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分外的大,也分外的白。天上的雪雲彷彿也眷戀著這裡一般,就這樣定在了天上,將攜著的雪紛紛揚揚的散落下來。燈火通明的京城中,連尋常慣嗅的炊煙味道幾乎都是熱切而喜慶的。普脫大難的家家戶戶均細細體味著這祥和而安寧的妙處。
——若不是經歷前些日子元軍破關之威脅,人們那能領略到這種劫後餘生的額外歡愉?
而寶玉已經整整被滯留在了京城二十日。
彷彿已經被皇帝遺忘了的他,每日裡依然掛著那從容恬淡的笑容。依然肆無忌憚的京師裡四處游耍——準確的說來是惹事生非。這二十天裡,寶玉率手下人一共在京城裡鬥毆了一十七場,兩日前更為了示威,再度找上真真樓,丟下五千兩銀子,派典韋上去再將這京城頭牌清倌人睡了一次!
然而卻無人出來管轄於他。
是真的沒有?
還是在隱忍著作一次大的爆發?
一切看來都是那麼的平靜,可是隨著徐達因為抗言直辨,咳血暈厥在金臠殿上之後,朝野震動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平靜下隱伏著怎樣的暗流竄動!
唯一無動於衷的,卻是引起這洶湧暗流的人。
賈寶玉。
比如,眼見得這只怕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落將下來。他便在一處不大有名的產業裡中宴請入京以來結交的一群紈褲子弟。令人稱奇的是,素來潔身自好,沉穩老練的納蘭居然也肯前來赴宴。
此處青樓雖然規模頗小,前後四進精緻雕花紅廂房屋,倒也算得上是別具一格。出人意料的是,雖然寶玉那晚與這幾名公子哥兒在酒樓當眾強行宣淫的醜事已經被傳遍京城,可是今日與席的京城名伶反倒越發多了,她們卻是抱著各種不同目的而來的——
有的是好奇,她們混跡風塵,什麼名節貞操本來就看得極淡。急於一睹這個據說才華與納蘭公子彷彿的賈寶玉的真容。
有的是為了錢,除了蘇小小等別有用心的人是主動涉足其間之外,其餘的青樓女子哪個不是為了錢來的?寶玉浪蕩雖然搞得滿城均知,他出手闊綽,絕不小氣也是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例如緋聞女主角阮夢兒第二日便收到了寶玉的六千兩銀票,而真真樓的老鴇更是因為韓千雪兩次被侵犯的關係,入帳一萬兩,人前哭喪著臉,人後卻笑得飯都多吃了幾碗。以至於人人都傳說寶玉在將戰利品軍餉分發給部下的時候,自己也大撈了一筆。
有的則是為了才,當下青樓中傳唱的主流依然是騷人墨客譜寫的曲詞。寶玉在派人去給阮夢兒送去銀票的同時,還附帶了兩首新詞。那日阮夢兒雖然受了些委屈,可是一來有錢可拿,二來就憑借那兩首新詞,這幾日便因為有了新詞傳唱,香閨幾乎是門庭若市!一些本來排名在阮夢兒之下的女子自然不服氣,自信容顏美貌不輸於她的便主動前來,心想若能引誘到寶玉,哪怕是被他折騰一番受些羞辱,能得兩首新詞也是好的。
此處本乃陳府產業,本是酒樓,老闆見來了這麼多人,也知道此乃難得的揚名機會,忙敞開中門,臨時打通了兩間敞廳做成一個大的宴廳,佈置間也頗費心力。寶玉卻也特別,命老闆尋了幾張長條大桌子拼在中央。其上列有各種火鍋,精緻美點,琳琅菜餚與空白乾淨盤子。桌子下熊熊的置了五個獸碳大火盆,一室皆春。周圍卻甚是寬敞,留出好大一塊地方,四面貼近牆壁處才設了椅,小几。地上佈了一層極厚的紅絨地毯,周圍十餘個花瓶裡皆插的新色臘梅,寒香撲鼻。更有七八名訓練有素的僕傭垂手伺立,默不作聲。
寶玉宴請的客人來了後,一個個對這種佈置均大感新奇。按照安排圍成圈坐了。學著寶玉的樣子拿了個空白盤子,將自己喜歡的食物等盛放其中,攜回座上取用品嚐。這些人素來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公子哥兒。一嘗試之下,大感有趣。
此時寶玉又微笑著撩起門簾,將一眾名妓請將進來,頓時屋子裡活香活色,鶯鶯燕燕之聲絡繹不絕。在這樣一個美食與美人交錯的環境下,身邊懷中都有女人,眼中清澈無比,還能保持風度的只有兩個人。
納蘭
寶玉。
蘇小小庸懶的*在納蘭的肩頭,自有一種美人的別樣的不經意風情。
寶玉的懷中卻還是若貓一般膩在他懷中的阮夢兒。
——此時的看到阮夢兒媚態的男人,腦子裡都會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一樣東西。
——床
寶玉微笑點點頭,向著納蘭舉杯,兩人對飲,面上都掛著一般的從容微笑。蘇小小忽然發現,對面那個臉上隨時都掛著可惡微笑的男人,其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風度翩翩竟絲毫不遜色於身邊的第一才子納蘭容若!
自從那日被忽然功力大進的柳夢壓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之後。蘇小小痛定思痛,便開始尋覓這個一向不如自己的師妹突變的原因!
最後——目標被鎖定在金陵!因為柳夢在實力突飛猛進之前,便被派去金陵主持浸透賈府的工作。而在金陵她與這名賈寶玉作正面一戰,詳細情況乃是教中機密,不得而知,但她卻是進入了胎息狀態著被抬將回來的。醒來後她的武功便大進!
也因為此,賈寶玉被列為教中的第一等大敵!
然而寶玉卻在北面戰事中屢出奇兵,更將拯救怡親王這等奇功拱手讓給大羅教——雖說寶玉此舉實乃迫不得已,然而卻不得不能讓大羅教高層對其人的行事作風,利用價值重新估量。
同時再聯繫到柳夢那種種將寶玉視為禁臠一般,不允許他人接觸的作法,蘇小小也是絕頂聰明之人,頓時將目光投注到了這一切事件的關鍵人物——
賈寶玉的身上!
蘇小小目光閃動,她越看越覺得寶玉這個看似紈褲子弟的人身上隱藏著太多的矛盾與秘密!你說他好色,眼神卻清澈得像個孩子;你說他精明,偏偏他殺皇親,散軍餉,做的都是冒天下之大不諱的殺頭傻事;你說他實力超群,可是在他舉止裡感受不到一點高手的感覺。似乎出手的都是手下,他只是在其中起一個主導的作用。
但是正是因為這許多的錯綜複雜,難以確定,更加堅定了蘇小小的判斷!
——要知道,能夠在大羅教那幾乎是無孔不入的情報裡保持這種神秘,這本身就是一種了不起的能耐!
她甚至以女性的直覺敏銳的捕捉到了,柳夢能力突然增強的關鍵,多半就在面前這個男子身上!即或不是寶玉直接所為,也定然與他大有關聯!
在一群穿花蝴蝶也似的舞姬的起舞裡,寶玉很優雅的托著空盤子,風度翩翩的走到了大桌旁夾取菜餚。他正拿起一雙銀筷準備夾菜,旁邊忽然一陣清雅的香風傳來。
寶玉身體微微僵硬了剎那,頓時恢復了正常,微笑道:
「原來小小姑娘也喜歡這道肝膽相照?」
蘇小小美目流轉,她鬢旁別的一朵珠花在燈光反射下,蒙出一片疑真似幻的七色異彩。更是烘襯得她的笑意分外柔艷,秀頜也分外的顯得小巧玉潤。令人無由的生出一種憐惜的衝動。蘇小小掠了掠發,柔媚的笑道:
「這菜的名字倒也別緻,很有男兒的陽剛之氣。」
寶玉洒然笑道:
「此道干碟美味乃是將一葉豬肝連膽洗淨,放去半個膽的苦汁,另一半讓它滲入豬肝。然後風乾,切成大片,蒸熟,再改刀切小片,供吃。因此這種入口苦、回味甘的獨特滋味的豬肝,喚作肝膽相照。」
蘇小小的一雙鳳目很風情的斜睞著寶玉,嫣然一笑道:
「賤妾孤陋寡聞,說來慚愧,只是嘗來覺得美味,居然還不知道這小小一片東西裡藏著這許多典故。」
在場的男子看蘇小小在說話的時候,用白白尖尖的纖指輕輕掠了掠柔順烏黑的長髮,而略偏的左頰染著燈色,這絕美的姿容迅即在在場所有的男子的心坎中無聲的撞擊了一下。
寶玉卻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只是側身將來到自己身旁,神情頗有些幽怨的阮夢兒拉入了懷中。這才從容道:
「既然如此,小小姑娘不妨再嘗嘗這味干碟?」
寶玉眉目本就俊秀,如今溫柔含笑,更能誘惑異性源自心底的那縷情愫。他這般一說,場中絕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碟紅中帶黃,炸得酥透的干片去,略有不同的是,女子的目光大多都神色複雜的先望向他懷中的阮夢兒,再看向寶玉的臉,最後才落到那碟切片之上。
蘇小小眼波流動,彷彿是一個不真實的夢一般。啟唇輕笑道:
「不知公子推薦的這道菜又有個什麼別具一格的名字?」
納蘭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行到了蘇小小身旁,嘗了一片,接口笑道:
「不錯!入口即散,回味悠長,更有一種奇異的香味,莫非便是常聽人說起的那道柔腸百結?」
寶玉微笑道:
「納蘭兄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便是取上好鵝腸,仔細洗淨後,浸泡在特製的鹵料中數日,再將之取出,內中填塞剁細的小羊背脊精肉,鯉魚魚腹肉,取其鮮味入油鍋中炸制而成。因為油炸後表面呈現出一種金黃色的褶皺,故名為柔腸百結。食用之時若是蘸取爰荽,椒末等,又是另外一種風味。」
聽他這般說來,旁人果見此盤旁邊還放了一個不甚起眼的小碟,裡面鋪了一層厚厚的黃色粉末,方才均不知其為何用途,聽寶玉這般說來,便是用以蘸取之用了。
聽得寶玉的介紹,這兩道菜前頓時門庭若市,不過片刻便一掃而空,有的還顧忌著世家子弟風度矜持著,等到起身時候,桌上便已只剩了兩個空蕩蕩的雪白盤子,與寶玉關係早已混得甚是密切的載灃懷中佳人也想要吃,他出手晚了些,自覺在佳人面前丟了臉面,忍不住半笑半罵道:
「我說賈二,你這廝也太過扣門了吧?嘿嘿,嘴裡說得天花亂墜,將哥幾個的胃口吊將起來剛想嘗嘗你們江南的這新鮮玩意兒,喝,轉眼就沒了,你這不是吊人胃口嗎?」
這十餘日來,寶玉與這些悠閒度日,與這些無所事事的貴胄子弟早已相處得若多年知交一般,見載灃開了這個頭,頓時隨著起哄起來。
寶玉見狀,心中暗笑——他早已預料到有這種情況的出來,表面卻是苦笑著無奈道:
「各位,我賈二可是那種小氣之人?實在是因為這兩道菜料理起來,無論是原料取材,製作工序上都頗費周折,而我這性子又是力求盡善盡美——要我拿那種粗製濫造的來糊弄好朋友,那真是萬萬不行的。」
眾人聽他的話說得在情在理,又甚是誠懇,也無甚話說得,只是心中對那兩道菜的嚮往不禁又強上了幾分,又想到今日列席的人吃過的自然要回去誇耀,以後閒談時候又多了擺譜的資本,自己偏生與其失之交臂,一股強烈的懊惱更是不覺湧上心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