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淒楚的語聲方一止歇,室中忽然靜了下來.
在場的人的那種感覺,彷彿周圍的空氣一下子被抽乾了,自己忽然被置身於酷冷淒寂的萬載冰川之上!
寶玉斯時正端著一杯茶,他的動作木然住了數秒,然後放下茶杯霍然起身向瀟湘館處大步行去!
在場的幾名小丫頭似是被凍僵了一般,立在了原地,嚇得連一動也不敢動,良久幾人才不約而同的發出了因為寒冷與恐懼導致的牙關上下相擊的「得得」聲.這才如夢初醒的收拾起房子中的東西,此時才發現,那杯本來熱氣騰騰的茶盅裡,赫然結了一層堅冰!
與此同時,寶玉寒著臉踏出門的一剎那,不遠處的一個房子裡,一個本來爛醉如泥的佝僂身影霍然一震!以一種與先前絕不相襯的矯健與敏捷疾彈了起來,眼裡精芒大盛,皺紋交錯的臉上的表情激動非常!
「出現了,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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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館外,幾個趙家帶來的家丁正在調戲著幾名面色驚惶,哭叫著最後逃去的丫鬟.而與外間的喧擾紛亂形成強烈比照相比,館內黛玉的寢居裡卻安靜得悄無聲息!只有廊下的鸚鵡驚恐的在籠子裡撲騰著.
守在大門外的那幾名家丁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肅殺寒意逼面而來,他們忙放下手裡正在干或者將要干的一切活計,驚惶茫然四顧,拔刀出來不住虛劈以壯聲勢!
然而這一切都是多餘的,空氣裡忽然響起了一個冷冽的聲音:
「殺了!」
頓時樹上疾撲出兩條行動似鬼魅一般的黑影,若虎入羊群一般的突入了那些家丁中,他們的行動都是默無聲息的,惟有手中的利刃發著凶獸牙齒一般的噬血光芒!
寶玉深吸了一口氣,作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一腳便踢開了那扇被反鎖的房門!
他的眼緩緩的抬了起來,望著面前趙月林那張帶著殘酷笑意的臉.
昏迷不醒的黛玉,正被他挾持著擋在了身前,身後緊貼著牆壁.
趙月林詭邪的笑著,這個笑容令本來還算英俊的他平添了幾分猙獰之意.
「你果然來了!一切都在我們的推算中!」
然而寶玉根本就沒有聽他在說什麼,他似是根本無視趙月林架在黛玉雪白頸上的那把利刃,和身若獅子搏兔一般的撲了上去!
趙月林的瞳孔陡然因為驚恐而變大在此之前,他畢竟還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紈褲子弟,挾持人質對他來說,還是平生第一次!因此他不知道,挾持方面,其實還是有很多很廣泛的學問的,如果想綜合起來一一詳述的話,那之怕連一本書也寫不完.
在趙月林的意念裡,寶玉應該緊張的站在原地,大聲的威脅自己,而不是直撲過來!
他根本沒有作好應對這種突發狀況的心理準備!
正是因為他的無知,導致了瞬間的交戰一般的躊躇!
「那個傢伙竟然敢撲過來!他已經撲了過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究竟是該殺掉手中的人質還是放了她!」
根本沒有料想到會面對這種場面的趙月林僅僅躊躇了半秒便下定了決心.
「殺了她!反正他們一定會及時出手救援我!」
然而正是因為這躊躇的半秒,趙月林持刀的右手已經不能執行大腦發出的命令了!
一柄細長似針一般的窄劍,似毒蛇一般無聲的刺破牆壁,從上臂直透入肉,一直捅入了他的臂骨並勢如破竹一般的直穿了下去!
趙月林感受到那股慘烈的疼痛後,一面慘叫著,一面低首探視,只見一點晶亮的劍尖在手心中幽幽的顫著,然後霍然抽回!
趙月林只覺得鮮血和骨髓一齊都給他抽了出來,整個人一軟倒地.但是哪怕是在這樣劇烈的疼痛中依然絕望的喊道:
「快來救我!你們不是說…………」
話聲嘎然而止!
因為寶玉已經接住了昏迷不醒的黛玉,將她送了出去,復又轉身過來冷冷的看著他!
耳聽著外間屬下的慘叫聲,貫穿了整條手臂的劇痛彷彿也貫穿了靈魂一般無休止的傳來,趙月林的青白的面頰上,已有冷汗冒出.
不僅是因為疼痛,而是由於恐懼!
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就僅在咫尺!就鮮活的躍動在寶玉手中那把寒光閃閃的刀子上!饒是在冬天,他依然可以感到,汗水不住的突破毛孔的防線冒了出來.
趙月林很想開口求饒.但是為寶玉的氣勢所懾,竟發覺自己連半個字也吐露不出來,如果一定要形容此時的寶玉,那麼便是一塊燃燒著的冰!
「啊!!!!!!!!!!!啊!!!!!!!!!!!!!!!!」
一聲聲拖得極長的扭曲慘叫聲從房中不住傳了出來,從這聲音裡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施刑者的情緒是何等的激憤,但是卻以一種殘酷的優雅方式在做著這等野蠻的殘酷之事.以至於可以令聞者深刻的體會到,那彷彿就是在就著激烈噴濺的鮮血來書寫著一首憤怒的詩.
被緊急調來的五名黑衣衛隊乃是由孟老親手調教出來的精銳.他們都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而改以編號代替.
此時這五人在完成了肅清趙家家人的任務以後,就逗留在附近,緊密的監測著周圍的動靜.他們的目的很明顯,便是不允許任何人去「打擾」寶玉此時正在做的事.
他們的心中也知道,今日發生的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人看見!
趙萬山已貴為二品,正是炙手可熱的紅人!他的愛子被殺,這是連陳閣老也擔當不起的大事!
他們甚至已經在考慮嫁禍的對象.
這五名經過嚴格訓練的秘衛的編號,是從五號到九號.
五號忽然發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急劇而驟密的響著!然後他馬上意識到,那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的心為什麼會跳得這樣快?
在他驚然領悟到這一點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張口欲呼!他要示警!
「來了很強的敵人!大家小心!」
只可惜這個念頭被永遠禁錮在了他的意識裡!
他一開口,一團發出銳利尖嘯的物體,快得似乎超越了速度的極限!「嗖」的一聲破入了他的口中!帶了蓬的一大團血花自完全稀爛的後腦中穿了出來!
頓時,剩餘下的四名守衛俱被那物體發出的尖嘯所吸引!他們不約而同的轉頭望去!
然後,離得較近的六號八號便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捂著脖子自樹上跌落下來!大片的血霧激噴而出,將花園裡的空氣染成大團紅色的霧,而兩人的的咽喉處,赫然被割開了一條寸餘長,紅肉翻捲的深深切口!
樹下,一名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矮胖子,若無其事的緩緩行了過去!
剩餘兩名衛士,也在同一時刻,慘遭毒手,他們中的七號背上被印中了一掌後,勉強逃出數米,渾身上下忽然若氣球似的急劇膨脹,最後炸成了漫天的血粉!而九號卻落在了一名魁梧而殘忍的大漢手中,瞬間便被「拆卸」了開來!
一切又在瞬間恢復了平靜.
連懸掛在廊下的鸚哥也開始啄毛剔喙,自得其樂.
突然現身的四人從四面將黛玉所居之處團團圍住.在他們的身後還有十餘名隨從,驀然間,他們揮手擲矛!
帶了倒勾的的矛深刺入壁!
矛桿上繫著粗長的繩索!
頓時這座木製房屋的外壁像是被一隻巨掌從天而降壓散了開來!
這世上當然不會有那樣大的手掌。
這只是因為有四個人在用力拖拽釘在了別墅木牆上的繩索而已!就連房頂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力,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自中而裂,轟然向兩旁倒散而去!
煙塵漸漸散逸,一人坐在椅子上,以手托腮,若有所思,就彷彿是一具雕塑.他的衣衫上染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看上去更襯托出白衣的白,鮮血的紅,再配合上地上躺著,死不瞑目的趙月林的屍,分外的觸目驚心.
那名矮胖子踏前一步,和和氣氣的笑道:
「賈二公子,本來我等不該多管閒事,但是你竟然在家中悍然殺死趙中堂之子,饒是賈家世代勳戚,此事也實在太過駭人聽聞.我等職責所在,實不能坐視,其中的是非曲直我們做下人的也難以判斷清楚,眼下就請你隨我們去京城走一趟,恭聆聖斷把.」
說著竟然亮出了大內侍衛的腰牌!這矮胖子笑起來,就好似一名和氣生財的老闆,若非他出手殺死的人的屍體還留在林中,簡直無法讓人將他與那種狠辣果決聯繫在一起!
寶玉恍若未聞,淡淡道:
「你們的連環計,做得實在是太好,以至於連我也在不知不覺中上了這個惡當.只是不知道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我究竟哪裡開罪了你們?」
矮胖子身後忽有一人排眾而出!此人四十開外,一身都是剽悍精幹之氣,只是右手軟軟的垂在身旁,似是完全使不上力,他滿面都是怨毒之色,切齒道:
「你這小狗也有今天!那日喚清虛那雜毛傷了我,今日你一樣要栽在我大羅教的手上!」
「大羅教!你便是楊三千!」
寶玉聞言心中頓時泛起了一陣寒意,此教的前身乃是女真人信奉的薩滿教,百年前清人入關之時,為其肅清異己立下了汗馬功勞,後為了吸納漢人入教,故改名為大羅教!此教一直隱藏在神秘中,隱然為國教,傳說勢力極大,連皇帝的幾名寵妃也是教內高級教徒!因為其名不鄣,勢力又大多在北方,所以寶玉方面始終沒有將幕後的敵人聯繫到它的身上去!
而同時,中原武林也聚合力量,努力抗擊這北來的大敵,始終將其勢力抗拒,抵制在北方.偏偏歷來清朝的皇帝俱是英主,深知制衡之道,遂袖手旁觀,刻意在武林中造成了這種南北對立相持的局面!
剎那間,寶玉心中有幾個問題頓時若水到渠成一般融會貫通開來.那夜裡狙擊這些大羅教中人的,想必就是白道聯盟的精英探知這些人南下之事,暗中伏擊,只可惜不知為何,竟至功敗垂成!
「只是,那些武林人為何會體現出軍人的風貌?」
寶玉的心裡電光石火的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但是這惡劣的形式下,這個念頭也只能一掠而過!
寶玉眼皮也不抬,埋首看著自己的雙手淡淡道:
「這樣說來,鹽幫漕幫都已是你們的傀儡了,你們要這樣處心積慮的謀算我,只怕不只是為了這一個原因把.」
那矮胖子微笑道:
「鹽漕兩幫歷史綿延數百年,哪裡那麼容易就變成傀儡,只是本教人眾繁多,這兩幫一年要捐獻給本教幾十萬兩現銀,閣下這麼斷人財路也未免有些過了.更重要的是,令姐元妃與皇后交好,而陳閣老一家也與皇后關係密切.」
說到這裡,他面上殺氣一閃而逝!
「自你身上將這突破口打開,小的被捉了,老的自然會來救,一救難免就會亂,一亂就有破綻!剪除了皇后的這兩大強援!五阿哥的登基之路上的最大兩塊拌腳石便被掃平了,這,才是最關鍵的!」
五阿哥的母親莊妃,便是大羅教中人!
寶玉看了看身前死不瞑目的趙月林的屍首,恍然道:
「所以,趙月林無論如何都是要死的,而且要親自死在我的手上.今天他敢於向我挑釁,一定就是得到了你們的承諾,關鍵時候一定會救他的.」
「只可惜,救援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矮胖子頗為遺憾的道:
「我們的本意是由他來除掉你,進而扶植起賈環,自內部令賈家的勢力倒向五阿哥.但既然他鬥不過你,所以,他就得死了——當然,是要由你親手殺死他.他事實上是一個魚餌,一個你不得不吞下去的魚餌!」
一時間,趙家的迅速崛起,趙月林不計後果的舉動,一切一切秘團都得到了最充分的解釋.
剩下的唯一問題是
寶玉應該如何面對這勢若危卵的惡劣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