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這種孤清落寞的句子用來描寫此時的納蘭再容易不過。
這個飄逸的貴胄公子抬頭看了寶玉一眼,唇角抿得緊緊的,眼裡分明有一種失意的怒火,和從容微笑的寶玉對視了半晌後,忽然將目光投向遠處若水墨畫中一般秀美的山巒,淡淡道:
「你贏了,恭喜你,但你若被我得知做了任何對不起小小的事情,那都休怪我不會放過你!」
耳聞這等充滿了火藥味道的話語,寶玉卻平靜如昔,他看了看腳下鬆軟的青草,洒然的盤膝坐下道:
「方纔蘇小小可是要與你分手,並拿出我來做擋箭牌?」
納蘭渾身上下都是一震,他自然從寶玉的話中尋覓到了一些可能會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沒有人會甘心失敗的,納蘭亦然,正待轉身離去的他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腳步,不失警惕地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是來看笑話的還是示威?」
寶玉悠然道:
「不知道納蘭兄可知道,大羅教的聖女因為她們修習的功法的緣故,是不能對世間的男子動情的?」
納蘭疑惑道:
「怎會有此事?」
他雖然是在質問,可語氣已鬆動得似在求證一般。
寶玉淡淡道:
「蘇小小所精修的功法乃是先出世再入世歷練,最後在三千繁華世界中尋得出世的清淨,就如同佛家禪宗的三大境界一般。因此哪怕以她的容色才情,也得屈身為娼優一流!」
他知道納蘭師從少林,故提出佛教宗義以利於納蘭理解,後者果然接口道:
「莫非就是禪宗的見山是山,再到見山不是山,最後反璞歸真到見山仍是山的三大境界?」
寶玉微笑道:
「納蘭兄說得一點不錯,而大羅教聖女入世後需要嚴守的戒律,便是不能對世間男子動了真情,就一如佛門弟子在外修行要遵守的清規戒律一般!」
納蘭此時已明白了過來:
「你是說,小小根本對你就沒什麼感情!她只是要由此讓我死心,從而令我徹底絕望以免她違背戒律?」
寶玉瀟灑的立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納蘭此時正處於一種得而復失的巨大喜悅中,饒是以他的城府,也不禁從眼神中流露出狂熱地歡悅之情。但是他旋即鎮定下來,警惕道:
「這樣做究竟對你有什麼好處?」
寶玉微笑道:
「我只是不願意既吃不著羊肉又惹一身騷而已。」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既然蘇小小根本就不愛我,我又何必為她背負被你嫉恨的擔子?
納蘭冷冷道:
「不會這麼簡單地,你這位來自金陵的賈二公子自入京師以後,一舉一動都極含深意!若是沒有其他好處,你大可以採用別的方式為自己開脫!還有,小小一離開你就出現,閣下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
此事本來就是巧合,寶玉聽了納蘭的質問,一時間也只有苦笑而尋不到理由辯解。他看著面前納蘭警惕而逼問的眼神,無奈道:
「如果我說我是無意中聽到你們談話的,你自然是不會相信地了?實不相瞞,我與納蘭兄也是情海生變,遭受到了相同的待遇,此番坦然將真相告知,實在也含了幾分要利用納蘭兄去接近蘇小小的時候,引開大羅教暗中的耳目,方便我之行事。此事真相便是如此,納蘭兄要信便信,我也無法可想。」
納蘭聞言依然疑惑而堅決的搖了搖頭,寶玉難得對外人吐露一回真話,偏生別人竟硬把真話當作是假言,也當真令得寶玉有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
但是他相信,無論納蘭如何多疑,他還是一定會再去向蘇小小求證的,這道理就好似一個溺水的人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根輕軟的稻草,這個人就算知道抓住這稻草只有百分之一的求生可能性,剩餘的機會全是陷阱,但他還是一定會去試上那麼一試。
一定,
會。
此時的納蘭在愛情上的絕望程度,就同溺水將要沒頂的人有什麼區別?
……………………
寶玉還是首次來到這承德的熱河行宮,他因為是國戚,所以進出這所宏偉瑰麗的皇家園林無須像其他臣子那樣通報,等候傳召,只需要在門口知會太監一聲,報備記錄在案呈給皇后即可盡情賞玩。全宮上下只要總理後宮的皇后不來難為於他,誰還敢多說半個字
此座熱河行宮佔地極大極廣,自康熙初年開始興建,到今日已歷時五十七年,一些枝節工程都尚未完工,饒是如此,據引路的小太監說,已有建樓、台、殿、閣、軒、齋、亭、榭、廟、塔、廊、橋多達一百二十餘處,還有御題七十二景,行入此間猶如行入了一所龐大而精緻的迷宮,令人實在流連忘返,目不遐接。
寶玉緩緩沿著主道一路行來,見前面高大樓閣簷角高翹飛揚,夭矯若如神龍在天,渾厚裡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不禁詢問身旁這小太監小德子道:
「此乃何處?」
小德子先前就得了寶玉二十兩賞銀,忙巴結道:
「二公子有所不知,此處便是皇上的寢宮,煙波至爽殿,乃是全行宮最高最寬敞的地方,自是與眾不同。」
此時雍正還在承德縣衙中會同大學士,軍機處料理一應積存事務,而行宮中的宮女太監正忙碌著在裡面作最後的清潔工作……皇帝一個看不順眼挑剔出什麼岔子,那就是要命的差使……寶玉不願驚動他們,小心翼翼的行了進去,豈知內間簡樸非常,除了幾道黃綢掛簾,普通陳設,便同尋常大戶人家沒什麼區別。心中感慨清朝這幾代的帝皇均為英主,奈何外患纍纍,實在有些命運多蹙。
寶玉忽然看見了正中的一道屏風,上面寫了幾個沉雄凝實的大字:
「地既高敞,氣亦清朗,四周秀嶺,十里平湖,致有爽氣。」
一問之下,才知是先帝遺筆……而此殿之名煙波至爽四字便來源於此。
此處共分兩進,裡面便是皇帝的起居處了,寶玉雖然大膽,也不敢干冒天下之大不諱再向裡走,在小德子的引領下退了出去後,沿了一條白石小逕自旁邊繞入一進長廊。忽然聽得前面有笑語聲。定睛一看,卻是弘毅與一個許久不見的人……小丫頭淑文公主。
見了寶玉出現在此,二阿哥自然迎了上來,淑文卻羞怯難當的隨……或者說是藏在弘毅的身後,間或偷眼望上寶玉一眼,臉上紅暈復又大作,再度羞澀的將頭埋了下去。
見寶玉不住望著前面樓舍正門懸掛的匾額,上題《依清曠》三字,弘毅笑道:
「賈二你雖然還是我八旗子弟,但是生長在江南,只怕也不識滿文了吧?此處乃是父皇上朝、退朝途中,停留休息,更換朝服的地方,也是作為一種破格待遇,接見親信大臣和外族王公首領的場所。」
說到這裡弘毅微微一頓,眼神奇儈中雜了一股熊熊的燃燒野心:「此地還有個漢名,叫做四知書屋,寶玉可知是哪四知?」
寶玉沉吟良久道:
「莫非是我義父陳閣老常提的知柔、知剛、知顯、知藏四德?」
弘毅一怔,顯然未能想得到寶玉能夠答上,藏於心中的後續言語頓時說不出來,他也是反應奇速之人,哈哈一笑道:
「此處宮殿區太過壓抑,也提心吊膽的惟恐父皇隨時都會駕臨,我領你去後面玩玩。」
這一玩便是整整一下午。
原來距離此處不遠之北就是湖洲區,總稱塞湖,洲堤修長環繞,正是柳舞鳥鳴的上佳時節。塞湖有九湖十島,九湖是:鏡湖、銀湖、下湖、上湖、澄湖、如意湖、內湖、長湖、半月湖。十島有五大五小,大島有:文園島、清舒山館島、月色江聲島、如意洲、文津島;小島有:戒得堂島、金山島、青蓮島、環碧島、臨芳墅島。洲島之間由橋堤相連。寶玉雖然只是走馬觀花的一覽而過,腳下還是都行得頗酸起來。
三人棄舟登岸後就來到了平原區,南部沿湖有亭四座,從西至東依次是水流雲在、濠濮間想、鶯囀喬木、甫田叢樾。其它景觀還有:萍香泮、春好軒、暖流暄波、萬樹園、試馬棣、永佑寺、舍利塔。一路行來,小丫頭粉臉紅撲撲的,額頭上香汗淋漓,卻說什麼都不肯歇息,非要跟著一道,只是目光始終不敢主動與寶玉相對,略一相觸,便逃也似的避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