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七七之夜,兩年前我與關鳳並騎而行,心中各有所思;去年此刻,劉備興兵伐吳,我在為著法正之事,籌謀劃策;今日劉備兵敗江夏,我從新執掌荊襄,又擔心著陸遜來犯以及郭淮所行之事。終究何年何月,才能真正與愛人花前月下,感受有情人相聚之樂?
天翼悲於舉族之痛,蕭賁傷於故主之逝,都是白日辛苦練武,夜間閉門不出。郭淮遠去,李韋傷勢未癒,桓易操練新軍,佈置城防。諾大的荊州城,倒只有我顯得無所事事,要了一壺酒水,獨坐院內,遙望天際,分辨哪是牛郎,哪是織女。也曾偶爾看了看當年的第四顆星,卻總還是昏黃暗淡,並無奪目之光,若是管輅也在某一處夜觀星象,卻不知會作和感想?他眼中能平復亂世的聖星,卻仍困在這久戰之地,不能展翅高飛。
關羽,法正相繼死去,劉備也將不久人世,我與孔明之間,終要面對面的爭奪一番,如果我敗了,他還是繼續六出祁山空遺恨?僥倖我勝了,接下來又該是什麼?一壺酒罷,便覺醉意上湧,我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走回臥室,逕直躺在床上酣然入睡。
睡夢之中,似覺關鳳回來,小別之後再行相聚,分外親熱,一陣風雨,卻又沉沉睡去。當我再次醒來,只覺得淡香撲鼻,懷中居然中擁有一可人兒,不由猛然驚醒,仔細一看卻是多日不見的容兒。面容嬌媚,睡臥身旁,眼角隱有淚痕,而嘴上卻似有笑意。
窗外已經大亮,我輕輕拿起她放在我胸口的雪白玉臂,匆忙整衣起身,逃出房間。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知道這個時代一個男人擁有幾個女人,不僅不犯法,而且是值得高興驕傲的事情,可容兒卻不是我現在能招惹的。關鳳誠心待我,只是忠於劉備,而容兒我終不能看透她心意,我可不想成為她手中的一粒棋子。
天翼,蕭賁二人又早早在園中演武,見我前來一齊收勢行禮。我揮了揮手,道:「今日將此地讓與我如何?」兩人不知發生何事,互望一眼,又一起離開。我走到亭中,見昨夜所飲之器皿還在,莫非月老見我一人孤寂,便又送來這麼一位美人麼?
「你在想什麼?」一雙藕臂從後面將我抱住,又感覺到一個柔若無骨的身軀,緊貼在我的後背。十指蔥蔥,我也不禁伸手輕輕握住,道:「你不在北邊,來我荊州何事?」容兒又將我抱得更緊,低聲道:「張叔叔死了。」張遼死了?我又是一驚,轉身卻見容兒早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我知她自幼跟隨張遼,便如父親一般,見她哭的傷心,不禁又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魏黃初三年,鄢陵侯曹彰無詔舉兵南下上黨,心懷不臣之意。文帝曹丕命太尉賈詡出使軍中,大司馬曹仁兵屯河內,陰使曹休出兵壺關,截其歸路,曹彰不得已而降。曹丕乃命右將軍徐晃出鎮并州,又封曹彰任城王,削其兵眾,召回洛陽。覲見之際,曹丕親執其弟之手,言及兄弟之情,聲淚俱下。曹彰自知理缺,也伏首請罪,不敢造次。兩人交談良久方才散去,曹丕又賞賜府邸一座,使其弟居於洛陽,群臣皆謂曹丕仁德,唯獨賈詡少數幾人暗自搖頭歎息。
一日朝散,曹丕獨留劉曄入後宮議事。劉曄與眾官辭別,便匆匆入內覲見,大禮參拜平身之後,便聽曹丕問道:「子文近日如何?」劉曄來時便知其意,急忙答道:「王爺一改昔日脾性,深居簡出,不與外人交通。」
丕在御座之上,點了點頭,又問道:「現下可否行事?」劉曄道:「臣知陛下心意,只是王爺才在京中住下不足一月,若突然去世,恐臣下議論。」曹丕冷哼一聲,道:「以他之罪,便是明正典刑,又能怎樣?偏要怕人口舌,豈不知夜長夢多麼?」
劉曄卻不以為然,斬殺親弟總是不合綱常,而今曹彰隻身在京中,還怕他能興起什麼波浪?殺曹彰一人不難,可先帝並非只有這一骨血,諸夫人所生公子有二十餘人,稍有兵權者,也有數人。若殺曹彰,豈不能眾人懷懼?現下吳蜀於外,司馬於內,何必再添新亂?只是陛下深恨曹彰,必要除之而後快,自己卻該如何措辭暫時勸阻?
劉曄正思量之間,卻外面宦官喊道,大司馬求見。曹仁兩朝老臣,又是曹丕叔輩,不等宣召便逕自入內,向曹丕行禮已畢,奏道:「汝南張文遠將軍有軍報呈奏,請陛下御覽。」乃遞於旁邊宦官轉呈曹丕。
一聽汝南軍報,曹丕頗感意外,孫劉兩家不是還在黃石對峙麼,汝南哪裡來得戰事?曹丕接過之後,匆匆打開,就見奏報之中卻又滑落一紙文書。不僅曹丕吃驚,連曹仁,劉曄二人都覺奇怪,向皇帝上奏疏,豈有夾帶之理?難道張遼真的老了,連這點規矩也不懂?
曹丕不看奏報內容,卻先拿起那飄落的紙張,仔細看將起來。看完之後,曹丕不住冷笑,自言自語道:「卻原來是這般回事。」旋即高聲道:「來人,速宣太尉賈詡,禁軍都督陳晟見駕。」宦者領命而去。殿上曹仁,劉曄見曹丕面色不善,心中縱是疑惑,也不敢出聲詢問。
陳晟就在宮內當差,片刻便到,向曹丕行禮之後,卻不被平身,只好長跪於前。又過得不久,太尉賈詡也入殿見駕。賈詡年過七旬,德高望重,見駕之時,曾有特命不須跪拜,尊寵極盛。曹丕見賈詡前來,才開口問陳晟道:「子雲自幼隨許仲康將軍學藝,朕卻不知卿身世如何,可否相告?」
陳晟身世確實少有人知,倒是曹仁跟曹操日久,又親身參與破呂布之戰,是以知曉。但多年不曾提及,如今曹丕卻為何問將起來?曹仁看著陳晟猶豫,乃代為道:「陳將軍少孤,先帝憐之,故而收納使許仲康恩養,陛下如何問及此事?」
曹丕看了看曹仁,心道:好啊,原來都知道,卻只瞞著朕一人。愈發惱怒,沉聲道:「朕不曾問大司馬,只要陳晟回答,為人子女莫非連父母之名,也不敢提麼?」這話說得甚重,若換成旁人,陳晟早便上前拚命,此刻也只好答道:「先父乃東郡人氏,諱宮。」
「那看來不曾冤枉你了。」曹丕冷笑幾聲,將適才所看那紙文書扔於陳晟面前,道:「汝與賊人勾結,將廢帝劉協截虜而去,又挑起子文之亂,欲興復溫侯舊業。可知此乃滅門之罪?」
陳晟救出賈詡之後,兩人回朝覆命,都是將其中原由隱瞞,如今卻被曹丕親口問起,而且更增加了不少莫須有的罪名,讓得兩人如雷擊一般,呆立當場。曹仁見事情來得蹊蹺,急忙俯身拾起看閱,卻是一封匿名奏折,上面不僅狀告賈,陳二人,連征東將軍張遼,以及鎮東將軍原徐州刺使臧霸也牽扯在內,說是勾結呂布後人,圖謀亂國。曹仁不禁愕然,陳晟乃是陳宮之後,與張遼,臧霸雖然都是呂布舊將,但呂布敗亡已有二十餘載,張遼等人便是再愚笨不堪,也斷不會行此等之事,可是奏折使上言之鑿鑿,極為詳細,卻不像虛假之作。
曹丕見曹仁看了奏折,乃道:「大司馬以為如何?」曹仁急忙道:「賈太尉,張文遠,臧宣高都是先帝愛臣,跟隨先帝多年,出生入死,廣有功勳。上此奏折之人,卻連姓名都不敢留下,陛下何需採信?」
「正因為這三人都是國家重臣,是以上書之人不敢留名。」曹丕看著賈,陳二人又道:「『空穴來風,未必非實』,既然有此奏報,太尉大人與陳將軍是否該給朕一個解釋?」陳晟知道曹丕疑心甚重,自己身份一旦揭露,便不能再取信於他,而且呂容之事,自己也確實有責,只是不能拖累賈詡與張,臧二位叔父。當下接過奏報仔細看了一遍,叩首道:「陛下,微臣護送廢帝不利,罪責難逃。至於謀逆之事,微臣確實不曾參與,奏折中對太尉大人以及二位將軍之言,均是惡意中傷,請陛下明鑒。」
曹丕也絲毫不信,當初命曹真前往徐州,督青徐之師北上,臧便稱病不出。後來,張文遠保奏其入京,並派親兵護送而來,曹丕心中便生有疑竇,卻不便明言。如今有人揭發,聯想前後之事,確實毫無破綻,曹丕怎能不信?父王在日,國中安定,怎麼朕一繼位,兄弟反叛,而眾將也背離,難道都是來欺朕麼?曹丕一掌擊在御案之上,怒道:「還敢狡辯,那呂榮是何人?現在還在張遼府中隱匿。汝曾隨其前往冀州又作何解釋?朕繼位之初,汝二人便為子文,子建開脫,讓其返歸封地,便是想要挑起朕兄弟內亂,爾等好乘機起事。可笑朕還以汝等為心腹,來人……」曹丕越說越怒,便要下令將二人鋃鐺入獄,刑訊逼供。
「陛下稍息雷霆之怒。」一直站在旁邊不言不語的劉曄此刻,卻又上前打斷曹丕說話,道:「賈太尉與三位將軍都是國家重臣,陛下怎可因一紙奏折便行定罪?不妨先命其回府,再派人詳細調查,等確實之後,再行處罰也不遲。」
曹丕本意不願,卻見劉曄一邊說話,一邊使眼色,乃知其向來深得己心,於是道:「既然如此,二人可暫歸府中。大司馬派兵看押,非朕親諭,不得外出,更不得與人交通消息。都下去吧。」曹仁本要再諫,卻轉念又想,自己也不清楚其中曲直,若奏報屬實自己如何擔得起個中風險?於是與二人一起告退出來。
等三人離去,曹丕才問道:「子揚莫非有甚高見?」劉曄答道:「臣以為,不論奏折上之言是否屬實,陛下皆不該當廷發怒,須考慮張文遠手中也還有數萬雄兵。」曹丕輕敲了自己額頭一下,才道:「非愛卿提點,朕險些忘了。」曹丕原也是聰明之人,這中間厲害本能覺察,只是近日來,連遭背叛,是以怒極攻心,平日裡的才智不能發揮出來。
曹丕此刻被劉曄提點,乃靜下心來,仔細思量。如今幽並之亂未了,宛城司馬也似乎蠢蠢欲動,洛陽駐守之兵不多,如何還能再經得起張遼的折騰?曹丕頹然坐在龍椅之上,自己辛辛苦爭取來的皇位,怎麼坐上之後卻是如坐針氈,不得片刻安寧?
劉曄看著曹丕如此,又奏道:「張文遠不是有軍報麼?陛下還不曾御覽,可否看後再作定奪?」曹丕也才記起自己還不曾看張遼奏報,於是點頭重新拿起,仔細看罷,卻笑道:「張文遠居然要請旨攻取宛城,這倒讓朕不解。」
劉曄聽後也大感驚疑,若是張遼真有異心,又豈會去啃宛城這塊硬骨頭,徒自消耗實力?難道那密折之言,全是子虛烏有?卻又聽曹丕問道:「卿可有何見解?」劉曄乃奏道:「既然張文遠有心攻打司馬仲達,陛下何不就趁此時吳蜀僵持不下,作個順水人情?讓他二人自相殘殺,正好削弱其實力。」
曹丕輕輕點了點頭,道:「愛卿之議甚合朕意,只是張遼卻為何無故要自毫兵力?助朕討伐司馬,卻不得不疑啊。剛才密報卿不曾看,上面還言呂布之後,甚為神通廣大,東吳軍中似乎也有暗釘。若張遼此舉是為了消耗汝南,宛城兩處守備之力,一旦東吳兵出壽春,舉國危矣。」
劉曄沒有看到那紙密奏報,是以不知內情,此刻聞言,也不由暗自心驚,張遼昔年鎮守合肥,如今鎮守汝南,都是依為魏國南面屏障,倘他真與東吳聯合,作起亂來,後果確實不堪設想。曹丕看著劉曄,道:「張遼雖然厲害,卻不知有人出賣於他,便不能逃脫朕手心。」言罷,曹丕臉上浮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