箭,安胖子的刀傷卻是我手下砍的,這筆糊塗帳也不知道該跟誰算去。」
寶玉啞然失笑道:
「莫非,就只有我還是完好無損的了?」
納蘭淡淡道:
「好像正是這樣。」
「那麼得到了怡親王戒指的多睿想必聲勢大漲吧?這一下子,連帶老十四的身價也水漲船高了。」
寶玉皺眉道。
「差不多可以這樣說,只是由於你的留手,安胖子等有些不甘心的人便又造出了風聲。說多睿其實並非你的對手,只是由於你有意相讓,這才讓他得了這個綵頭。」
納蘭看著寶玉,意味深長地道。
寶玉聞言不禁摸了摸鼻子,恨恨道:
「安胖子這傢伙,豈不是要把我放到爐火上烤嗎?不成,我得去找柳夢打我一掌,回去才能交差,否則准不定皇上又得動些什麼心思來收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