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遠天的額頭上,已有冷汗滲透而出.
在他四十餘年的人生經歷裡,十一歲殺人,十三歲便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女人,何止身經百戰?少年時候的驚險生涯,中年時節的勾心鬥角均歷歷在目!
但是,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切的體會到恐懼過.
典韋一步一步的急劇縮短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凌遠天呼吸急促,手中的汗已濕透了手中的劍柄.
「自從前日裡親眼目睹那名叫趙五文與劉流芳的兩人的死狀以後,我便知道你一定有問題,當時在場的人中,陳氏三兄弟與公子固然機警,但是受年齡所限,江湖經驗不足,不能辨認出他們死前施展的功法乃是大羅教的自傷心法.而你當時卻不動聲色,若無其事!這時我便起了疑心!」
「似你這樣一個浸淫江湖多年之人,怎會對此一無所知!於是我之後便背地裡偷偷調查,發現了你果然與外人勾結,圖謀不軌!當時我本想報告公子,但一來我還不知道莊中還有那些人是內奸,另外一方面,若讓你們發覺此次陰謀敗露,有了提防,說不定下一次還會設下更險惡的狠毒奸謀!所以,我故意攜了一十二名家鄉子弟出走,以布疑兵,藉機藏在暗處,等待時機將你們這些暗藏的敵人一打盡!」
典韋本來就神情威猛,這番話說來更是豪邁非常,氣概萬千.他若一座巍峨博大的山巒一般矗立當場,渾厚的氣勢直壓得面前的凌遠天說不出話來!
旁邊那名長老之一的魁梧大漢卻露齒一笑,他的牙齒很有些尖利,頓時給人以非常殘忍的感覺.他細長的眼睛射出譏笑的光芒:
「你這莽漢說的笑話可半點都不好笑.一打盡?口氣倒挺大,就憑你手下這十來條只有力氣的蠻牛?」
典韋聞言卻也不動氣,森然道:
「你們這些大羅教的狗賊似乎忘記了,老子姓典!」
他話音一落,身後那十二名典姓子弟齊聲斷喝,竟然以掌擊首,將插在太陽穴上外露的銀針深深按了進去,頓時這一十二人的上身衣衫啪啪啪啪的炸裂開來,露出一身暴綻得有些變形的肌肉!而這肌肉給人的感覺,便是其中蘊藏了接近爆炸的巨大力量!
一十二人,剎那間體型幾乎漲大了一倍!幾乎化身作了一十二尊會走動的巨大的銅像!
看到這等匪夷所思的情形,為首那矮胖長老臉上露出驚懼之色此人一直鎮定從容,談笑殺人,哪怕那日在橋頭身陷重圍之時,也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他面上的肥肉顫抖了幾下,悶哼一聲道:
「難道,閣下竟然是當年在前任教主手中覆滅的典家的後人!」
典韋斷喝一聲,其聲悲憤震怒
「不錯,當年你們大羅教為了謀求我們典家這門能將未來精力預先透支出來的疊力神術!不惜代價血洗我典家莊,可惜機關算盡,也只能得到表面上的一鱗半爪,因此那日我一見那兩人的死狀,便猜到了是你等所為!今日就讓你們這些狗賊,領教一下我典家神術的威力!」
五十年前大羅教探知洛陽典家擁有一門叫疊力神術的神奇武學,便生覬覦之心,蓋因大羅教教徒眾多,若能將此術獲知,令普通教徒的實力在短期內大大提升,實在有助於一統江湖的大業.因此在屢次巧取不成以後,索性出動教主以下的百餘名教中高手豪奪!
典家雖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是莊主聞訊後率領子弟施展疊力神術拚死抗拒,人人抱定了與敵協亡的決心,竟打得八大長老當場三人身亡,兩人重傷,四大護法也有一人戰死,還要教主親自出手才將莊主當場殺死!
而大羅教雖然慘勝,卻不料此術口訣竟是由歷任莊主代代薪火口傳!只能從身份較低之人的口中獲得一些皮毛,但饒是皮毛,也令得大羅教如獲至寶,在修繕,改良後於麾下徒眾中推行,成為了大羅教中人一招危急關頭方才施展的可怕殺手鑭!
當年這矮胖子的師傅也曾參加過此役,因此耳濡目染下,他對此知之甚詳.當年在驚歎這門失傳的神術的威力之餘,他萬萬沒有想到:——
自己竟然會有一天,再次對上這門神術的傳人!
此時,典韋已經與背叛寶玉的凌遠天交上了手.
他每出一拳,便要大喝一聲!其嗔目若銅鈴,喝聲似雷霆!他每喝一聲,凌遠天的身體便要顫上一顫,他每擊出一拳,凌遠天的臉色就要白上一分!他古銅色的皮膚上,閃耀著一種明潤悅目的光芒,以至於凌遠天手中鋒利的寶劍削上去,只能留下些須淺淺的白印!
與此同時,場中忽有歌聲響起.
歌聲自以典韋為首的那一十三名男兒口中傳出!
歌聲豪。
歌意壯!
歌動聽而人悲邁!
這首沉凝悲壯的長歌,本來乃是一名典家先祖在生與死的邊緣,熱血橫飛的戰場上,不由自主譜出的。後來那深遠肅穆的調子感染到了了旁邊的將士,頓時熱血沸騰,轉敗為勝,僥倖存活的這位壯士便將此歌流傳給了子孫後代.
自此,典家子弟在攜手作戰之時候,就會不約而同的唱起這支征戰之歌!
而面對那一十二名典家子弟的四大長老,更是加倍的感到了強烈的壓力!
或許這一十二名典家嫡系子弟趕不上先祖的強悍實力,但是不要忘記,他們在來此之前,曾經是寶玉手下經歷過嚴格訓練的將士!
懂得協同作戰的狼群毫無疑問要比各自為戰的獅虎可怕得多!
一十二人,分為四組,同時向四大護法發起了凌厲而奮不顧身的攻勢!他們一個個身材魁梧卻不失靈活,往往是兩人出手,一人在旁衛護,四大護法苦於要扼守四角以免寶玉乘機逸出,竟只能與他們硬碰硬的對撼!
而孟老也騰出手來,配合殘存的神弓營向那些叛徒發起了反攻.
此時凌遠天之妻見典韋攻勢太過凌厲,其夫被打得左支右拙,毫無還手之力,也不顧得臉面,挺刀加入戰團,饒是如此,以一敵二的典韋竟還是威風凜凜,一雙鐵拳搖擺不定,縱橫無方,還是攻多守少的上風之勢!
為首那矮胖子見情勢不妙,面上煞氣大盛,一雙飄飄大袖揮出,無數星子一般的光芒剎那間便耀得在場中的人眼花繚亂!空氣中刺耳的破空「滋滋」聲連綿不絕,一瞬間,當先衝向他的那名承受了絕大部分攻勢的典家子弟頓時悶哼一聲,面色轉白退了下去,其身上漸漸滲出班班血痕來.
但是,另外兩人暴喝了一聲,不進反退!在轉瞬間與這名大長老連拼了一十七拳!
在這樣一種完全無法取巧的戰鬥方式下,這名大長老同時悶哼了一聲,後退了一步,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
再觀場中其他長老,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相同方式的攻擊,均吃了不輕的虧!
一十二名被擊退的典家子弟深吸了一口氣,竟馬上恢復了消耗的精力又再度逼了上來!四大長老瞳孔緊縮,偏偏這個時候,被他們包圍著的寶玉輕笑一聲,起身向外走上了一步!
這一剎那,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四大長老眼下的處境!
內外交困!
寶玉行出的這一步看似簡單,但只有身在局中的那四名長老才明白,這一步彷彿直踏在了他們的心中最脆弱的地方,隨著這進逼的一步,一股龐大的森寒氣勢膨脹,擠壓了出來,幾令他們艱於呼吸!
與此同時,典韋瞠目大喝一聲,往背後探手翻腕下,兩道磅礡洪大的烏沉沉的黑光成闊帶一般攜沛莫能御之勢,攔腰席捲而至!
正是典韋仗以橫行天下的奇兵!
雙鐵戟!
凌遠天大驚下,挺劍拒之!
劍折!
其妻尖叫一聲,雙刀橫於胸前,和身撲上!
只聽「鐺」的一聲巨響,她整個人都被口角溢血的砸飛了出去!凌遠天大驚之下,正待撲上救援,卻忽然大叫一聲,在空中橫著翻滾出三尺!他的臂上,已經多了三支森黑的倒刺錐!
正是孟老乘此良機,百忙中發出三支暗器,果然一擊奏效!
在這一片大好的形式下,寶玉卻筆立原地,,頭也不抬的望著自己的一隻瑩白如玉的手掌,淡淡道:
「都到現在這個時候了,你們大羅教還在隱藏什麼?將最後留著的那張底牌掀出來罷!」
正與典家子弟激烈交手的四大長老聞言身體不約而同的一震,那矮胖子目光轉厲,沉聲道:
「你怎麼知道的?」
寶玉淡淡道:
「你們既是大羅教,那日伏擊你們的當是白道聯盟中人了,這些人行事何等老辣?若無必勝的把握豈會輕易動手?,然而你們卻能輕易闖出那精心設下的重圍,並反殺了對方數十人——若此事你等預先得知消息,那麼白道聯盟的人當是被一打盡才是因此解釋只有一個!」
說到此處,寶玉身旁的血跡已經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迅速結成暗紅的的冰,顯然身旁的溫度陡然急劇下降,而他的眼神越發銳利:
「隨你們前來的,一定還有一股藏匿於暗處,連白道聯盟也未能探知的強悍勢力,才能在關鍵時刻起到決定勝負,掌握戰場主動的關鍵作用!」
他的話音一落,只見一條淡淡白影迅捷無倫的悄無聲息的閃過場中,目標赫然直指正待對凌遠天夫婦痛下辣手的典韋!
寶玉雙目一剔,肩頭微晃,整個人已如鬼魅一般閃到了包圍圈的邊緣,看樣子正要馳援典韋!然而四大長老齊聲沉喝,竟在這一剎那不約而同的向寶玉全力發起了攻勢!
所謂顧此失彼,那一十二名典家子弟的怒拳,也在同一時刻,一起擊上了這四大長老的身體!
面對四人聯手一擊,寶玉也只能做一件事!
退!
疾退!
與此同時,他也目睹了兩件事.
四大長老的身軀驀然間怪異的膨脹了起來,這種異變就似那夜自己虐殺的趙五文劉流芳兩人身上發生的異變一樣!
顯然,這四人為求自保,也不顧代價的施展了得自典家的那殘缺不全的疊力神術!
那白影也未與典韋多交手,只是似輕描淡寫的圍著這名豪強神武,巍峨如山的魁梧男子打了個轉,便若一縷清煙也似的瞬移到四大長老身前,在他們的身上各輕擊了一掌!而被她拋在身後的典韋竟然搖晃了數下,面上現出痛苦之色,身軀劇烈顫抖著,終於還是不住,手中沉重的武器噹啷跌落,頹然半跪了下來!
這身影雖然是趁典韋與大敵動手之時候,依*悄無聲息的身法突施暗算,一擊得手.但是連凌遠天這等與四大長老差相彷彿的高手,正面對撼也攻不破典韋的肌體的堅強防禦,而她輕輕一擊便能將典韋的疊力神術破去!這樣的可怕的實力,普天下又能有幾人?
被此人拍中一掌的四大長老也彷彿忽然被人注入了新的活力,一剎那又變得龍精虎猛,神完氣足,實力更是尤甚往昔,看樣子舉手投足間便輕描淡寫的挽回頹勢,那一十二名典家子弟的若暴風驟雨的攻勢瞬間便被遏止了下來!
那人在拍中最後一名長老後,身形終於止歇,此時場中眾人才看到他白衣蒙面,一襲寬大的白袍衣袂紛飛,雖然不見面容,卻綽越飄逸有神仙之態.
寶玉心中一凜:
「是他!雖然不能看見他的臉容,然而從此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氣質竟和自己頗為接近,容貌可以掩飾喬裝,但是氣質卻不能模仿!此人一定是在金陵橋頭對著我善意一笑的那名白衣少年!」
但是想歸想,寶玉卻在同一時間,向站穩身形的這名白衣人,
出了攻勢!——
這也是他自來到這個世界後,首次全力出手!
幻.
一種足可以灼痛人的奇幻風情.
首當其衝的那白衣人生死一瞬的心中,在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以後,心中首先湧現的卻是這個念頭!
寶玉攻向他的這一擊,錯綜複雜中竟流淌出一種令人幾乎捨生忘死的決裂,偏偏卻自然得如同呼吸一般.就彷彿時間在亙古以前就安排好了這一切,而歲月在此時此地此間將其勾連成了一種無痕的傾吐!
自己不過是作為一個媒介,將這一切引發出來罷了.
面前這名與自己氣質接近的男子,手中雖然無劍,但是由他身上激發出來的那冰霜一般的劍意極激烈的絢爛開來,剎那間孕育出了拍岸的驚濤,若如千堆冰清玉潔的雪一般直接卷壓了過來!——
這樣可怕的壓力,煎迫得人連呼吸都便成了一種努力的奢侈!
最可怕的是,他眼角的餘光掃到,外圍的四大長老在輕鬆應對著那十二名典家子弟,扭頭來看著自己的同時,卻無絲毫前來相助的意思.
事實上,在旁人的眼裡,寶玉不過是微微向前踏了半步而已.
他們竟看不出來自己已受到了最猛烈的攻襲!
他們竟然絲毫感受不到這若暴風吹襲而來的狂烈氣勁!
能將自身的氣勢與氣勁完全凝聚在一起絲毫不外洩!莫非面前這名金陵二公子,竟然達到了連師尊也難以企及的天人境界!
白衣人的心裡,驚懼的閃現過這三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偏偏他卻不能退!
一退,寶玉便能借勢逸出!
一退,這場謀劃已久的大計就要功敗垂成!
他驀然自懷中掣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小小的晶瑩玉匕!
他的系髮絲帶驀然斷裂,烏黑如雲的秀髮若瀑布一般的傾洩而下,轉瞬間變作銀白之色,而那把晶瑩玉匕驀然殷紅如血.自行飛起擋在他的身前!
兩股龐大無比的能量霍然撞在了一起,那人的面罩頓時被帶起的龐大勁風撕碎,吹飛了出去!此人竟然是個女子!
那是一個清麗到了令人見到後覺得自己花光了這輩子所有運氣才能見到的女子!
然而這女子緊抿的唇,揚起的眉毛卻給人以冷色的錯覺,彷彿接近她的人,都會若飛蛾撲火一般被刺傷,割痛.
奇特的是兩人進行著這樣激烈磅礡的交鋒,氣勁的激盪拖拽卻始終限於他們身前三尺內,以至於就在這女子身後的那名背對著她的矮胖長老,也沒有覺察到絲毫異狀!
其實這場可怕/可怖的交手只持續了幾息時間而已.
如果以動作而言,不過是:
寶玉前行半步,左手微微抬起,那女子發激飛,拔出一把小小玉匕指向寶玉.
然後:——
那把血色玉匕霍然隨風碎散成無色無味無香無臭的塵土!
而寶玉悶哼一聲,踉蹌後退十餘步,竭力想穩住身型,但終於不支,頹然跌坐在先前所坐的椅子上!
他的腳邊,便是趙月林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切又同先前動手前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前來充作目擊者的官員,已至賈府之外!
然而看現在寶玉面色蒼白,口角溢血跌坐在椅子上的狼狽模樣,只怕連站起來也難,他如今還怎麼來破掉這個圈連了賈家,陳府,意圖動盪金陵政界的巨大陰謀?
寶玉的手指緊緊的抓著椅子的*背,同身體上的痛楚相比,心中的那種功敗垂成的難受滋味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只需要再多堅持上一秒鐘!——
先前只自己只需要在堅持一秒鐘,便能將眼前這可怕女子徹底擊潰!——
然而自己的這具身體,卻不能再多承受上半秒鐘了,否則無須他人動手,自己就會先被反噬的氣勁撐得破體而亡!
幸虧體內神兵的力量在潮水一般退去的時候,還幫自己抵消了絕大部分反擊之力,否則自己早已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卻不是他懊惱的時候,其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咬牙切齒的怨毒聲音:
「交出疊力神術的秘密,我饒你不死!」
說話的正是方才被典韋打得狼狽不堪,顏面盡喪的凌遠天,他此時正拿著一把利刃,惡狠狠的指著典韋道.
典韋半跪在地上,滿面俱是視死如歸的輕蔑神色,哪怕重傷得無力動彈的他,依然不屈得似一座大山!
他的回答是將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到了凌遠天的臉上!
凌遠天臉上殺機戾氣一閃而逝,手中刀頓時順勢斬落.刀勢迅疾而決絕,在凌遠天的心中,無論典韋將來是否會屈服於大羅教,都將會對他構成莫大的威脅!因此在他問話之前,心裡便早存下了殺意!
必殺之意!
「那你就去死把!」
他這一刀出得太過突然,以至於有能力喝止他的大長老與白衣少女也不及發聲!更惘論是其他人!
典韋命在頃刻!
難道,這位曾經在史上便是因為大義凌然,捨身救主而英年早逝的絕世猛將,又即將步入命運的輪迴?
……………………………………
下一章過後,本書便將進入第二卷lt;征戰邊塞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