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坐在柳局長左邊的吳副局長,他們的判斷絲毫沒有出錯,剛才說話的人正是T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吳應天,因為此時他已經站起來了,他穿著漿得筆挺的白色警衫,肩上的警銜由一枚銀色橄欖枝和一枚銀色四角星花組成,雙目下陷卻閃著堅韌不拔而又略帶陰森的目光,隨著年事增長,他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的老年斑,皺紋也悄悄地爬上了他的額頭。
他一隻手撐在屁股上,另一隻手在空中舞動,口沫星子直飛地說道:「劉永誠是一名年輕幹警,我們局黨委班子應當象保護自己的兒子一樣保護他,萬萬不能斷送了他的前程。雖然他是頂風作案,咎由自取,但是年輕犯了錯誤,只要能改,也是好同志嘛!我建議大家還慎重考慮考慮!」
他邊說邊離開坐位,並挺著啤酒大肚踱來踱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柳局長說道:「浪子回頭金不換,老柳,你是不是再深思熟慮一下?」
其他的黨委成員都覺得吳副局長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他們的立場開始動搖起來,紛紛進言勸柳局長慎重考慮此事。
柳局長卻鐵定了心,他怒氣沖沖地拍案而起,「我是T市公安局局長,我在位一天,就是我說了算!如果你們認為我的決定,可以向上面反映,倘若上面說我的決定是錯誤的,真的要追究責任的話,我柳明初一人承擔!」
胳膊擰不過大腿,既然柳局長下了死決心,哪個還敢再放半個屁?
第二天,T市公安局就向各科所隊下發關於劉永誠參與賭博被開除公職的處分決定,並且通過T市新聞與晚報曝光,一時間,劉永誠的事家喻戶曉了,市民們都說T市公安局新任局長辦事有魄力,威信凜然,為人剛正不阿,是人民的好父母官。
作最壞的打算,劉永誠原為柳局長最多給他一個記大過處分,然後將他調到最差的派出所。開除公職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穿上警服不到兩年時間就被剝了,他有一種被千刀萬剮一般的感覺。
他無顏再見同事,更沒有臉面將此事告訴葉夢以及他的哥們,像幽靈似的晃在T市步行街上。他摸摸口袋,掏出煙盒,心煩意亂的時候他就會猛抽煙,希望煙能麻痺他的大腦神,打開煙盒時才發現已經空空如也,於是他走到一個圓亭前,「阿姨,請幫我拿煙白沙煙。」
「是精白沙,還是戒白沙?」胖墩墩的婦女沒有轉過身來便問道,她目光轉睛地看著T市新聞,裡面正在重播劉永誠參與賭博被當場抓獲一事。
「精白沙。」劉永誠答道。他發現電視裡正播放在自己的「光榮事跡」,不禁暗暗慶幸自己走運,她沒有抬頭看自己,一旦被她發現了,他的臉往哪擱。
她從身後伸手取出一包精白沙扔在玻璃櫃檯,似乎把收錢的事都給忘了。劉永誠此時開溜是沒有一點問題,因為那個婦女節看得實在是太投入了。不過,劉永誠不是街頭上的小混混,他可沒有「順手牽羊」想法,雖然家境貧寒,父親又瘸了一隻腿,但有時候在小商店買東西時,他看到有的店主生意冷淡,常常多給五毛或一塊錢。
他打開錢包,發現沒有零錢了,於是掏出一張百元面值的人民幣,「阿姨,給你煙錢。」
「哦,放在櫃檯上。」
她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劉永誠心中有些怨氣了,靠,這是做什麼生意呀,是不是要別人求著給她錢,她才會收嗎?他提高聲調說道:「你得找我錢!」
那婦女哦哦地轉過身來,低著頭搬出錢盒,翻了好一會兒才集好應找回劉永誠的錢,她終於抬起頭來了,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新聞實在是太吸引了,柳局長幹得好啊,看來只許州官點火,不許百姓點燈是舊時候的事了,他能以身作則嚴懲自己的人,這證明我們T市的治安穩定大有希望了……」她突然閉上了嘴,發現那個買煙的年輕人越看越像新聞裡的那個劉永誠,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那個被開除的幹警劉……劉永誠?」
此時,劉永誠真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也沒有接著她手中的錢,便匆匆地離開了櫃檯,只聽見那個婦女衝她的背影喊著:「你的錢,你的錢!」見他沒有回過頭來,她便追了出來,劉永誠沒理她,她強行將錢塞到了他的手中,「小老弟,你還年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想開些,以後學好點!」
劉永誠苦笑著點點頭,輕一腳重一腳地離開了步行街,這時手機震動起來了。他想一定是楊浩那幫傢伙貓哭耗子,要對他說些安慰之類的話,剛接通便大聲地罵道:「兔崽子,是不是得知我的醜事後,打電話過來安慰老子?」
過了半晌,對方才不慍不火地輕聲說道:「小劉呀,你是不是吃了槍藥,火氣那麼大。我是吳應天,你現在在哪裡?」
劉永誠心想,***,真的來一個貓哭老鼠假慈悲的傢伙,不久前,他抓了一個吸毒人員,那人是吳副局長的舅侄,因為他曾被外地公安機關強制戒毒六個月,這次復吸就得勞教他,但是吳副局長出面求情要劉永誠不要調查他舅侄被強戒的資料,將他拘留幾天算了,掉飯碗的事劉永誠可不幹,再說他舅侄還摁了他兄弟余磊的錢,這回非得幫兄弟出口惡氣不可。
接著他又想道:這麼晚了,吳副局長打聽我的去向,是不是因為我不是警察了,他派黑手來取我的腦袋呢?不行,我決不能輕易告訴他!哼!老子現在又不歸你管了,難道還怕你不成?
吳應天見他良久沒有說話,耐心地說道:「別鬧情緒了,我找你事?」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抑制著自己的震驚,輕聲地問道:「現在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你找我這個無業遊民幹嘛?有事就在電話裡說吧!」
吳應天低沉地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怕你想不通,所以想打個電話瞭解一下你現在的情況。哎,我真沒想到柳局長會這麼狠心,居然作出了開除你的決定,其他的黨委成員都站在他那邊,我一個人站出來反對也沒有作用啊!」頓了頓,他和風細雨地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前前後後想一想,事情落到這步田地,怨也只能怨你自己,明明知道局裡對賭博一事抓得很緊,你卻偏偏要往刀口上碰……」
劉永誠緊鎖眉頭,明顯地怔了一怔,心想這傢伙是不是錯了藥,老子現在是一文不值了,為何還獻慇勤?不過,他還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心平氣和地說道:「謝謝您對我的關心,我對局委的決定並沒有想法,怪也只怪自己不爭氣。請您大可不必擔心,我一不會尋短見,二不會亂來。我一定會盡快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吳應天婉轉地說道:「小劉,我相信你,絕對相信你。既然你這麼想得通,那我就不再囉嗦了。以後遇到困難儘管來找我,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一會幫助你的。」
劉永誠擔心那些客套結束語會令自己胃酸,沒有吭聲便直接掛斷了電話。
剛入夜的T市與白天相差無幾,***通明,車水馬龍。心情邋遢的他覺得自己與這個繁華的城市格格不入,他想起自己曾在一本書看到的一句,戰士不是戰沙場,便是回到故鄉。看來,回老家才是最好的選擇了,他現在只一個想法,那就是盡快回到父母的身邊,只有他們才不會瞧不起他,老家才是避風港灣,是溫情四溢的巢。
他伸手擋住一台出租車,低著頭沒有讓司機看清他的臉,當引擎起動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有一種飛向天堂的感覺,出租車轉眼便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