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雖然爸媽力勸,楊光到底只是喝了半碗涼麵條。之後,稍停,他就開車去了小清河。當時才兩點多點兒。楊光當然知道這時候雪純根本不可能在那裡,可是,他情願先去那裡,他覺得那樣離雪純更近些。
午後的陽光正烈,晃得刺眼。
楊光把車停在清河橋北沿兒,看著向西的那條路。他猜測,雪純極有可能沿這條土路過來,而不是直接從鎮子南邊坐車過來。他情願看著雪純慢慢地慢慢地走進他的視野,他好能把雪純看個仔細看個夠,看她這些天是不是黑了瘦了,是不是會嗔著哭著小跑著撲進自己的懷抱
時間過得真慢。
楊光趴在方向盤上,總感覺有一種酸楚從腳心處一陣一陣地上湧,那種滋味兒,讓他無法安靜片刻。
楊光突然關掉空調,車裡一下子悶熱起來,汗,也隨之很快湧出。
楊光擦了一下汗,對,他要的就是這種狀態,這種來自**的苦楚,真的可以多少轉移一些情感上的煎熬的,而以前的那些和雪純在一起的,在小清河邊發生的美好故事,竟又蜂湧而出了
在苦苦等待的時候,也就是在四點半的時候,雷婷曾經給楊光打過一個電話,關切地問他在哪裡。
楊光只能撒謊,他說,他開車拉著哥哥在市裡。在談生意。還說想她。
說完想雷婷,楊光就暗罵自己無恥:自己現在是在想雷婷嗎?
太陽西沉,終於五點半了。
楊光下了車,開始給雪純打手機,他覺得,這時候打雪純的手機,不能算早了。
可是。雪純地手機現在依然還是關著。
這讓楊光的心裡終於生出一絲對雪純的怨意:雪純啊雪純,我為你受了這麼多的罪。難道,還不佩接你一個電話嗎?
但剛有這樣的念頭,他馬上又嘲笑自己的自私:這麼多天,雪純經受的痛苦又該是多大啊?
6點了,終於6點了!楊光忽地下了車,先是往西邊長望,但除了一個挎著籃子地老頭。再也沒有其他人。
他於是又站到清河橋向南看,過來的,只是幾個騎自行車地男人。
天哪,雪純怎麼還不出現,難道她會失約嗎?
楊光正在焦灼,手機響了!是雪純的!
楊光幾乎要喜極而泣了,大聲嚷叫著:「在哪裡你在哪裡呀乖乖!哥哥已經在橋邊等了你四個多小時了啊!」
手機裡傳出的,是雪純低低的哭泣聲。聽得楊光心痛不已:「說話呀乖乖,你現在哪裡,我去接你好不好?好不好?」
「不不用了哥哥,我,不去那裡見你了」
「什麼?你說什麼?!」楊光心涼透頂!
「哥哥,就算我這是今生第一次騙你吧。你罵我吧,討厭我吧忘了我吧」雪純哭聲漸高。
「不不,哥哥不會的不會的,我只是非常擔心你!非常!」楊光用手拍著車體,聲音滿含哀求,「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難道你不想見到我嗎乖乖?哥哥求求你,快出現吧,讓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哥哥我太想見到你了,太想了。可是。我怕見了你之後,我怕再也捨不得離開你」
楊光的淚水倏地流了出來:「乖乖呀。你為什麼要離開我,難道你不再愛我了嗎?
「不,哥哥,我是永遠愛你地,我離開你,只是因為我們家和你們家我身不由己」雪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極力平抑著情緒,「哥哥,我一直不願相信我們之間存在著仇恨,更不相信你一直在報復我們家。可是,當我的爸爸提出讓我去主動找你,以便讓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而放過我們家時,我才相信了。正如我的家人所說,你成功了哥哥,現在我們家的廠子,房子,甚至,幾乎還有我本人。哥哥呀,我知道,你復仇,也是沒有錯的,誰讓我們家罪責在先呢?可是,我難過的,為什麼仇恨會發生在我最愛的兩個家庭之間?哥哥,放過我們家吧,如果我們家有罪惡,就讓別人去懲治吧。我不希望我最愛地人去傷害我的家人。這是我的自私,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啊」
說到這裡,雪純痛哭失聲。
楊光完全呆住了。現在他才明白了雪純突然離開自己的原因,但他不能承認,如果他承認了,這麼大的痛苦雪純真地會受不了的呀。
楊光無力地辯白著:「乖乖,事情不像你想像的那個樣子。你哥哥,你的家庭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真的是法律上的事。比如你的三哥,是因為故意殺人,而你的爸爸和二哥,是因為包庇你三哥,這些,真的與我無關啊,所以,你一定要改變自己的看法,一定要重新回到哥哥身邊,一定要振作起來。讓哥哥疼你幫你,讓你地明天一樣地幸福!」
「哥哥,你不用擔心我,經歷了這麼多,我真的已經變得堅強,如果我不夠堅強,我現在一定正站在你地面前,甚至」雪純再次幽幽歎息,「哥哥,不管怎樣,我相信,我決不是你復仇的一粒棋子。這樣,我已經知足了。」
「雪純」楊光一時說不出什麼來,他知道。雪純,雖然還在愛著自己,但正離自己越來越遠
「哥哥,知道我為什麼要在現在這個時候讓你來清河橋嗎?」雪純的聲音居然輕快了一些,「我想,你一定知道,因為夏天地這個時候。清河是最美的,也是我們最喜歡的。雖然我不能再來這裡親眼看一看。但我知道,哥哥會替我看的,會替我收藏我們之間那份美好的記憶的,是嗎哥哥?」
楊光嗯了一聲,再次哭出聲來。
「哥哥不要哭,乖乖會心疼你的」雪純馬上也哭出聲來,兩人。在電話裡對泣起來。楊光地心,涼到了發藍
「哥哥呀,你不要再難過了,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我要走了,火車就要開了,我們,得再見了。祝福我。祝福我好嗎?」雪純壓抑著哭泣。
「雪純,你真地不能回來了嗎?」楊光聲嘶力竭了。
「不能了哥哥,真的不能了,雖然我也極想極想,」雪純淒然一笑,「哥哥。臨走之前,我為你唱首英文歌曲好嗎?英文,可以讓悲傷轉一下彎。」
楊光閉著淚眼,應了一聲。
「哥哥,歌曲的名字叫《咫尺天涯》,」雪純的聲音低低的,稍停,她便唱了起來:
「Yourehalfaworldaway,(與你相隔半個世界)
Standingnexttome;(即使站在我旁邊)
Itseemsthateveryday,(顯然易見的每日)
Imlosingyoualmosti女isibly;(都只是虛像)
Thoughtyouarenear,(就算靠得再近)
Icantreachthatfar.(也彷彿不能觸碰那天涯咫尺的你)
Acrosstowhereyouare,(觸碰到你地所在)
Andsoyoustay(所以留下的)
Justhalfaworldaway.(僅是半個世界的距離)」
楊光邊聽邊流淚,雪純孤淒的歌聲,像從天而降的白羽。撥醒的。是不知變數的兩人的未來
一曲既了。
雪純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楊光。聽得清清楚楚,他,無盡悲涼地等著最後地時刻——
「哥哥,必須要再見了我的哥哥,我最愛的,也是最讓我痛苦的哥哥啊」雪純,歎息如風,楊光可以想像得到她無限痛苦的表情,「哥哥,想你,哥哥,想我哥哥,你」
斷了
電話斷了。
電話就在這時斷了。
手機,貼在耳邊,楊光久久沒動。動的,只是從他眼中緩緩流出地淚。
他知道,雪純的心門已閉,就算她的手機開著,也是沒有用的啊
遠遠地有女人的笑聲和叭叭的聲音同時傳來——那是女子在採摘葦葉子了出售。楊光忽然覺得自己就成了一桿蘆葦,我的青春如葦葉,正被自己硬生生一把一把拽下來。疼啊……
楊光擦了一下眼淚,把目光轉開,痛悔交加地:凡是有罪的,除了自己,都被法律捆縛了。而現在,自己沒有了對手,沒有了雪純,沒有了愛,一切都成了空,成了雲。早知如此,我情願帶著一身的仇恨,也不要離棄一份最真最摯的愛戀
看著後視鏡裡,自己變形地臉孔,還有那雙淒迷地眼睛,楊光忽然想到了一則故事:
有一個被敵人逼得家破的國王,靠努力又建新國。就在準備復仇地前夜,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聖者對他說了一句話,然後又對他說,你記住這句話,就可以寵辱不驚,就可以坦蕩天地間。國王醒來,偏偏忘了那句話。就造一個大大的鑽戒,對臣民宣佈:誰能給找到那句話,就把它賞給誰。
整整過了三年,終於有人找回了那句話:一切都會過去。
楊光痛苦得直搖頭:為什麼復仇之後我才想到這個故事呢?!
「咯咯咯你最壞了!淨騙我!」
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陣甜美而清脆的笑聲。
楊光驚喜地回頭一看,眼神馬上黯淡下來——
不遠處,一男一女兩個中學生,各自騎著一輛自行車,正緩緩地騎過清河橋,說說笑笑。在經過楊光的車時,他們專注到看都不看他和他的車一眼。
五步之外,是擁得很緊的蘆葦,是與河水嫣然相親的河道,彎彎的,綿綿的,如笑挑的唇角。
楊光收回目光,一股暖流從間田汩汩而出,瞬間就淹沒了他,讓他恍然想到了年少時的自己和雪純
不行,我不能再錯了,不能再錯過了!楊光心裡狂呼著,他攥緊了拳頭:我一定要去找雪純,帶著一身的罪,不求得到她的愛,只求能得到她的原諒和救贖。
想到這裡,楊光拉開車門上了車,猛加油門,車,沿著河邊的並不平坦的土路,直向前衝去——
路,彎彎曲曲,直繞向且遠且近的如火的晚霞,如火的晚霞,像一個巨大的火爐,而這巨大的火爐,可能將一顆支離的心鍛煉得純淨如初?
只怕,天,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