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陳晟便留宿曹彰軍中。只是陳晟心中有事,在帳中不住往來走動,便有一座天平在心內不停搖晃,一頭是兒時的玩伴,世交的兄弟;一頭是先帝曹操,先師許諸的恩德,到底該不該揭穿呂容的身份?曹彰可不比先帝那等容人的度量,一旦揭穿,呂容必然性命不保,可是如若不說,曹彰聽信她的言語,則大禍不遠,戰亂橫生。
天平一時偏向這邊,卻又頃刻偏了過去,陳晟拿捏不定,只得重重歎息數聲。就聽帳外一蒼老聲音道:「子雲,心中何事如此煩悶?」陳晟轉頭一看,卻是賈詡掀簾而入,急忙迎過去,道:「老大人還不曾休息?」
「難得數載的太平江山,又將戰亂復起,老夫如何能得以安睡?」賈詡凝視著陳晟,又道:「子雲,不是也還憂心忡忡麼?」
陳晟覺得賈詡眼光之中,另含他意,急忙避開,道:「越騎將軍不聽良言,末將與大人有負聖上托付,自然心中憂慮。」
「呵呵。」賈詡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不妨閒聊幾句,打發時間也好。」說著便走到塌旁坐下,忽然問道:「子雲祖籍何地?」
「這,」陳晟略微一愣,馬上答道:「祖籍東郡,大人何以問及此事?」
賈詡道:「自老夫隨張將軍,投效先帝,便知子雲在許昌由許仲康將軍收養教導。今日卻何來同鄉一說?」陳晟此時才發覺自己言語大意,呆立一旁,不知道如何答覆。賈詡又道:「子雲朝夕受先帝看護,又得許將軍細心教導,方才有今日成就,何以不感恩圖報,言語之間多有隱瞞?」
陳晟聞言拜倒在地,道:「非晟不懂圖報,實有難言之隱。」賈詡急忙將其扶起,道:「此刻已是危機緊要關頭,子雲不可再有遲疑。適才在越騎將軍營帳,老夫便見神色異樣,言語閃爍,卻不願當面說破。如今只你我二人,何妨說出讓老夫代為參詳一番?」
陳晟看著面前的老人,目光之中,飽含慈祥,勸慰之意,又念及先帝恩師之養育大恩,當下道:「大人可知晟先父何人也?」微微一頓,便又道:「乃昔年從溫侯飛將縱橫中原之謀士陳宮。」
賈詡聞言一驚,半響才緩過神來,歎息道:「令尊也是當世豪傑,奈何擇主不當,以至身死徐州。老夫嘗聞令尊赴刑之際,以老母妻子托於先帝,便是子雲麼?」
陳晟歎息一聲,道:「先帝待吾陳家不薄,不僅衣食無缺,還請良師授我兄弟二人讀書習武,由是感激。家母臨終之前,曾召我兄弟至塌前,囑咐要報先帝之恩遇,故而我兄弟投軍當差。先帝不但不加防備,反而多加看護,以為心腹,恩德若此,晟安能忘卻?」
賈詡點了點頭,先帝曹操不愧是一代雄霸,如此待人,陳氏兄弟豈能不拚死以報?自己一生用盡心計,自歎遠遠不及先帝這等胸襟,只是此乃二十年前之事,難道與曹彰起事還能有所關聯?
陳晟見賈詡疑惑不解地看著自己,又急忙道:「當年隨末將一起回許都者,尚有與先父一同赴刑的溫侯,高順二位叔父家眷,先帝皆相待甚厚。後來張遼叔叔出鎮地方,便兩家無父無母的弟妹帶在身邊照應。末將雖感念先帝恩德,可是這兩家弟妹,卻時刻不忘家仇。」說到此間,陳晟又復想起呂容,高平二人這些年的行徑,歎息道:「兩人多次行刺先帝,與朝廷為敵。大人可還記得先帝在宛城之時,便有人借獻關羽首級之機行刺?」
「當然記得。」賈詡問道:「後來那刺客不是被你擒下斬殺了麼?」
陳晟道:「先帝寬仁,命末將私下將其釋放,並未加刑。」
賈詡聽到此處,才有些明白個中原委,乃問道:「莫非此間之事,又與那二人有關麼?子雲與君侯口中所言那呂姓之人便是溫侯之後?」
陳晟點了點頭,道:「大人入帳勸說君侯之際,末將便在軍中見到他,此間之事多是由他挑動君侯。為的便是要讓曹氏骨肉相殘,以報當年殺父之仇。」
賈詡越發覺得世事難料,沒有想到昔日溫侯白門樓喪命,還留下子嗣為患,卻又猛然想起張遼之事,急忙問道:「他二人是由張征東恩養,行此等之事,張將軍可知情?」
陳晟知道賈詡已經懷疑到張遼身上,當下急忙道:「張叔叔念在昔年情誼,也不便多加管束。不過挑動君侯作亂之事,張叔叔忠心為國,必然不會參與其間,大人不必擔心。」
曹彰此番南來,如此有恃無恐,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一塊頑石?若張遼生了異心,汝南數萬大軍與徐州臧霸一同發難,後果將不堪設想。賈詡卻不敢深信陳晟之言,凝神注視片刻,緩緩道:「若與張將軍無關,那人卻是若何能說動越騎將軍起事?」
「都是末將一時糊塗。」陳晟說話間,又拜倒在地,道:「黃初元年,陛下受禪之初,曾派遣末將護送山陽公到封地,圖中卻被人所劫。」
賈詡猛然道:「便是此人。」看著陳晟默然點頭。賈詡頓足道:「如此子雲何不向君侯明言此人身份?若劉協在此軍營之中,越騎將軍以其名號,廣接天下思漢之士,豈不有礙於我大魏江山?」此言一出,見陳晟低頭不語,猛然省悟,這幾人乃是少時好友,況且皆是同病相憐,如何能說出真相以害其性命?當下輕拍陳晟肩膀,道:「子雲能將此事告知老夫,老夫也必將盡力保此人周全,只是無論如何要將其陰謀稟告越騎將軍。」
陳晟抬眼望著賈詡,頗為猶豫道:「越騎將軍要知曉此事,以他之性情,如何肯善罷甘休?溫侯只有這點血脈,末將怎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