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化是關羽舊將,一直以關氏心腹自居,而關平更以其持重使與關興為副,同往成都供職。廖化感念關羽知遇之恩,也是肝腦塗地,盡心圖報。李蘭與關家為敵,廖化便自然而然地憎恨上了李蘭。關興死後,廖化只身前往武陵,而後又奉關平之命去漢中請辭。廖化跟隨關氏父子多年,很明白關平是被迫請辭,並非心甘情願,所以在面見李蘭之時,言語十分無禮。但廖化萬萬沒有想到,次日李蘭便親自上門,請求自己與之同往武陵。廖化惟恐李蘭有加害關平,先是執意不肯,然而李蘭卻再三申明,前往武陵並無半點惡意,不過是想勸說關平繼續為國效力。由於李蘭只帶蕭賁等十餘護衛,廖化雖然心中生疑,卻諒這區區十數人興不了什麼風浪,遂答應與之同往。
離開漢中,一行人日夜兼程,廖化才漸漸知道李蘭抱病在身,且鞍馬勞頓,病勢越來越沉重。蕭賁等人均勸言,棄馬就車,緩行前往,奈何李蘭執意不肯。出川之後,李蘭更是不能自駕坐騎,遂與蕭賁兩人一騎而行。蕭賁乃是西涼壯士,鞍馬嫻熟,但帶上李蘭一兩日還無大礙,三五之後,也覺得勞苦不堪。廖化看在眼中,確信李蘭並非作偽,不由敵意大減,最終開口讓蕭賁與之相互輪換著與李蘭共乘一騎。
一路行到武陵,廖化與李蘭交談甚多,也漸漸覺得對方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狠,而且言語之中,對關鳳、關興之死大感傷懷。見到關平有意下手除去李蘭,廖化竟然不自覺地上前勸阻,固然有為國考慮之心,卻也不是完全沒有為李蘭說話之意。
眾人進入關平府邸,安置李蘭,延請醫士診治等事,關平均交付家將引領蕭賁等人去做,自己卻讓廖化隨同前往書房議事。廖化心知關平對剛才之事耿耿於懷,入內之後,便不開言,只是垂手站立在前。關平隨手拿起幾本兵書翻閱,良久才緩緩道:「元儉隨先父多年,論輩分某叫汝一聲『叔父』也不為過……」
關平話沒有說完,廖化已經先自拜倒,道:「將軍如此稱呼,真折殺末將。末將自追隨軍侯及將軍以來,絕無二意,還望將軍明察,勿以今日之事為疏遠背叛之意。」廖化聽關平開口就有責難之意,所以也先自辯起來。
關平見廖化如此,也確實不好開言責怪,乃起身上前,將其攙扶起來,道:「吾並無此意。只是李蘭離開漢中,前來武陵,我一時不能拿握主意,料想元儉必有以教我?」廖化雖然明明知道關平此問仍舊是在考驗自己,可是若說方才只是一時地不自覺,現在經過熟慮之後,更覺得李蘭如何殺的?如今魏延剛剛收復長安,正是中興漢室天下的大好良機,一旦李蘭有個三長兩短,蜀漢江山多半就此分崩離析。儘管知道關平把愛聽這樣的話,廖化也不得不開口,道:「以末將愚見,大將軍誠心前來與將軍示好,將軍即便不肯,也萬不該下殺手才是。」
「誠心示好?」關平嘿嘿冷笑兩聲,道:「他與我關氏之仇怨,豈是這輕輕一句便可帶過的?」復看了廖化一眼,繼續道:「看來元儉果然已被李蘭所惑。」廖化明白關平誤會已深,只得道:「末將只是據實而言,望將軍三思。大將軍聞將軍有心辭官,便不顧重病在身,千里奔波至此,一則固然是為了與將軍修好,二又豈無為國挽留良將之意?將軍只憑心而論,大將軍若有意與將軍為敵,只需答應將軍之請,豈非萬事大吉?」這幾句話說的十分在理,關平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廖化見其不語,便繼續道:「末將便在放肆一句,大將軍固然與將軍有些不快,但君侯之死,在於東吳高平;小姐之死,乃失手誤傷;二將軍之死,卻更是戰陣而亡。並非皆是大將軍之過,將軍竟有何不能與大將軍共處之事?」
「住口。」關平猛然一拍桌案,厲聲道:「我自有其道理,豈是事事需向汝稟告?」廖化殊不知方才幾句話,說到了關平的痛處,是以關平勃然而怒。正如方才關平所言,廖化跟隨關羽日久,所以開口自稱「末將」,但關平兄弟二人常日也是禮遇有加。此刻關平一時作色,見廖化臉上大有失望之色,心中不禁暗責自己,又將廖化疏遠了一步,想要說兩句寬慰的話,卻又說不出口,只得道:「汝一路鞍馬勞頓,且先下去休息吧。」廖化本想開口再勸兩句,最終還是忍住不言,重重歎息一聲,方才出門離去。
關平也頹然坐下,腦袋裡竟不住迴盪著廖化方纔之問,究竟與李蘭有何大恨?這點廖化不明白,恐怕李蘭也未必知道。只有關平心中清楚,當年劉備兄弟三人起事,關羽與張飛約定互殺家小。張飛一時心軟,留下關索母子性命,後來關羽成名,關索前來投奔。關羽雖然矢口不認,可是劉備卻在成都為關索謀了一個官職,表面上是想安撫此事,既不傷關羽顏面,也不讓關氏骨血外流,其實卻是留下了一顆棋子。關羽亡故之後,若沒有關索,關平便順理成章地承襲官爵,但關索既在,又是關羽實際的長子,其中的貓膩便不言而喻了。關平既不能讓父親的顏面掃地,也不能把自己的爵位拱手讓人,很自然地就要向劉備表示忠心,在東征孫吳的戰役中,更是死命向前。
關平雖然廣立戰功,劉備卻遲遲不肯將關索出去,關平也漸漸聰明起來,所以隨後便以種種借口,不肯讓荊州兵出力,最終迫使急於滅吳的劉備指使陳到將關索斬殺。除去關索之後,關平才終於安心,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關索居然留下一子,而且被關鳳、李蘭收養。關平自己做賊心虛,怎麼不深恨李蘭?如今關興又死,關平無後,卻只有關索留下一子,這難道就是報應?
關平越想越覺心中氣悶,乃命家將治酒送來,獨自在房中自斟自飲。酒入愁腸愁更愁,關平只飲得片刻,便覺得昏昏欲睡。正恍惚之間,就聽見有人在喊著:「關平吾兒。」關平抬眼卻看見父親關羽正含笑望著自己,急忙起身道:「父親大人怎麼來了?」
關羽仍舊笑答道:「為父多日不見吾兒,又知吾兒遇到難決之事,是以前來相會。」關平聽到父親如此說話,正值心中疑惑,於是再問道:「還請父親大人指點。」說著關平便上前兩步,想要接近關羽面前,可是關羽腳下雖然未動,但卻始終與關平保持一定距離,總不能走到近前。關平正要開口詢問,關羽卻先說道:「汝可知為父身平最大遺事乃是何事?當初與汝三叔交換殺害妻兒。三弟尚且心軟不能下手,而吾卻殺其全家,以致關索來投之時,為父更無臉相認。骨肉不能團聚,才能有汝兄弟手足相殘之禍。」
關平請求劉備斬殺關索之事,自以為做的極為隱秘,沒有想到卻被父親當面說了出來,額頭頓時冷汗直冒,極力辯解道:「大人說錯了,關索之死與孩兒無關。」關羽熟視關平良久,才歎道:「汝脾性竟如此似為父。錯便錯了,何苦不肯坦然承認?若為父當日能迷途知返,何至於身首異處?」不等關平再辯白,又道:「吾兒如今仍不肯悔改,難道真要讓關氏族門為絕嗣之家麼?關索之事,李蘭並不清楚,汝大可將關統收回房中,以繼關氏血脈。」
關平還待要猶豫,卻猛然又聽到耳邊又人厲聲道:「關平,你害我性命,難道還要讓我子不能歸宗麼?」關平轉頭望去,但見關索無頭屍身,正提著首級,一步一步逼近自己。那首級之下兀自滴著鮮血,雙目怒視關平,口中仍舊在大聲道:「關平,還我頭來。」關平心膽俱裂,想要回頭找父親關羽相助,卻哪裡還有關羽的半點影子?
「不要過來。」關平眼看著關索步步進逼,幾乎絕望地大聲喊道:「不要過來,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過來。」正在關平感覺四處無援的時候,卻又見關興不知從何處走來,攔在關索前面。關平猶如溺水之人,抓著一根救命稻草,急忙上前去拉著關興的衣袖,道:「安國,救我。」
關興卻是一臉漠然地看著關平,片刻才冷冷地從口中蹦出幾個字:「大哥,你害得我好苦。」說著便有一絲鮮血沿著嘴角流下。「啊!」關平驚叫一聲,連連後退,腳下又不知被何物所絆,摔倒到地。正要起身,卻聽旁邊一個十分溫柔地聲音,道:「大哥,我扶你起來。」轉眼就見關鳳正笑吟吟地伸手過來。關平本要任她攙扶,卻突然醒悟,關鳳也是去世多時的人,心中更是惶恐,又在地上連連後退,道:「不要過來,你們不要過來。」
關鳳卻不似那兄弟二人一般顯露凶相,只是輕輕一歎,道:「大哥若不做這些虧心事,又怎麼會怕我們兄妹?」又復望著關平,問道:「大哥就不肯悔改麼?」
「我改,我改。」關平急忙道:「我即刻便去找李蘭,讓關統歸宗。吾必以親子相待,若有絲毫虧欠,便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聽到關平這樣的答覆,關鳳等三人似乎十分的滿意,都齊齊點了點頭。關鳳更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告辭了。」關平心中才鬆了口氣,還不及起身,卻又聽見關索喝道:「關平,還我頭來。」說著關索的首級便憑空飛起,張著大嘴撲向關平,嘴角還流著鮮血。關平躲避不及,猛然驚醒,卻原來只是南柯一夢,只覺額頭、背心冷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