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頓時為了安明輝這奇兵突出的一句話而沉寂了數秒!
在這短短的一剎那,力保寶玉那一派的人的心中先是一喜,隨之便是一驚一沉。而主張處死寶玉的那方面的人卻是先驚再喜。
到最後無論是哪方面人的心中都不約而同的掠過了一個無聲念頭。
「這胖子終於出手了!」
雍正面無表情的端坐在龍案上,左手無意識的把玩著一個玉石鎮紙。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張奏折上,停了好一會兒才頭也不抬的淡淡道:
「為何?」
安明輝一反那笑容可掬的常態,滿面凝肅之色的恭聲道:
「臣久在邊關,深知元人之強悍,近十餘年來自鐵木真登上成吉思汗之位以後,元人更是強盛,我國雖固有長城之險,能夠堪堪抵住元人的進襲,卻只能是消極防守,被動挨打,實在罕有勝績!年前那場大捷,實在是這十年來前所未有的勝利。賈寶玉在此場戰役中起的作用可以說是大到了極至,眼下老將漸漸凋零,而臣等這一輩大多駑鈍,不堪大用,皇上若是處死賈寶玉,十餘年後的邊關戰事,只怕不堪設想!」
雍正聞言面上皺紋似海濤一般掀動了幾下!面色陰沉得令觀者不寒而慄,這登基已近四十年的皇帝經過漫長歲月的洗刷後,火氣已被漸漸消磨,素來在處理政事之事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將心中的表情這般明明白白的放在臉上,實在已是這十年來前所未有之事!由此也可猜度出他心中那蓬勃的怒氣究竟積蓄到了何種程度!
——一時間。大殿中只餘留下了群臣因為緊張而發出的沉重呼吸聲。
終於,雍正緩緩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那張鎮紙。淡淡道:
「你很好,安成國有子如此,也實屬難得了。」
說罷,這九五至尊再不看地上跪拜著的安明輝一眼,轉望向天邊的眼中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這神色中包括了惋惜,痛心,決絕,暴戾等等各種情緒。默然片刻終於開口一字一句的道:
「既然證據確鑿,那麼傳朕聖旨!兩日後將賈寶玉處斬!」
「退朝!」
說罷起身,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負手行出,瘦削的背影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孤單睥睨,也不接受殿下群臣的朝禮,逕直回宮而去!殿上群臣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以索倫為首的幾名大臣自然是垂頭喪氣,弘興派系的那一黨人當然笑逐顏開,慶祝勝利。
但是當他們想尋找促成此事的最大功臣安明輝的時候,卻發現這胖子還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同其父交好的劉仰林笑著去拉這個子侄,初時尚不以意。
——一拉之下,只覺得這胖子滿手冰涼!
——手心裡都是膩膩的冷汗!
劉仰林心中一驚,一沉。情知事出有因,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對著周圍漸漸聚攏的大臣笑道:
「各位同僚,明輝似乎有些不適,我送他過去。」
旁人也未覺察到此等異常,便信以真,過來問候了幾句便走了。只有隨在他們身後離去的索倫冷眼旁觀著這一切,若有所思。
……
今日早朝發生之事,不過三個時辰便傳入了天牢中寶玉的耳中。帶來這消息的卻是滿面惶急之色的吳用。饒是老練深沉如他,得知了兩日將寶玉處斬的消息後也有些手足無措了。進得牢中的第一句話便壓低了聲音對寶玉焦切道:
「公子,皇上已頒布了聖喻,要在兩日後將你處斬!估計聖旨馬上就到。李逵,典韋,趙雲等兄弟已被調集在天牢外——只恨張遼在這關鍵時刻竟然經不住弘興那方開出的條件叛投了過去——出城的路線我早已經擬訂,打理妥當,咱們現在就逃吧!」
寶玉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一字一句的道:
「誰叫你招集人馬的!」
自他與吳用相遇以來,對這位忠心耿耿的軍師素來是禮敬有加,從未這樣疾言厲色的說過話。吳用心中又是焦急,又是迷惑,情急之下拜伏在地,他的臉上滿是深摯的熱誠,他的語聲已哽咽:
「公子,片刻以後欽使就要到了,你還是快隨我衝出去吧,公子不用顧忌到我等的安危!眾家兄弟落拓江湖半生,幸得公子青眼提拔,士為知己者死!請不要拋下我們獨自作戰!為您戰死,是我等最大的心願!」
寶玉似也覺得自己方纔的說話行事似有些急躁,將吳用扶起,長歎一聲道:
「唉,學究,快些去把外面的埋伏撤去,你這樣做,其實是害了我和眾家兄弟的性命!你能想到劫獄,難道其他人就想不到?」
「自從這天牢建成八十六年來,也不知道關押了多少曾經權勢顯赫,風光無限的重犯,事實上卻從來沒有一個犯人能從中逃出去!」
吳用只覺得心神激盪,一股熱血直衝上胸膛。
「公子,什麼事情總得試一試才能知,就算不成……那也是心中無憾!」
寶玉微微將臉偏將過去,作了一個吞嚥的動作,以此努力的壓抑著心中那種激烈的沸騰感情,他的眼眶也已潮潤——當你擁有了這樣一群隨時都願為你而死的部下的時候,那種自豪與成就感是足以能讓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為之熱淚盈眶的。
寶玉默然了半晌,體會著心中這種奇妙而美妙的溫熱情感。良久才淡淡吩咐道:
「事情既然都發展到這關鍵的地步上,我也不就瞞你了,截止到目前為止,這個局中的變數依然在我的預料之中,你看我可像是那種自蹈死路之人?你去外面將兄弟們解散了。回來我再與你細說。」
見寶玉這般堅持,神情也依然若素日裡那般從容恬淡,吳用心裡雖然大惑不解,還是依言而行,對外面早已等得不耐煩,磨刀霍霍的那干凶神惡煞言說明取消行動。一切聽候公子的指示。李逵等人本以為可以大開殺戒,如今自是大失所望,無奈寶玉向來便講究的是軍令如山,也只得泱泱散去。
待吳用回來以後,寶玉卻對今日早朝的詳細情形極是關注,忙於詢問。吳用雖然心急如焚,但也只得暗自忍耐,將自索倫口中得來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轉述了出來。
寶玉默默的聽著,也不說話,彷彿要將每一個細節都記在腦海中仔細分析。尤其是安明輝的上奏與雍正所說的話,更叫吳用連續重複了三次!
寶玉沉吟了良久,面上的喜色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若是不知內情的人在旁,一定無法將面前這個神采飛揚,精神煥發的英俊少年與兩日後便要被判極刑的死囚聯想起來!吳用在旁邊忍耐了半晌,先前還惟恐打斷了寶玉的思緒,後來終於壓制不住心中的焦切,出言詢道:
「公子……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您還有什麼要我去準備的?」
寶玉霍然起身,修長的身軀挺得筆直,渾身上下流露出一種朝氣蓬勃的強大自信。僅僅是這一個簡單起身的動作,也感染得旁邊的吳用的信心似乎都充足了起來。寶玉看著吳用,嘴角旁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
「問得好,不過我先要問你,你可想明白了為什麼安胖子在退朝時會嚇得那般心驚膽顫?」
通過與寶玉的接觸,吳用也慢慢的冷靜沉著了下來,他沉吟了半晌道:
「此人的心計實在不容小窺,他的那番上奏,看似在褒揚公子的戰功,其實他的深意卻是在暗地裡諷刺朝廷中太過膽小,實力薄弱到了已經到了連一個人不敢殺的地步。在這種局面上,皇上若不頒下處死公子的聖旨,似乎便在示人以弱一樣。我想,他的惶恐便是因為他的上奏太過尖刻,以至於無形中觸傷了雍正的顏面。」
寶玉微微搖了搖頭,目光有若針尖一般銳利的凝聚了起來。
「這只不過是很次要的一點。在我看來,安胖子最畏懼的,便是因為他已經認識到了在彈劾我的過程中,他所說的話,竟然將皇帝的心事摸透得八九不離十!」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對於一個登上了天下權力最高峰的男人來說,最忌諱的便是被手下的大臣摸得一清二楚!領袖們或是常常大喜大怒,喜怒無常,或是不動聲色,談笑殺人,便是要人諱莫若深,莫測高深,因而產生敬畏!」
「一個性情被完全摸透了的人,自然就失去了神秘,也失去了威嚴。」
「安胖子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的確成功的用言語將雍正擠兌得不得不下旨意殺我——因為不殺我,便顯示出了朝廷的羸弱,但是——」
寶玉忽然笑得似條自信的狐狸。
「你若是皇帝,忽然發現自己心中所思的被一個年輕自己好幾十歲的人一口道破得明明白白,你會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