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兩人才喘息著分開,寶釵頓時紅了臉要走——卻被寶玉將手緊緊拉住,口中不住央道:
「好姐姐,且為我說說後來怎麼樣,璉二哥怎的又挨了打?」
寶釵拿他實在沒半點法子,又只得坐了回來接著道:
「這件事後來被賈雨村知道了,要討好我家,就拿個主意.訛那石呆子拖欠了官銀,拿他到衙門裡去,說所欠官銀,以其家產填補——其意指明謀那扇子了——卻只抄到了兩把不怎麼好的.也不知那石呆子是死是活.璉二爺聽說了這事,只說了一句:為了幾把扇子就搞得人家破人亡,便挨了打」
寶玉恍然道:
「我知道了,大伯伯心愛之物沒到手,心中正自蹩怒,聽了表兄這番大不中聽的言語,自然請出家法,管教不孝子孫.」
寶釵聽他猜得八九不離十,因笑道:
「若論說大不中聽的言語,我看還是這裡的某人要拿手得多,舅父也不知道被你氣了多少次,還有心說別人?」
寶玉問了問賈璉的傷況,轉念回來皺眉道:
「其實若照我看來,這石呆子也未必呆了.」
寶釵奇道:
「這話又從何說起?」
說話間她不經意的掠了掠發,這尋常女子做來極是普通的動作,落在寶玉的眼裡又宛如一道美麗而專注的風景.不禁讚歎道:
「我若討不到你做老婆,那這輩子也就白活了.」
寶釵聽他竟忽然冒了一句如此粗俗的話出來,而且還是對著自己說的,幾乎又羞得要轉身逃出去,心中卻是砰砰直跳,自覺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甜蜜勻和著心悸浮蕩在胸中.
寶玉此時卻若無其事的正色分析道:
「我說那石呆子不簡單有三:
其一,他一個窮跑船的,怎會賞鑒,認識得那些風雅名貴的扇子?
「其二,五千兩不是一個小數目,加上我們賈府的權勢壓下來,尋常人物巴結尚且不及,怎會這樣固執?」
「其三,扇子只抄到了兩把,說明此人早有預備,料想得到大伯的後著.
就憑這三點,我也能推算出石呆子其實絕對不呆,他甚至比大多數人都要狡猾得多!」
寶釵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心下稱是,口中卻笑說:
「看來一物降一物,以你這呆子來盤謀那石呆子的算計,果然有奇兵之效.」
寶玉嗅著這半擁在懷中的身旁女子身上散發出的蘭麝一般的絲絲甜香,不由得將手上緊了一緊,笑道:
「其實我本來也不呆,只是見了姐姐這傾國傾城的容貌,比我聰明上十分的人也癡傻了.」
寶釵聽了表面嗔怒,心裡卻甜蜜蜜的受用非常.
時間便在這對情侶融洽的相處間過得飛快,當襲人進來回說老太太傳晚飯之時,兩人俱吃了一驚,均覺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工夫,怎的就到了傍晚時分?
寶釵身為女子,卻是心細,見襲人微紅著臉別著身子不敢轉頭過來,頓時發覺自己還被寶玉以一種曖昧的方式半摟在懷中.大羞之下,逃也似的起身離開.也不敢多看別人一眼.
晚飯間賈璉赫然在席,在鳳姐旁坐了.見頭臉上青紫宛然,顴骨旁還打破了兩處,寶玉見了回想起自己挨打的時節,同病相憐之意立時大起.賈母見了孫子這般,不免心下惻然,要詢起因由,大致與日裡寶釵所說相去不遠,只是抄來那兩把扇子卻也非凡物,名貴非常.
寶玉聞言,心下一動,似乎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什麼恍惚微妙的關鍵之處.一時間細細回想,卻又著實說不出來究竟,忽又想起自己上次被賈政打,遺留下好些療治這些皮肉創傷的丸藥,忙喚人去拿給鳳姐.
次日無事,寶玉自聚賢莊中返來,領了茗煙在街上游耍.信步行至一處所在,有名的喚作大角樓的,乃是金陵城中第一處繁華所在,週遭店舖林立,人潮如織自不必多說.寶玉在一家古董行中流連了一會,選了一對天藍色琺琅嵌金女像,一方端硯,掌櫃先前見這年少客人雖帶了一個從人,但衣著單薄簡樸,還道是無事進來閒逛,不料竟是一名大主顧,用的更是官府開具的銀票,頓時點頭哈腰的湊上前來,慇勤非常.
寶玉知道以貌取人乃是人之常情,微微一笑,也不說破.繼續選了片刻,忽然看到正面壁上橫七豎八的列了十餘把舊扇子,還珍而重之的以舶來的玻璃封蓋.心中一動便行了過去.老闆自是將其珍而重之的一一選拿出來,給眼前這位財神賞鑒.
品鑒扇子此道寶玉卻不甚精通,不過他不會卻絕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會.想到這幾日莊裡事務清閒,索性要茗煙去莊中將賈先生與吳先生請來.
此處距離聚賢莊不過十二三里地,不多時賈詡吳用便坐車到了.這兩人乃何等人物?此等小事自不在話下,輕輕易易就將這十餘把扇子優缺點品評了出來,更把其上詩畫出處經手之人一一列出,許多事宜不要說寶玉,就連擁有的老闆也未曾聽過.
吳用最後淡淡道:
「這等近朝俗物也拿出來市賣,沒的污了我家公子的眼.」
賈詡在一旁微微點頭,顯然深以為然,寶玉看著老闆微微一笑,便起身要走,見那老闆滿面憤懣不甘之色,臉都紫漲成豬肝了——但凡生意之人,最忌別人說他的貨物品質低劣,這老闆被吳用一激,這口惡氣怎生嚥得下去?
這老闆的胖臉的筋肉**了幾下,忽然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一咬牙,將四人引入內室,自後面房中寶而重之的捧出一個簇新的長條盒子,擺在吳用面前得意道:
「這位客官,請再看看這把扇子如何?」
吳用與賈詡相視一笑,知道激將法已然奏效.不動聲色的將盒子打開,取出其中內置之扇,輕輕展開,頓時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