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儘管馬車已行得很快了,但納蘭還是在不斷催促車伕,素來溫文的他也有些焦躁,可見他心情之焦切,這連帶得寶玉的心情都有些壓抑了起來。要知道蘇小小應當是同柳夢一般因情引禍,招致了嚴重的走火八魔。倘告她的病勢被延誤得久了,真氣逆行後,一旦哪條經脈遭受重創後斷裂,哪怕是換了大羅金仙來也是回天乏術。
車轉入了承德的西街,在一所巍峨的大宅門口停了下來。納蘭匆匆行前引路,兀自一疊聲的詢問前方的管家:
「蘇姑娘的病情如何,有沒有反覆?」焦切之情溢於儀表,寶玉看了他神思恍惚的模樣,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情之一字魔力實在太大,本來一個英明瀟灑,前途似錦的青年,竟然被折磨得一至於斯。
寶玉隨納蘭繞來繞去,也不知經過了多少進房舍,這才到達了一個小而精緻的花園,看得出來這花園乃是經過了精心佈置,之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卉都經過了悉心的調理雕琢。橫穿過花園之時,地上生滿了青翠的苔蘚,以至於似踩在地毯上一般軟綿綿的。
推開正面的房門,寶玉的鼻中徑撲入一股藥香,這味道初時一聞只覺頗為苦澀,但深吸幾口,卻覺一股暖洋洋的感覺自肺中直傳入四肢百骸,再溶溶漾漾的散發開來,整個人都說不出的舒坦,精神都為之一振。
寶玉深吸了一口。讚了聲:
「好藥材,這只怕是正宗的東北老山參。嗯,不對!好生奇怪……?」
「你奇怪什麼?」
內間傳來一個渾厚而磁性的聲音。寶玉聽了心中一動,只覺得這聲音好生熟悉,也不及細想,接口道:
「這味道初一聞雖是東北老山參,但若是細細一察,卻多了幾分中正醇厚,少了幾分草木的繁盛之氣。想必是這藥方中的佐使調和之力。能擬出這藥方的人不簡單啊。」
內間的門簾一掀,現出一個雄壯身影。這身影看上去每一步都走得淵停嶽峙,沉穩非常。一看就是那種深沉老辣之人。
「看來納蘭說你精通醫理確實不假,至少能從藥香中辨別出藥物的性質種類。那便已是難得。」
出來的人赫然是宗人府的副總管,權勢顯赫的德仁!寶玉卻絲毫不吃驚,微笑道:
「難得什麼?到最後還是沒有辨別出大總管方中的妙著。」
德仁頗為自矜地道:
「當年三十歲身為御前五品太醫侍,全權負責先帝起居飲食的羅太醫也辨別不出我這方中之藥物,你能憑味道解破其中一味東北百年參,也算得上是博聞強記了。」
寶玉行入內室。不禁一怔,不過短短半月不見,蘇小小實在消瘦得可怕。本來豐滿的雙頰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只有兩顴上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嫣紅。嘴唇乾枯削瘦得令人心痛,雙目更是緊閉,眼見得已是人事不知,寶玉不禁一皺眉後恍然道:
「莫非大總管用的乃是三元湯?」
德仁眉毛一軒:
「你也知道三元湯?」
「據說三元湯乃是以三種大補大熱的珍貴藥物調和在一起煉製而成,專用於這種氣血雙虧。羸弱不堪的病人。因為與主藥配方的另外七種藥物能去掉三味主藥中地火燥辛毒之性。因此又名續斷散。」
寶玉搭上了蘇小小幼細瘦弱的手腕,淡淡回答道。
納蘭雙眉緊蹙,憂慮道?
「賈兄說得半點都不錯,若非德總管以這老山人參,高麗人參,美利堅花旗參所秘製的三元湯為小小調理,只怕早已……」
他說到動情之處,語聲都哽咽了。寶玉見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想那高麗人參與美利堅花旗參均是舶來之物,均乃有價無市,蘇小小地脈象眼下已是生機微弱,似有若無,整日裡只怕得將這貴重至極的補品拿來作飯吃。納蘭不似他暗地裡還有進項,加上他家中又反對蘇小小之事,想來為了能夠維護這方的開支,納蘭只怕背地裡藉著自身的權力謀求了不少私利。
寶玉又默查了蘇小小的脈象半晌,又細理了她體內的經脈真氣流動之勢,向著納蘭點了點頭出到外室,開口第一句話便淡淡道:
「蘇姑娘地傷,我能治。」
德仁聞言眉毛一跳,反問道:
「你能治?
語氣裡滲著滿滿的置疑。寶玉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微微一笑道:
「德總管,你可知道為什麼眼下你的頭銜上還要加個副字?」
這一句實在戳中了他的痛處,德仁在這位置上已整整呆了十五年,竭盡全力也只能保持個不上不下的局面,他的臉色一下子鐵青了,但面對的偏偏又是這個刺頭兒賈寶玉,連皇帝都要下旨將他從天牢中釋放出來的賈寶玉。他滿腹地怒氣無處發洩,只能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
寶玉笑嘻嘻的湊過去輕輕用指頭彈了彈那茶几,只聽「嘩啦」一聲,原來德仁的陰柔勁力已在無聲無息間將這傢俱的紋理脈絡震得粉碎,上面的茶杯一下子都摔到了地上。寶玉卻嘖嘖有聲:
「好厲害的掌力,不知道打在人身上會怎樣?」
德仁一時為之氣結,拂袖便走,寶玉直待他走到門口,才開聲道:
「你不想知道為何你一直都是副總管的原因了?」
他言語間還把這個副字說得特別大聲。但德仁高大魁梧的身軀還是停留在了門口,雖然背向著寶玉,可探詢之意還是呼之欲出,畢竟有資格與他探討這個問題的人,他又不方便開口問,而他方便開口問的人,卻沒有這個洞察力和身份。
寶玉拍了拍焦切的納蘭的肩頭示意他不要急,口中卻對德仁微笑道:
「那是因為你的問題太多了,該你管的事你也要管,不該你管的事你也要管。」
德仁一楞,似乎覺得寶玉說的還真有其事,旋即意識到,這小子其實是在譏諷自己先前在多管閒事,他情知與此人鬥嘴絕討不了好去,反而心平氣和下來,冷哼一聲拂袖便走,寶玉揚聲道:
「早就聽說德副總管用藥出神入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送了。」
德仁聞言心中一凜,在宗學中他曾以藥物將寶玉迷暈三日,眼下聽寶玉的說話,顯然早已知道此事。目送著大袖飄飄的德仁行出大門,寶玉的臉色也凝重起來,回身對納蘭一字一句地道:
「若是要救小小,必須要三件事齊全。」
納蘭苦悶了多日,好容易寶玉給他在眼前展現了一絲曙光,激動道:
「你快說,不要說是三件,就是三十件我也做的到!」
寶玉又沉思了半晌後道:
「其實要說難,最難的還是在後面的兩件事上。」
納蘭急迫道:
「那你先說第一件啊!」
寶玉淡淡道:
「第一件,便是要找柳夢來,此事必須由她源源不斷的輸入真氣。為蘇姑娘打通經脈,但她們兩人素來都是死敵,自小便相鬥一生,也不知道她肯不肯甘心出手。」
納蘭面上肌肉一陣抽搐,斷然道:
「你放心,我就是跪著求她,也要將柳姑娘請來,不過此事若是賈兄能從中說項,以你同柳姑娘的交情,當能削減幾分難度。」
寶玉苦笑道:
「什麼交情,唉,不說這個。」
第二三件事其實是一起的。蘇姑娘救醒之後重建經脈,需要大量的補氣藥物,其中最主要的兩味便是人參與南珠。到時候是絲毫不能停藥的,一旦停了,便前功盡棄!
納蘭聞言沉默了半晌,想必他此時為了蘇小小的病,已是竭盡全力,只是要他一下子再追加十倍的投入,實在有些捉襟見肘。寶玉察顏觀色,在一旁笑道:
「納蘭兄若有困難,小弟可以代勞,只是這費用乃是義父在京中的進項……」
納蘭也是何等機敏之人,知道此時乃是寶玉在漫天要價,略一猶豫便咬咬牙答允道:
「我簽下借條便是,到時候白紙黑字,賈兄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寫吧。」
寶玉哈哈笑道:
「不急不急,總要等把蘇姑娘治好再說。」
……
兩個時辰後,神情冷漠的柳夢也來到了這裡,在此事上她卻是出人意料的合作,一聽說是蘇小小出了事需要她的援手,也沒有猶豫,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
「好,我去。」
弄得納蘭與寶玉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詞也沒派上用場。寶玉見柳夢那冰冷若拒人於千里的模樣,心中實在有些感傷,在馬車上一反常態的坐得離她遠遠的。柳夢面無表情,根本也不看這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