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回到莊上時,吳用已將各項事宜統計,交代下去,正在安排後事.
此役莊中統共動用了三百四十七人,其中隨鹽船出發的一百二十四人,守護莊子的二百二十三人.其中戰死三十七人,重傷八人,輕傷三十二人.
六艘烏蓬大船中共計三千一百斤貨物損失了六百斤,蓋因一艘船的船舷被鑿透浸水所至.剩餘貨物折合市價,約值六萬白銀.
來犯鹽幫之寇共約一千三百人,被殺的超過了四百人,其中據核實,超過半數是當地的農民——這一點從他們持著的武器俱是鋤頭扁擔等可看出.
拿到這組數據之時,吳用也是暗自心驚.由古至今以寡破眾的戰役良多,但是像他們這般低傷亡的就少了,而與此同時,他們還殺戮了超過自身人數的敵人!
莊子中的空地中,參加了戰鬥的莊丁個個都聚集在一起,眉飛色舞的談笑著今日激鬥的情形——
他們的聲音卻忽然小了下來——
這只因一身白衣,飄逸瀟灑的寶玉行上到了他們面前的高台上.吳用,典韋,張遼,張順侍立身後.
寶玉卻沒有急著說話,只是將目光緩緩從眾人面上掃射而過.
他忽然喝道:
「趙大膽,典強,典鐵,劉虎!」
四名身上裹滿了白布的精壯漢子掙扎著行了出來,拜伏在地.」
寶玉滿意的看著他們,一擊掌,身後有人奉上一個嵌銀黑紋硬木盤,上面是一十二錠大金子.
「他們四人今日衝殺時奮勇在前,衝破了敵人的陣線,統共斬殺了六十七人!每人賜黃金五十兩!披紅掛綵,職務上升一及.」
台下的人羨慕的望著這一十二錠黃燦燦的金子,此時只恨自己方才為何畏縮了那麼一會兒.
接下來便是安撫死者的身後事,若是有家屬的,分予十頃田地,不上繳租稅,一次發給撫恤金五百兩紋銀,每月十五按時領取五兩營生費.
待到一應賞罰事務均料理妥帖,眾人以為該當散去之時.忽然自外面奔進來兩名猥瑣漢子,其中一名徑直到台上對著寶玉附耳低語一番.
寶玉笑了.
他這次笑得很好看.
像化蝶飛去,翩翩笑意.
像漣漪在水中開花漾去,如雲散日出一般,從容而灑脫.
他忽然喚道:
「拿酒來!」——
自然有人將酒呈上.
待台上台下人人手中俱有酒時,寶玉率先一仰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如是連盡三碗,眾人俱有了五分醉意.寶玉的面頰上也有了幾分酡紅,他長聲道:
「兄弟們,若是有人想殺你們的父母,斷你們的生路,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典韋自身後踏前一步,全身筋肉墳起,神情若一頭獰惡的猛獸般,露齒咆哮道:
「那就把他們全殺光!」
台下人眾聞言熱血沸騰,舉起手中兵器轟聲應和: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寶玉揚聲道:
「今天來襲擊我們的,便是那個什麼鳥鹽幫,我們今天殺了他們個落花流水,他們勢必不甘,日後一定會捲土重來!這兩位兄弟跟隨了方纔我故意放走那名黑大漢,已經尋到他們的巢穴!」
「你們說,我們應該怎麼辦?」
「殺光他狗日的!殺光這群殺千刀的!」
眼見得藉著酒意,眾人沸騰的情緒已被調動起來.寶玉滿意一笑.吳用卻在旁擔憂道:
「公子,方才兩場激戰,我們已是疲兵,若是進軍順利尚可,一旦受挫,後果…….堪憂啊.」
寶玉傲然一笑:
「連軍師你也想不到我們會於此時出兵,那些混帳更想不到!」
同時他更攜了典韋與張遼的手傲然道:
「有子滿和文遠這等不世出的猛將在!休提受挫二字!」
典韋與張遼頓時熱淚盈眶拜倒在地,此時在他們心中,跟隨面前這個男子可能獲得的榮華富貴或許都是次要的了.但是這最寶貴的「信任」二字,卻是萬金難求!
在他們的眼中,寶玉對他們的信心,實在還要勝過了自身!
其時人重義輕生死,故有「士為知己者死」一說.典韋昔日為友殺人,張遼更是落拓半生,寶玉對他們有知遇之恩在先,如今更令他們生出那種不惜以死相報的心理.
見事已至此,吳用審慎了了一下當前的情勢,覺得面前公子這著奇兵勝算還是極大的.也就不再多說.
黑夜沉沉,一列列的莊丁清一色的紮著黑頭布,前面的人手持長槍,後面的斜背大砍刀,刀鞘上的紅布刀衣在斜風細雨裡飄飛,旁邊是數列馬隊,四十餘騎凶神惡煞,膀粗腰圓的大漢,挺著一色斬馬刀,刀上的血槽微揚,特別注目.
黑壓壓的一大隊人,但鴉雀無聲,立在墨黑得不帶一絲雜質的夜裡,強烈的殺伐之氣呼之欲出!
寶玉翻身上馬,撕下一副衣袖將口臉遮住,這少年衣冠如雪,一馬當先,在這黑夜裡有一種孤寞出塵的氣質,就好似黑夜裡的一盞明燈般,指引著他屬下向著目的地疾馳而去!
不知什麼時候,雲層中兀然抹出了一痕月華,冷冷的映照著地下.
漕幫作為揚子江上兩大幫會之一,自然有著令人稱道的實力.此處本來是一個至仕官員的別居,不知怎的卻成了他們金陵分壇的所在地.
這座巨宅常年燈火通明,不知怎的,今日卻只有昏黃的燈火閃耀著愁苦的光芒.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走著,唯一敢大呼出聲的就是那些慘被重創的傷員.
燈火堂堂的大廳中,一個禿頭男子正用一種咆哮的方式在問話:
「都死了?都死了!對付那屁大個地方,整整一千三百四十七個兄弟活著回來的還不到四百人!(其中有部分人已被殺破了膽子,悄悄逃走回家了)」
坐他對面的三個人身上盡皆帶傷,包裹創處的白布上還有血水滲出,他們皺著眉頭咬著牙,竟無言以對.只有燈火在安靜的微微晃動著.
而寶玉秀氣的眸子裡,也映出了廳中那輝煌的燈火.
他的話語也以一種偶掠的淡漠方式傳了入去:
「來而不往非禮也,鹽幫的盛情厚意,在下領受了,如今也輪到我來拜會一番了把.來人,送上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