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陽正從逼人的燦爛轉換成暖意的溫和,街頭上正是人群川流不息之時,寶玉忽然立住了腳步,他此時在人潮中看上去就似一塊中流砥柱的礁石一般沉穩而從容。
他的眼神變得專注,給人以一種哪怕你藏在千人萬人中我也只看著你的深情動人感覺,只是他心中到底有無情意,卻只有他自己才知曉。
被他看著的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的臉上甚至有些發燙。
而為了掩飾這種感覺,她只得隨手拿起一樣根本就不想買甚至是沒有認真留意過的東西,認真的來與老闆討價還價,以此來分散自己或者是他人的注意力。
……雖然這種行為是徒勞的,而她明明是口中在還價,耳中卻已聽到寶玉走到了身後。
她的心跳得厲害,忽然又有些後悔,她這才憶起原來今日才是兩人之間第一次單獨會面。
寶玉只是立定在她的身後,卻不說話。她在心裡撇撇嘴,依然和老闆有一句沒一句的講著價,只是講到後來付錢的時候才驚覺該給的錢一分沒少不該給的錢反而多了一大筆,氣得她將東西一扔轉身就走。
寶玉微笑著跟在後面,不多行前一步,也不少行前一步,始終與她保持了三尺的距離。
直待四周人略少,寶玉這才微笑道:
「我不是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嗎?怎麼這麼想我,迫不及待的就來了。」
前面這女子自然是淑德,她聞言杏眼圓睜的難以置信道:
「你自我陶醉的功夫,真是天下第一!本公主只是在宮裡氣悶得緊,出來逛逛!誰說要赴你的約了!」
寶玉卻也不和她爭辯,看著她勻柔的前額,那部位更顯出她白皙,柔美,善感和秀氣。淑德饒是膽大,卻畢竟是女兒身,被一個男子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大感困窘,忙略側過去頭小聲罵了一句:
「死東西。」
寶玉卻輕聲道:
「其實你為什麼不出來並不重要了。關鍵是你已經出來了並且在我身邊,這才是最重要的。」
淑德平日裡哪裡聽過這等露骨而溫柔的言語?心下自是喜不自勝,免不了臉上飛紅。口中還是罵了一句:
「誰在你身邊,滾遠點好些。」
但是人的腳步卻已放緩,有意讓寶玉跟上自己而行。
陽光漸漸溫柔得不帶一絲火氣,近暮的光線柔和得像什麼似的,在淑德的臉上抹起一層金黃的暈,看上去更增三分容色。寶玉心中一動道:
「好妹子,我還是第一回來承德,你可知道附近有些什麼好玩去處?」
淑德聞言忽然想起一事,語聲轉冷道:
「你管淑文也是這樣叫的吧,整日裡就好妹子長好妹子短的,你叫著也不害臊?」
寶玉見她輕嗔薄怒,知道面前這女子脾性火躁,他卻不似別人那樣去哄她,還是微笑道:
「你和淑文都比我小,咱們又是親戚,叫你們一聲妹子也不算什麼吧,何況你整日裡對著海易海哥哥長海哥哥短地,難道就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
淑德一生被雍正嬌寵,何時吃過這種不硬不軟的釘子,換了旁人她早已轉身而去,偏生寶玉這樣與她針鋒相對,竟給她以一種不願,不忍,不捨離去的奇妙感覺。因此她雖然嘴上絲毫不讓,腳下卻只是作勢要走。
……寶玉自然也看了出來這點,因此他馬上就說:
「公主殿下,似乎在下約你出來,並不是想和你吵架的吧,就算方纔我賈二失言,陪個不是先。」
這還是寶玉第一次在淑德面前做出讓步,退一步海闊天空,眼前這刁蠻女子性情無定,一個不好,假戲要走變成了真作?那寶玉的謀劃豈不是付諸於東流水?
淑德看了看寶玉修長倜儻的身影,心裡不由自主地同海易比了比,只覺得寶玉雖然還不夠溫柔體貼,可身上那種泱泱氣派的從容,倒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其實海易與寶玉兩人若單從外表氣質而論,海易實在還要略勝一籌,只是他十數年前便與這公主自幼相識……就好似一道整整被吃過十年的美食,無論你是怎樣的津津有味,只怕品嚐的這位公主也有些膩味。
寶玉占的優勢,就是他那特行獨立的風格與這種帶給淑德的截然不同的新意。
「堂堂的賈二公子,怎的今日轉了性?來給我陪了不是?」淑德的嬌靨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那是少女的小喜,撅著唇兒一絲絲,更易牽引起少年人的輕戀蜜意。「我聽說,連令尊都拿你無法,以至於將你趕逐出門,可有此事?」
寶玉頓時覺得頭大了三分。
「胡說,哪有此事。」
淑德得意笑道:
「你還抵賴!我那日在皇阿瑪的書房裡玩兒,在書架背後親口聽見胡公公這樣稟報的,血滴子的情報還能有假?」
寶玉與隱伏在旁的蘇小小聞言心中均是一顫,雍正對面前這丫頭的寵信可見一斑!御書房乃是皇帝與重臣心腹會商要事的地方,這淑德竟是出入自如。
寶玉長歎一聲,也不說話,他知道此時無論說什麼都不會令驕傲的淑德動容,惟有以此高深莫測的方式來引起她的好奇心。
淑德雖然聰明,卻長在深宮中,哪裡知道這人世間還有這麼多陰謀詭計,頓時掉入寶玉的彀中詢道:
「無緣無故的你歎什麼氣呀?」
寶玉老老實實地答道:
「我在想一個能讓你生氣的法子出來。」
淑德奇道:
「讓我生氣?那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是因為我先前說中你的痛處了?」
說到此處她掩嘴而笑,她的手指上染了鮮紅的鳳仙花汁,看上去分外的鮮艷悅目。寶玉卻平心靜氣地道:
「對我倒也未必沒有好處,至少我可以對得起我的眼睛一點。」
淑德更是好奇了:
「這是哪回事跟哪回事啊,怎麼又扯到了你的眼睛上面去了?」
寶玉以一種正人君子的眼神看著她飽滿的胸部: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生氣的樣子特別好看?」
淑德終於忍笑不住撲哧一聲笑將出來,忽然卻又留意到寶玉那圖謀不軌,一如紙包不住火的眼神,大窘呸了一口道:
「死色鬼。」
便向前奔去。可是那言語裡惱多過怒,而那種惱意中也攪拌了一種讓人可以感受得出來的青澀甜蜜。
兩人繼續信步在街頭,夕照落在淑德的身上,給她的衣衫鍍上一邊赭色的金。看上去分外的有一種不曾有過的溫柔。淑德也知道寶玉在看她,女人在這方面總是敏感得似一根銳利的針。她知道自己是青春並美貌著的,就一如春日裡歡笑開放著的花,能充分的將蜜蜂蝴蝶的精力誘惑過去。
寶玉既然有心與淑德交好,兩人自是郎情妾意,況且寶玉思想本就異於常人,此時在淑德的眼裡,寶玉言談舉止中流露出來的那種新意,那更是在其他男子身上從來都不曾感受到過的。兩人本是一前一後,本還有些突兀的生疏,現在漸漸並肩在街頭指點而行,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是越行越近,幾乎是肩膀挨著肩膀,行進間偶爾肌膚碰觸到一起,那種莫名而心跡的感覺熨貼的徜徉而過,惹得兩人心中俱是砰然心動的一顫。
寶玉忽然悠然道:
「真是懷念伏在你大腿上的感覺啊。」
淑德豈知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臉頓時飛紅:
「你……你胡說什麼,什麼大腿上的感覺。」
寶玉湊到她面前若無其事地道:
「哦,那天夜裡,我在宗學中喝醉了回到課室裡原來只是做了個夢。」
淑德聽他說得有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你夢到了什麼?」
「我夢到了有個笨女人在一旁獨自生悶氣,還是我過去安慰她。」
淑德公主蘭蕊頓時杏眼圓睜:
「誰是笨女人!再說,不知道是誰喝得爛泥似的,還安慰人呢,我好心出去給你倒水喝,回來你就跑得影都沒了。」
寶玉知道她對後來德仁暗算自己一事全然不知,當下微笑不語,此時兩人已行到一條小河邊,綠楊隨風翩翩,流水潺潺,幾隻不知名的雀鳥在溫柔無限的夕陽下碧綠的樹梢間互相啄著喙子。寶玉心中一動,伸手出去挽住了蘭蕊的纖腰,只覺著手處溫軟異常,忍不住輕輕捏了捏。
後者頓時啊的一聲驚叫,如同一隻受傷了的小鹿一般掙脫逃了開去,漲紅了臉咬著下唇狠狠剜了寶玉一眼後怒道:
「賈寶玉,枉你還讀了聖賢書!非禮勿動這句話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