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上已經發出蓊綠的芽。陽光無限溫柔的均勻在風中掠過人的面頰,寶玉的一襲白衣上也似乎映著綠意。他微笑的目光停留在了面前少女嫣紅的面頰上。
她咬著下唇,保持著目光不與面前男子相觸,一隻手卻藏在身後,陪在她身旁的女子落落大方,溫柔美麗,正是上午曾經見過的吳清夕。寶玉看著小丫頭緋紅得令人怦然心動的面頰,伸出手去笑道:
「謝謝。」
他的主動頓時將尷尬的氣氛打破開來。小丫頭咬了咬鮮紅的唇,拿一雙丹鳳眼斜瞇了他一眼,忍不住磌道:
「你謝謝什麼?」
小丫頭唸經雖然尚小,這一瞇中竟然還是給人宜風情萬種的錯覺,寶玉都不禁為之心中一動,旋即展顏一笑道:
「我口好渴,乖妹子,快拿來嘛。」
小丫頭含羞將藏在背後的水杯遞了出來,她的小手紅紅白白,寶玉接過杯子的時候忍不住拿中指在她的手心中輕輕撫過。小丫頭本來漸漸恢復正常的臉色忽然又紅了,渾身上下都似觸電了似的一顫,幾乎將杯子都摔落在了地上。寶玉卻若無其事的將杯子接了過來,悠然押了一口笑道:
「看不出來你的薄荷茶還做得挺好的。」
小丫頭將臉側向一旁,不敢將目光與這英挺的男子相接,心中卻喜不自勝——沒有女子不願意在心上人面前露臉的。半響方才道:
「人家,人家也是第一次跟著吳家姐姐學著做得,真地……真的好喝嗎?」
寶玉微笑頜首。小丫頭臉上忽然一陣潮熱,忙轉過頭去不想讓人看見,因此便沒有注意到寶玉看往吳清夕的,目光裡已多了幾分毫不掩飾的挑逗意味。
時光便在感情的逐漸升溫中流逝而去。寶玉現在才知道原來宗學中的生活也並不是那麼枯燥無味,每隔六日便有一日的假期,而原來那條關於這一日假期不能出宗學大門的規定早已名存實亡——寶玉由此也明白了那日海氏兄弟能夠攜公主出遊必是鑽了這個大大的空子。
面對這個難得地假期,寶玉自然也不會浪費,何況地處城郊的宗學周圍本來就有很多風景優美值得一覽的地方。
例如洛遠亭,只見一溪入湖,水波蕩漾。湖岸邊碧柳成行,麥地泛綠,白石堤上落英繽紛。更有農人驅牛口唱謳歌,數葉扁舟張引魚,使人心曠神怡,忘卻凡塵。
寶玉便來到了這風景如畫地洛遠亭踏青,他的身邊除了有眉宇裡都洋溢著喜氣的小丫頭相陪以外,卻還有兩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吳清夕
海沁
前者是在小丫頭接到寶玉的邀請後,心中又怯又喜,被強拉著來壯膽的。而海沁則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這只因為深愛著吳清夕的他感受到了威脅。
——來自寶玉那若春風化雨卻無處不在地攻勢的威脅!
例如。他傷癒後便發現,自己地心上人烏黑的頭髮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對栩栩如生,名貴非常的綠玉蝴蝶。心中很有些不安的他一打聽,馬上就知道這對精巧的蝴蝶乃是平生大敵賈寶玉所贈!
又比如,他可以深切的感覺地到,清夕對自己有些疏遠了,便是在兩人相處的時候。也常常以一種比較的目光打量著他。具體和誰比較不知道,但是單是看素日裡陪在那位淑文公主身邊的她常常被那該死地賈寶玉逗得嫣然一笑的模樣,便足以令海沁危機的覺得自己頭上的帽子正在順應春天的潮流而微微的泛著綠光。
所以,他不得不來。也不能不來!
湖面如鏡,映出一張宜喜宜嗔的笑臉,小丫頭不敢看身邊的這個有著俊偉容顏,溫和微笑的男子,她覺得他的目光能深深的看到自己內心中那令人臉熱心跳的綺念。因此她只有透過這水面偷眼看著他的臉。心中便升起一陣溫馨與甜蜜。
寶玉隨隨意意的在岸邊便坐了下來,他這一坐頓時給人以一中融入這風景的錯覺,事實上他也在看著湖面的倒影,不過他看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並且最重要的是那個被他看著的人心中也了然:自己在看著他。
事實上,寶玉的行事作風想來都很隱秘而間接,自從他知道海氏兄弟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以後,他就作出了一系列間接非常,看似無甚意義的舉動。其實他做這些事情的目的,其實還是殊途同歸的為了打擊對手。他知道,海易自然愛自己的弟弟海沁,而海沁卻愛著此時身旁的這個女子吳清夕。
這就足夠了。
寶玉成功的利用贈送那對夜明珠耳環激起淑德公主蘭蕊對自己妹妹的嫉妒之意,這便使得海易生出自危的感覺,無暇旁顧,實際上,他的目標卻還是瞄準在了吳清夕的身上。
經過這幾日裡的接觸,談吐風趣,出手大方的寶玉已經成功的搏得了身邊這個小妹子與吳清夕的好感,雖然與這位吳家小姐僅限於眉目傳情,但是從她一直都不肯真正拒絕自己的禮物上寶玉可以看的出來,自己的努力是起到了顯著的成效的。而答應陪小丫頭出來踏青更是充分的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寶玉看了看旁邊面沉如水的海沁一眼,忽然微笑道:
「春光正好,如此良辰美景,怎可白白辜負,久仰海沁兄文名。不過你我二人也來東施效顰,詠哦這春光一番?」
原來寶玉來京後便是花天酒地,當真是風流薄悻,後來又強逼韓千雪與阮夢兒過夜,當真是惡名昭彰,因此他在金陵與納蘭賽詩之事京中竟無人為他傳名。海沁素來便以文武全才自許,聽得寶玉這般提議正中下懷,冷笑道:
「你既有這等雅興,我自當奉陪到底!」
小丫頭見心上人意欲一展才華。自然是開心非常,而吳清夕自也不會有甚異議。海沁卻也不笨,因知寶玉素來狡詐多智。也留了個心眼道:
「還是你先請吧。」
竟是難得的不肯爭先。寶玉微微一笑,開口吟道:
「融融日暖乍晴天,駿馬雕鞍繡鸞聯。風細落花紅襯地,雨微垂柳綠拖煙,洱鋪草色春江曲,雪剪花梢玉砌前。同恨此時良會罕,空飛巧燕舞翩翩。」
他一念完,連吳清夕這等大家閨秀也微皺眉。只因寶玉詞詩中儘是前人遺墨痕跡拼湊而成,刀斧之跡甚是明顯。可以說毫無新意,海沁一聽,頓時放下心來,不禁冷笑道:
「二公子果然才華橫溢,讀書破萬卷,令人佩服。」
寶玉似絲毫沒有聽出他話中的譏諷之意。微笑道:
「怎敢,小弟只是拋磚引玉,還請海兄指教。」
海沁自負一笑吟道:
「依依楊柳青青草。夢斷畫橋春曉。風裡落花如掃。莫厭尋芳早。酴醾芍葯看來好。恰似江湖遺老。錦緞荷傳到。愧乏瓊瑤報。」
平心而論,他做的這首詞無論意境,還是煉字上都遠勝於寶玉,連小丫頭也看了出來兩人之間地的差距,她也是心思玲瓏,忙拉著寶玉的衣角笑道:
「二哥哥,領我去那邊看看,那邊風景似還要美些。」
海沁卻得理不饒人,笑道:
「今日風光明媚,先前賈二公子說得很是,正是詠春時節,一首詩怎能形容得盡這大好春光,多作幾首才是正理。總不成賈兄提的這主意出來,只作了一首便虎頭蛇尾,江郎才盡了?」
他言語絲毫不肯放鬆半點,刻薄非常,看樣子竟是不願輕易放寶玉離去——事實上,對於這等送上門來,既能折辱勁敵又能在心上人面前一展才華的天賜良機,海沁又怎麼輕易放過?頓時拿言語擠兌於他,勢要這作繭自縛的傢伙徹底面目無光。
果然,聽了海沁的話,寶玉面上頓時露出為難之色,顳颥了半響方才又搜索枯腸也似的擠出來一首:
「纖纖亂草平灘,冉冉雲歸遠山。簾卷深空日永,鳥啼花落春殘。」
海沁聽了再也按奈不了心下的快意,一直陰翳的面色上也不自覺地展露出譏諷的笑容道:
「賈兄果然是才高八斗!此時尚是早春,春殘在何處?想是前人遺墨看得太多了些吧?」
說罷便起身看著吳清夕深情吟道:
「春入花梢紅欲半。水外綠楊,掩映笙歌院。霽日遲遲風扇暖。天光上下青浮岸。歸去畫樓煙暝晚。步拾梅英,點綴宮妝面。美目碧長眉翠淺。消魂正值回頭。」
當真是既詠景又詠人,貼切非常,若論遣詞用句方面顯然比寶玉不止高出數倍。海沁此時心中當真是痛快非常,仰天長笑,攜了嬌羞滿面的吳家小姐便欲行向對面,心中揚眉吐氣之餘,已經在醞釀著下一首打擊寶玉地詞了。直行到數十步得不妥,回頭過來見寶玉仍然從從容容的立在原地,旁邊淑文公主滿面焦切的看著他,海沁笑道:
「莫非二公子心中不服,還在心中苦苦尋意摘句,不如隨我等來尋尋靈感,小弟還要討教一二哦。」
寶玉聞言忽然展顏一笑,他笑得就好似一名正望著落入自己陷阱獵物的獵人,給人以深刻的胸有成竹的自信感覺。
「小弟在此作了四首詩,海沁兄怎的只吟了兩首便攜著佳人匆匆而去?如此虎頭蛇尾,莫非是江郎才盡了?」
虎頭蛇尾,江郎才盡這八字考語,分明便是海沁先前針對他所說之言!如今竟是一字不改,原話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