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君緊緊閉上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王璩的臉,也想用手摀住耳朵,這樣就能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可是久病後的雙手已經沒有力氣,不等把耳朵捂上,就聽到王璩的聲音傳來:「老太君,侯府如真的忠孝節義俱全,又怎會惹禍上身,即便遇到了禍,又怎會如今日一般,舉目尋不到一人相助,連你的親女兒都避而不見,老太君,你養的好孝順的女兒。」
王璩話裡的嘲諷明明白白,蘇太君的手頹然地垂了下來,睜開眼看著面前的女子,素服玉簪,那張美麗的臉上除了有嘲諷還有一絲憐憫,那絲憐憫是蘇太君怎麼都不會看錯的,也是怎麼都不願意看到的,這樣一個人,不過是小螞蟻一樣的人,她也配憐憫自己?
蘇太君緊緊閉上眼,頭搖的很厲害,彷彿這樣才能搖掉王璩的話對自己的影響,接著她睜開眼,雙手在空中胡亂抓撓:「胡說,胡說,我也曾夏時施涼茶、冬日送棉衣,京中各大寺廟也時時去添香油錢,我縱做過錯事,這些也該抵的過。」
京中大大小小的主母,好的就是這些,彷彿添了香油錢、施了粥架了橋就是真的大善人,可以免掉自家做的種種虧心事,王璩眼裡的憐憫漸漸散去,最終添上的是歎息。五奶奶走了過來,手裡還端著茶果,見蘇太君臉色不好,不由叫了聲三妹妹,還沒說話王璩已經道:「老太君,你活了一輩子,難道不曉得善有大小,惡也有大小?你平日行的不過是小善,侯府害死人命,甚至讓有些人家流離失所、哭聲震天是大惡,也虧了你素日的那些小善,才有五嫂子這麼個人服侍陪伴,不然論了你的為人,就該嘗嘗那無人問津,癱瘓在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才是。wWw.b111.net」
王璩最後幾句話讓蘇太君大怒,她指著王璩的鼻子:「你,你給我滾出去,你不過靠了你舅舅那個混帳,沒有了他,你只怕明日就被趕出郡主府,你當你真是金枝玉葉,不過一個武將的後人。」說著蘇太君咳嗽起來,五奶奶忙上前給她捶背,看著王璩眼裡有怯意,想勸可也知道這件事不是自己能勸的。
王璩看著蘇太君,唇邊帶上冷笑,一個字都沒說,院裡已經空無一人,孩子們都被關在屋裡,好奇地湊在窗前看,太陽已經快要落山,正把最後的溫暖灑到院子裡,王璩覺得陽光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那種溫暖把王璩唇邊的冷笑漸漸融化。
王璩沒有再看蘇太君,自然也沒看到她眼角處閃出的淚花,她只是回頭看著窗口處那幾張孩童的臉,有幾個孩子還懵懂的很,除了好奇就再沒別的。回頭,蘇太君眼角的淚花已經消失,五奶奶站在她們中間有些不知所措。
王璩輕輕拍一下五***手,看著蜷在躺椅上白髮蒼蒼,雙頰乾癟沒有半點氣勢的蘇太君道:「老太君,五嫂嫂是個難得的好人,你可別再折了福氣,福氣折的狠了,再有別的事誰也不曉得。」蘇太君把頭轉過去不再看王璩,王璩拍一拍五***肩,又看了蘇太君一眼,所有的怨恨都消失,前塵往事都一筆勾銷,從此後再不需記得也不用記住,輕聲說出一句:「至於我,武將後人也罷,金枝玉葉也好,我從不曾在乎,老太君也無需惦記。」
說完王璩轉身出門,蘇太君看著她的背影,時至今日,後悔或者旁的,都已經毫無作用,再無改變,眼淚如泉般湧出,蘇太君把頭轉到一邊,這樣才能讓人看不見她在哭。
五奶奶送王璩出門,朱媽媽她們也從屋裡出來,見朱媽媽手裡還抱著那些東西,王璩不由看了眼,朱媽媽是個聰明人,急忙把手裡東西放到了桌上,笑著道:「是我糊塗了,這些禮怎麼就拿走呢?」五***面上不由紅了下,叫了下三妹就再說不出話,王璩沒有說話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回頭看著這破舊的門,五奶奶已經道:「原來不住在這裡,是住在前面的,可是孩子越來越多,雖說他們爹娘留下點首飾銀子,可是總要讓他們識幾個字,女孩長大了也要嫁妝,就不敢動。」
王璩哦了一聲:「五哥呢?」五奶奶沒有說話,跟著五奶奶出門送客的悅姐兒已經道:「五叔叔去年跟著個山西客人去做生意,到現在都沒回來。」看著五奶奶面上怎麼也擋不住的擔憂,王璩拍一下她的肩膀:「五嫂,辛苦你了。」
一個老人八個孩子,別說靠五奶奶一個女人,就算五爺也在的時候只怕都糊不了口,五奶奶面上的擔憂漸漸褪去:「這樣人家,怎會沒有做過虧心事的呢,就當為祖宗們贖那些做過的虧心事。」
沒想到她看的透,王璩眼裡閃出驚訝之色,悅姐兒也點頭:「三姑姑,五嬸嬸也說了,積善之家有餘慶,要做善事,而不是等做了惡事之後再去燒香拜佛試圖掩蓋。」積善之家有餘慶,可是世人多為眼前利益蒙了眼,以為真的是殺人放火金腰帶,可是不報在這代,也報在下代。
王璩微微歎了口氣,對五奶奶道:「以後每個月我讓人送十兩銀子過來,孩子太多,這屋子畢竟小了,換件大點的屋子,屋子大了,再尋所好的學堂讓孩子們去讀書,先生的名氣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人品要好。」王璩說一句,五奶奶就點一下頭,人品好才能教出好子弟來,教出好子弟,以後五奶奶日子也好過一些。
回去的路上淑媛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王璩,王璩看著外面街道,太陽已全落下,周圍商舖攤販都在收拾東西回家,裊裊炊煙在各家屋頂升起,能聽到外面婦人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不管怎麼變化,小民的生活還是那樣平靜。
王璩看一眼淑媛,輕輕摸一下她的臉:「淑媛,如果你父母雙全爹娘疼愛你,你還願意跟在我身邊嗎?」王璩問的有些奇怪,淑媛卻不疑有它,不假思索地就道:「當然是跟爹娘在一起。」看一眼王璩的臉色,淑媛悄悄吐一下舌頭:「不是說跟王姨不好,跟著王姨,吃的住的都是從來沒見過的,可是和爹娘在一起那是不同的。」
是不同的,王璩揉一揉淑媛的頭髮,馬車已經駛過街道,轉進郡主府的巷子,萬丈紅塵的熱鬧離王璩越來越遠,原來縱有金珠寶貝堆積如山,能慰藉人的,只有那溫柔笑容,甜蜜話語。
已經四天沒有見到他了,王璩歎一口氣,如果真有如果,邵思翰背棄誓言,另娶她人,或者迫於壓力不敢和自己在一起,那該有多麼失望?甚至會比當年知道真相時還要失望。
馬車停在門前,朱媽媽掀起簾子扶王璩下來,淑媛已跳下馬車,娜蘭兩人跟隨在後,王璩踏上台階時不由往外看了一眼,希望能看到邵家的馬車行來,可是巷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王璩收起思緒往裡面走,剛轉過一個廳就有個管家娘子過來對王璩道:「郡主,有個姓邵的官員求見,老奴把他請到花廳等著,已經等了您一下午了,要不要見。」
姓邵的?王璩覺得心中有難以言說的喜悅,還不等說讓他過來,淑媛眼睛一亮:「是不是邵叔來了?」管家娘子愣了一下就道:「老奴這就去請。」王璩剛要說出不用了,管家娘子已經匆匆走了,王璩索性跟在她身後,拐過一個彎,就能看見花廳,邵思翰已經從裡面走了出來,難得見他穿了官服。
綠衣角帶,頭上帽子的軟翅在那裡微微的動,那神情還是王璩熟悉的,這樣的笑容能讓人安心。管家娘子抬頭看見王璩過來,遲疑一下就被王璩揮手示意下去,這些人都是人精,裡面有些什麼還能瞧不出來?行禮後退了下去。
廳前只剩下他們兩人,王璩看著邵思翰,唇微微往上翹,說出的話不自覺帶了幾分調皮:「怎麼,邵主簿是來送請帖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從某些方面來說,初二和蘇太君還真是祖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