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剛走出兩步,卻被東心雷這一聲喊喝止住,轉過頭,冷冷問道:「你這老傢伙還想怎麼樣?」
東心雷並不理他,轉身向我行禮道:「將軍不忍食言而肥,那就請將軍將此人交給老朽,此人狼子野心,殺害我族中大王,又以老朽為質,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高平臉色立時巨變,這可是我下台階最好的機會,他要是死在東心雷的手中,我也不算是不講信用。我看著高平額上冷汗點點直冒,並不回答東心雷的話,對李韋道:「取馬來。」馬上就有軍士牽過一匹戰馬。我拉著韁繩,逕直走上前幾步,對著高平道:「此馬就送於將軍代步。」
此言一出,高平自然是送了口氣,而旁邊的東心雷父子,李韋等將都是面面相覷,沒有想到我會如此重諾。我也不敢過分上前,一掌擊在馬股之上,那馬便獨自緩行到高平身前。高平又像見到怪物一樣的將我從頭至腳打量一番,這才道:「多謝。」然後翻身上馬。
我又命人牽過馬匹,也跟著上馬道:「吾再送送將軍,以免為人所害。」
高平本來還想推辭,卻看著東心雷在一旁虎視眈眈,也只好道:「如此就有勞先生了。」這兩句話說的我和他哪裡還是什麼欠下血債的大仇家?分明就是朋友送別,還依依不捨的情景。
李韋見我要送高平,自然不放心,也跟著上馬。葉楓本來想來湊熱鬧,我卻道:「天涯,你就在營中好生款待洞主父子,等到吾回來。若有絲毫差錯,唯你是問。」葉楓只好點頭應命。
東心雷一臉憤慨,不過現在身處險境,也不敢絲毫造次,我又對他道:「洞主此番前來,外面想必還有軍馬接應,現在既然大家都化敵為友,洞主可以譴人下令收兵了。」
心雷不甘心地看了高平一眼,招呼手下先出營傳令。沒有過得半刻工夫,就見營外各處林中一隊一隊的蠻兵都收兵回營。最後走出一隊人數五六百間的騎兵,遠遠陣立在前,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知道那是高平的屬下,便道:「吾送將軍出營,與部曲匯合。」雖然說是相送,但高平也知道我不敢和他過分靠近,微一拱手就打馬在前。我落後好幾個馬位,跟在他身後,李韋帶著上百騎在我身側護衛。
那隊騎兵相距大營不過數里,片刻即到,高平仍不時回頭查看,還是怕我暗算。不過理他的部曲越近一步,他便越安全一分,臉上的警戒之色也就稍減一分。等到理那隊騎兵只有數百步之時,早有高平的十餘騎親衛策馬而出,接應在他左右。
高平心中懸掛的石頭,也就最終落地,轉身對我道:「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先生送至此處,足顯高義,不如就此別過,告辭。」
我哈哈一笑,道:「今日吾救了將軍一命,難道就不說一聲感謝?」
「多謝。」高平說了兩字,轉身就走,行不兩步,卻又轉身,道:「某平生遇人無數,也算是識人,卻終究看不透先生其人其事。今日之事,先生若非大奸大惡,便是至仁至義,倒讓某捉摸不透。」
我淡淡道:「將軍言重了,今日之別,再次相見,怕又是刀兵相加。蘭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說著便讓身後騎兵遠遠退開,只留下李韋一人在側。
高平也揮退身旁的親兵,道:「某洗耳恭聽。」
我輕咳一聲,便道:「身逢亂世,誰人不想建功立業,名垂千古,所以將軍所作所為,雖然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不過成大事者,向來不擇手段,在蘭看來,並無對錯,自然談不上怨恨。」
高平神色微微一凜,道:「先生倒是深明大義。」
我突然又問了一句:「呂大都督,傷勢如何?」
高平馬上答道:「並無大礙。」
這句話答的太快,反倒失真,我又笑道:「將軍所依仗者,不過是子明在東吳身居高位,手握兵馬,此次五溪戰敗,損兵折將,吳侯想必也要見怪。萬一大都督不幸身故,將軍在江東也就無立足之地。」
高平想了片刻,才勉強道:「先生過濾了,些許小傷,並無大礙。」
關興用刀多年,那一刀的力度,角度,他能說出呂蒙的傷勢頗重,自然不會有錯。更何況此番益陽之行,獨見高平。若真是些許小傷,呂蒙又何以不親自坐鎮?我也不當面說破,只道:「吾只說是萬一,啟時,蘭還有一事相求。」
高平奇道:「何事?」此言一出,又頓時覺得不妥,這樣豈不就是承認呂蒙傷重?
我卻並不何他在這上面糾纏,只是緩緩道:「容兒對我情深義重,只是時世所迫,吾不得不相負。倘若都督有個三長兩短,將軍事無可為,還望能帶她一起歸隱山林,讓她幸福渡此一生。」
高平不由的瞠目結舌,我知道他不僅在戰場上將我看成敵人,在情場上,也是欲除之而後快。聽我這樣一說,不大吃十斤,八斤才是怪事。等他清醒過來,才冷冷道:「先生是因為她才放過某?倒是十分的癡情,只是太輕看了某。」
「不敢。」我正色道:「將軍與她為報大仇,謀害關君侯,吾勢不能再與容兒相見。蘭素知將軍與她青梅竹馬,情根深種,還望將軍能好生待她。蘭誠心祝福二位,絕無半分虛情。」
高平苦澀一笑,道:「多謝。」見我不再說話,又道:「先生若沒有別的事,某就告辭。」
「等……」我伸手想要阻止他,卻又道:「罷了,將軍走好。」
高平卻又停下,道:「先生有話,一次說盡,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我輕輕拍了拍坐下戰馬的腦袋,替它捋了捋馬棕,隨口問道:「將軍覺得東吳諸將如何?何人可以接替呂大都督職位?」
在高平的心中自然是巴不得自己接位,那顯然沒有半分可能,當下仔細一想,搖頭道:「甘寧,周泰等將勇猛有餘,謀略不足,凌統,徐盛等人守一城一郡還可,若爭霸中原,圖謀天下,怕還多有不足。數人都非先生敵手,先生可以高枕無憂。」
我不以為然道:「陸遜其人,將軍可識得?呂都督稱病,謀襲荊州,他代都督職務,以恭卑言辭說動關君侯戒備之心,也還有幾分謀略。」
「關羽狂妄自大與他何干?」高平不屑道:「書生酸儒,靠得只是門族裙帶。」
「將軍此言甚是,陸家乃是江東望族,陸伯言又是孫氏女婿,蘭所料不差,假以時日,此人必為東吳軍中領袖人物。」我頓了一下,又道:「此人謀略不俗,實乃勁敵,吾可不敢掉以輕心。」
我抬眼看高平若有所思,便笑道:「此乃蘭與東吳之事,將軍久在軍中,蘭想多問些此人的事跡,既然將軍以為只是一介書生,倒是吾多慮了。」
高平回轉過來,點點頭道:「某與陸遜不熟,先生也問不到什麼。」
「那好。」我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高平也還了一禮,道:「告辭。」提轉馬頭,揚鞭而去。
李韋見高平遠去,不由道:「先生此番必是縱虎歸山,此人文武兼備,將來必是一大勁敵。」
我哈哈一陣長笑,然後才對著一臉不解的李韋道:「文節,你也知道他是一大勁敵,殺了豈不可惜?」
李韋猛然省悟,道:「先生是想讓他回江東與那個什麼陸伯言作對。」
「高平這個人,別的我不敢肯定,但有一點我有十足的把握。」我又輕輕地撫摩著馬頭,看著高平離去的方向,道:「他絕對不會甘心歸隱山林,做個清靜閒人。現在天下三分已經鼎定,曹魏與其有深仇,漢中王駕下又有我,他只能在江東憑著呂蒙的關係發展勢力。我已經為他點明是對手是誰,何去何從,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韋在一旁長長地歎息一聲,語氣之中充滿了惋惜之意。我轉頭瞪他一眼,問道:「你歎什麼氣?」
李韋看我半響,才道:「先生,容末將再對先生說一句真話。」頓了一下,又才道:「先生適才與高平說話的時候,無論表情,語氣都十分的誠懇,沒有絲毫的破綻。」我心中微微一樂,難道他也發覺我是一個演戲的天才?卻又聽他接著道:「特別是提到那個容兒姑娘的時候,更是聲容並茂,末將在一旁聽見,都是十分的佩服先生如此重情重義。原以為在這亂世之中,能遇見先生這樣情義為先的人,追隨左右,生平無憾矣。」說著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臉上神色陡然一變,倒不是因為李韋的言語冒犯,卻是自己的震撼,難道我真的已經被這個時代所同化?變得如此的陰險,深沉?
李韋見我默然不語,又道:「先生為國為民,其心無錯,只是手段,末將,末將….」我搖了搖手,沒有讓他說下去,因為放走高平,在我的心中隱隱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自然不能與他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