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的攻勢,看似已被蘇小小完全扼殺住。
可是蘇小小竟以女人特有的直覺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冷寂雪意兀自強襲而來!
那是怎樣的一種蕭瑟著的荒涼感覺啊!
一如瑟縮的秋風席捲過滿地的萎葉,又似漫天的大雪揚揚灑灑的飄飛入她的整個世界!
蘇小小忽然覺得自己身體裡的氣機不由自主的卷騰起來,蠢蠢欲動的在身體裡激動的盤旋縱橫著。她甚至能從中深切體會到有一種驚喜的滋味不受自己控制的在暗暗滋生!
寶玉以手支著桌子,面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但是微笑如故。蘇小小望著他微笑的面容,心中卻忽然浮現出一種強烈的空洞感覺,使素來堅韌的她無端的想到了死。
——與此同時,身體中的氣息更狂暴澎湃若海。
——激烈怒卷的大海!
蘇小小咬著牙,苦苦支撐著心中,胸中的那驚濤駭浪一般的悸動。此時的她一方面要全神貫注於寶玉的身上,另一方面卻是要和自己體內澎湃紊亂的氣機相抗。她甚至有些後悔方才為何要用話語來擠兌,激怒寶玉。在此之前,她甚至根本從未想到一個人能僅憑感覺就將自己逼到這種境地!
寶玉的一襲白衣在昏暗的天牢裡緩緩飄動著。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幾乎能令千山鳥驚絕的淒寒煞意。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比紙還白,比雪還寒!
——彷彿全身都在燃燒,
——被一種陰寒的冰火所燃燒!
蘇小小明明知道他即將有所動作,卻苦於連開口說話也不能,哪裡還說得上閃避?
忽然,獄中的人均覺得寒風刺骨,如陡然降了一場至寒的雪!
快,而且不容思慮。
誰也沒有料到,寶玉的攻勢竟然來自於那中招的婢女!
那婢女渾身劇震!先前射入她體內的那五點湛藍冰片波的一聲從她背心激射而出!目標依然是近在咫尺,毫無防備的蘇小小!
只見那五點冰片色已化成血紅,體積縮小了三分之一,那種射出的速度甚至幾乎快到了你一眨眼,就什麼都瞧不見!
蘇小小掙紅了臉,嬌喝一聲,事到如今,她已經不敢再保留什麼,
——也不能再保留什麼了。
她左手的纖纖玉指,忽然以一種神奇的速度探將出來,在空中輕靈幻巧的繞動了幾下,竟在剎那間夢幻一般的將六塊冰片夾在了雙指之間!
可是她卻夾不穩,留不住。
一如與一場無緣的愛情的邂逅。
那冰片上附著的冰寒之意,幾令她的心激盪得從口腔裡跳將出來!
因此冰片的去勢只窒了一窒,復又從她的指尖滑脫,彈開,疾射!
幾乎在那一剎那,蘇小小已從裙帶中拔出了一把秀氣而單薄的彎刀!
刀如眉。
清清的眉。
她一刀揮出,若如縈迴心中,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
直在空氣裡勾畫出若歲月的夢痕!
刀斬在冰片上,寶玉臉色更白,白得幾近透明,他上身微塌,輕輕哼了一聲。
五片本已聚集在一起的冰片,霍然激盪四射而出!看上去好似被一刀成功斬散!其實蘇小小心中卻是心浮氣躁至極,就彷彿一腳踩空,踏不進實處的難受非常的感覺。
她內心深深的知道,自己以冰清訣全力激發的這一刀,其實卻根本沒有砍在實處!
那冰片是在刀刃及體之前,便自行飛散的!
——之後在空中互相撞擊,以十倍與先前的速度迴旋飄飛而至!
——在空中循著五條玄奧至極的軌跡激射入滿面驚恐的蘇小小的體內!
這一剎那,室中所有人的呼吸都靜息了!
直到那一陣咳嗽聲響起,
寶玉的咳嗽聲。
——非常劇烈的嗆咳。
他的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本該痛苦的蘇小小卻怔住了。
她的面上一片迷惘,中招後的她不僅沒有感受到任何苦痛,相反體內的氣機卻霍然被壓制也似的安寧下來。靜謐得似一片失去了洶湧力量的海。但是蘇小小卻分明的感悟到了這靜中蘊藏的澎湃力量!
良久她才難以自信的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自己的功力霍然精進了數層,以至於素日裡修行時胸中堆積的疑難錯結,在剎那間水到渠成的豁然貫通!
而反觀寶玉的白衣上,彷彿被鍍上了一層濛濛的灰暗之色,蕭索而落拓。就連跟隨寶玉日久的吳用也吃了一驚!
——他從來未見過素來淡定從容的寶玉露出過這等疲態!而且嗆咳得這般劇烈,連腰也彎了,整個人都幾乎是俯在了桌上,很是有力而痛楚的弓了起來,連聽到他咳聲的人都為他感受到那種斷腸裂肺的艱苦!
賈詡默默的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
寶玉搖首。
他嚴酷的注視著神情裡雜合了喜悅,激動,訝異,懷疑等各種複雜神色的蘇小小,眸子似嚴冬篝火餘燼裡的兩朵寒焰。
「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履行約定給你了,若你……你敢對我親密之人不利!我自有法子讓你終身遺憾!」
蘇小小秀刀也似的柳眉陡然叛逆也似的剔了一剔,彷彿很是不忿寶玉話中的威脅之意,卻還是強自忍耐了下來。
——寶玉的手段,她已經聽說並且親身領教過,那種刺骨的寒傲,實在令人永難忘卻!誰也不願意樹立一個寶玉這般的敵人。哪怕明日他便會被處死!
更何況,在武學修為上,蘇小小剛剛才邁入一個嶄新的天地,她還需要時間融會,貫通,以應付隨時可能趕回的師妹柳夢!
蘇小小沒有回答寶玉的話,就好似來時候一般,無聲的退入了靜謐的黑暗中。
寶玉低首望著桌面,抬手無力的指了指地上那具婢女的一動也不動的屍體。
「等等。」
黑暗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顫了顫。
「看在你將皇后之事透露給我的份上,我也留給你一句話,把這個女人帶回去,救活她,然後讓她隨時跟在你身邊。」
這一次,黑暗裡彷彿失去了動靜,彷彿出現了一個停頓,又或是一個等待。
良久,猛然有一條絲帶靈蛇一般竄出,在那婢女的腳上繞了數轉,也將她拉入了黑暗中。
等待了片刻,寶玉眸中精光一閃,忽然直起身來,那咳嗽竟驀然神奇的在他身上消失。這男子竟然在剎那又恢復到平常那莫測高深,面帶微笑的從容模樣。賈詡彷彿早料到此事,面不改色的淡淡道:
「此女心狠手辣,更是能屈能伸,值此多事之秋,公子還是小心為是。」
寶玉微微一笑,卻是答非所問的道:
「明日正午派人替我去留賓居裡訂個整齊閣子,那大師傅做的水晶蹄膀和荷葉燒餅著實一絕。著實叫人念念不忘啊。」
賈詡渾身一震,吳用也是神情激動的站起身來。難以自信的望著寶玉。
寶玉自信的笑著,優雅的拈起了一隻酒杯道:
「其實你們太過著緊於我的安危,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卻沒有看到事情的相反一面。其實正是文和先前所說的情報給了我信心!」
賈詡目光閃動,神情越發陰翳,細長的眼睛瞇縫起來道:
「公子的意思難道是?」
寶玉為自己恬然倒了一杯酒,微笑道:
「不錯,這事情的關鍵就在於雍正在得知赤老溫被殺後,卻還是至始至終都對我的事情絕口不提之上!」
經過寶玉這麼一點撥,吳用默然了半晌恍然道:
「絕口不提,不徵詢其他人的意見,是不是就代表了今上的……」
「心意已決!」
最後這四個字,卻是賈詡補充上去的。這陰冷謀士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激動神情道:
「而方才蘇小小透露的,皇后前去為公子求情遭拒在乾清宮門口的情報中可以看出!其實雍正根本就不想殺公子——拒絕相見皇后的本意,是不願意要公子欠二皇子的情,因此而捲入儲位的爭奪戰中!以免將來泥足深陷,否則若是拿定了主意要殺公子,以今上的狠辣深刻,又豈會害怕因為皇后的幾句話而改變本意?」
寶玉微笑頷首,眼裡已透出絕大的悅色。他凝目向外間深遠的黑暗,歎了一口氣,無限感慨的道:
「其實,就算沒有二阿哥橫插入這一腳,我也敢斷定雍正不會殺我的。」
「這個原因很簡單,只是沒有多少人意識到這一點而已。」
「那是因為四個字:成吉思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