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新書《亂天下》)
天翼,呂容的手上都浸染過不少人的鮮血。呂容這一次帶兵前來,也有心要將張紹滿門皆斬,但當真看到只有五歲的張遵倒在母親的懷抱之中,胸中鮮血兀自汩汩向外冒的時候,她的心中也難免不會升起一絲的愧疚。藉著燭光,呂容能看清張遵的面色,並沒有過多惶恐,並沒有過多的害怕,知道他母子二人都是坦然就死。不愧是張飛之孫,呂容心中雖然敬佩這一家的忠烈,但是張紹千不該,萬不該想要來謀算李蘭。在呂容的心中,李蘭的重量遠甚於自己,可以讓她放棄報仇,放棄復興溫候的舊業,甚至於放棄自己的生命。張紹既然有心加害李蘭,在呂容看來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即便有這一絲的愧疚,也很快就消失了。
呂容拾起寶劍,慢慢退出房間,轉看門口的張紹,漠然道:「你殺了他們?」張紹慘笑道:「不能除賊,舉家歿於王事,無愧於先帝也。」呂容見他絲毫沒有愧疚之色,還如此大言不慚,不禁惱怒,道:「女人何罪,幼童何罪?以二人之死,換汝之名,豈言無愧?」張紹「嘿嘿」笑道:「即便不死,爾等能放過她母子二人?」呂容聞言一怔,自己確實不曾想過要饒恕張紹家人,於是道:「即便如此,也不該親手殺妻弒子。」張紹道:「與其留在世上為爾等所辱,不若與吾同赴地下,好有照應。」稍頓片刻,又復獰笑道:「吾一家三口,必在黃泉道上恭候李將軍大駕。」
呂容不意他又如此咒罵李蘭,重重哼了一聲,對天翼道:「將三人合葬一穴。」天翼見張紹英烈,又感於其妻子之死,竟下不得手,低聲道:「可否請大將軍親自處置?」呂容此次調兵本就非李蘭之意,事到如今,張紹滿門皆死,幼子都不得免,此事若是再讓李蘭處置,必然心慈手軟,饒他一命。但斬草豈能不除根?呂容自然不願意再留下張紹活口,皺眉看著天翼,道:「怎麼,將軍也覺得我下手毒辣了些麼?」天翼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望了一眼房間裡面那母子二人的屍體,歎息道:「若是大將軍在,必不至於此。」呂容微微搖頭,這也並非她心中所願,但李蘭為人濫施恩惠,對所有人都寬宏大量,這小人總是要人來做的。既然李蘭要到君子,要當長者,那麼這小人,惡人便有自己來替他做,替他背受罵名。
「罷了,天下的罪孽都由我一人來擔當吧。」呂容這話出口便將手中之劍,準確地插入了張紹的心臟,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張紹府。外面張嶷等候多時,見呂容出來,急忙迎上前,問道:「府中如何?」呂容冷然道:「無一生者。」張嶷被她神色所懾,便不再多問,倒是天翼在後,復問道:「夫人殺了張紹,如何再得知同盟之人?」呂容道:「張紹妻子俱死,便懷必死之心,怎會再供認他人?」隨即又嗤道:「即便他不開言,以為我便就不能知道麼?」言語之中頗含殺機,聽得張嶷,天翼二人心中發寒。呂容知道二人心意,但遇到李蘭這樣有「婦人之仁」的夫君,自己也只好做個「蛇蠍婦人」,遂翻身上馬,不再多言。
片刻之後,鄂煥帶人出來,呂容才開口問道:「張小姐怎樣?」她在進內院之時,知道天翼不會對女人下殺手,而且自己也不願意親自斬殺張霖,於是派鄂煥帶人前往,此刻見其出來,故而有此一問。鄂煥卻抱拳答道:「末將殺入後院,只見到丫鬟,僕役,不見小姐。末將問過一人,才知張小姐今夜被皇后召入宮中,不在府內。」
呂容微微一笑,道:「這倒真是巧得緊。」轉謂張嶷等人道:「留下些軍士在此,餘者隨我走。」張嶷聽她言語,心中大感不妙,急忙問道:「夫人欲往何處?」呂容輕笑道:「方纔鄂將軍不是說了麼?自然是去皇宮要人。」
帶兵逼宮,在呂容說來,是如此的輕描淡寫,但在張嶷聽來,卻是晴天霹靂。天翼,鄂煥二人也還罷了,畢竟不是漢人,對皇帝的概念本來就比較淡薄,只要真是李蘭的一句話,即便是殺掉劉禪,怕也不會推辭。但張嶷確是實實在在的漢將,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心中難免惶恐不安,低聲勸諫道:「夫人可否等大將軍來後再作定奪?」原來張嶷在營中雖然答應呂容一道出兵,但後來反覆思量,總覺得有些不妥,行事作風大異於李蘭平日所為,於是在進城之際,便派有心腹之人前往大將軍府求見李蘭,冀望能得到他的親口令諭,或者能請他親自前來主持大局。
其實張嶷這些小動作,並沒有瞞過呂容,只是她在出來之前,便吩咐所有家將,不能使人得見李蘭,是以並不加以阻攔。現下既然張嶷說起,呂容也只得作色,將李蘭的大將軍令牌拿在手中,道:「莫非我的話,便不是大將軍的話?」
跟隨李蘭多年的人,都知道呂容與他是患難夫妻,兩人素來恩愛,似乎更勝當年的關鳳。此刻手中又有李蘭令牌,很難讓人懷疑。所以張嶷才答應點兵進城,但若說到逼宮犯駕,沒有李蘭的親口命令,張嶷的心中總難免有些不安,只得道:「末將已使人去請大將軍,請夫人稍候片刻如何?」
呂容見他執意不肯,心中大是惱怒,右手緊握寶劍,立時起了殺心。轉念卻想,張嶷是李蘭心腹,又是無當軍首腦,如果貿然殺之,對李蘭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於是放下這念頭,笑吟吟地看著張嶷,心中卻開始盤算如何說服他隨自己一起去皇宮要人。
張嶷也明顯感覺到了呂容目光中一閃即逝的殺機,但又見她笑望著自己,心中更是涼颼颼地發毛。暗道,這個女人比大將軍更難應付何只千百倍?想到李蘭,張嶷不由向著大將軍府的方向張望,希望李蘭能快點趕來。
張嶷的願望當然不會實現,他的親兵到了大將軍府門前,就被府中的家將認為是張紹家裡派來討取救兵的,於是三下五除二地被捆綁起來,扔進了柴房,要等呂容回去才親自處置。呂容看著張嶷不住的張望,知道大約李蘭不來,他是不會跟隨自己去劉禪跟前撒野。於是乾脆將馬鞭一丟,跳下馬來,笑道:「既然將軍懷疑,那我不如據實以告,殺張紹之事,確實是我一人之意,大將軍並不知情。」
張嶷一直都有所懷疑,現在被呂容這樣坦然相告,仍舊有些驚訝,轉看天翼,鄂煥兩人,更是不知其所以。於是開口問道:「夫人何以如此?」呂容正色答道:「張紹謀害大將軍,證據確鑿,大將軍向來待人寬厚,我惟恐他再次放虎歸山,所以只好先斬後報。」張嶷自是知道呂容不會做出對李蘭有害之事,更知道這事若放給李蘭處置,大約當真也不會斬殺張紹。既然現在張紹已死,張嶷也不願再與呂容多作爭辯,只得道:「夫人對大將軍一番心意,大將軍必能體諒。既是如此,末將以為去皇宮要人之事,不如都等大將軍決斷如何?」
「如此甚好。」呂容點了點頭,復問道:「那以張將軍之見,覺得大將軍會如何處置?」張紹全家皆死,以李蘭秉性,絕對不會在為難張霖,於是張嶷答道:「大將軍或者會沉穩些,不會十分為難張小姐,免得陛下臉上不好看。」呂容再次點頭,道:「將軍所料甚是,既然如此,將軍現在便可引軍回營。」
張嶷不曾想她會如此輕易便放過自己,並且讓自己帶兵回去,茫然看向呂容,卻總覺得對方神色之中還有幾分詭異,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乃再問道:「夫人可還有什麼吩咐?」呂容急忙搖頭,道:「不敢,今夜已經十分勞煩將軍,怎能再有旁事?只是,只是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張嶷此刻對呂容,比往日更多了幾分畏懼之心,急忙答道:「夫人有話,但請賜教。」
呂容嫣然一笑,指著張紹府內,道:「張紹全家皆死,張皇后卻仍陪王伴駕,她乃張紹親妹,不知聽到此事之後,會作何感想?會否想陛下哭訴,而又不知陛下會否責難大將軍。以大將軍心性,陛下一旦開口,應該斷斷不會就此而開罪陛下。」說到此處,呂容長歎一聲,道:「只怕大將軍便會將我親自縛好,送與陛下,娘娘。」
張嶷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呂容與李蘭是什麼關係?如果當真要人為張紹之死頂罪,自然不會是選擇呂容,那麼首當其衝的除了他張嶷自己,還能有誰?想到此處,張嶷只覺得自己被呂容拉上一條賊船,不由苦笑道:「夫人何必如此取笑,他日大將軍若要示好陛下,末將自當受罰便是。」呂容也不否認,繼續道:「大將軍顧念義氣,自然不會斬殺將軍,但只怕將軍日後就無領兵之權,作戰之功。堂堂丈夫,只能隱身市井之中,老死床第之間,可惜啊,可惜。」
張嶷心中雖然不悅,但也知道呂容說的全是實情,今夜來殺張紹既然不是李蘭的主意,就說明李蘭多皇室還有所顧及,那麼當真劉禪發了話,自己雖然不一定會被處斬,但是前途就十分的渺茫了。想要再馳騁疆場,殺敵立功,大約真的是不行了,張嶷明知道呂容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卻仍舊忍不住,道:「夫人可有計策解末將之厄?」
呂容知道對方已經被自己說的有些心動,於是道:「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將軍今日除惡不盡,難免他日不被人所傷。張紹已死,皇后必不能再立,否則不僅將軍之禍,對大將軍也多是不利。今日既然引兵而來,何必就此機會,一舉逼宮,使陛下廢去皇后,既有功於大將軍,又能保全自己前程,何樂而不為?」
張嶷也明白呂容說了這麼許多,無非仍舊是想迫使自己帶兵與她一起逼宮,在他的心中何嘗不是在猶豫。現在就此住手,留下張皇后,確實是個隱患,而且自己臨時不幹,在李蘭看來只怕也算不得十分忠心,日後張皇后發難,恐怕也不會盡心來保全自己。但繼續隨著呂容一起逼迫劉禪廢去皇后,那便是謀逆的大罪,自己想都不敢想;況且劉禪雖然現在沒有絲毫的權柄,但朝中諸如蔣琬等大臣仍舊心向大漢皇朝,如果一起鬧事,必然朝廷混亂,李蘭迫於壓力,又會不會找自己出來頂罪,而堵住悠悠眾口?權衡再三,張嶷始終不能拿定主意,深知現在一著走錯,則是舉族性命難保,如今只能先找呂容討要一點保障。於是抬眼望著呂容,道:「末將不曾奉有大將軍軍令,而隨夫人前往,日後大將軍若怪罪起來,夫人如何能保全末將?」
呂容聽他言語,知道張嶷並非是不願隨自己逼宮,而只是擔心自己日後過河拆橋,想要一張保命符,於是在旁邊箭囊取出一枝羽箭,一折為二,正色道:「今日之事,皆我一人假傳大將軍之命,與諸位將軍無關,日後但要追求,我必一力承擔,不牽連諸公。若有違背,便如此箭。」
此時的張嶷再無更好的選擇,只得暫且相信呂容,轉頭看著一直不發一言的天翼與鄂煥道:「二位將軍以為如何?」天翼與鄂煥兩人卻並沒有張嶷這般多的心思,而且也並沒有覺得皇帝比李蘭地位更高,聽張嶷的意思是要答應呂容,也就齊聲答道:「願隨夫人前往。」張嶷也只得點頭,道:「請夫人上馬,末將這便點兵同往。」
呂容聽張嶷答應,心中大喜,立刻跳上馬背,道:「多謝將軍。」調轉馬頭,就向皇宮方向行去,心中默默念道,今夜之後,看誰還膽敢與夫君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