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所說的這一席話,馬良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漢家四百年的基業,劉姓皇帝在這些士人心中已經是根深蒂固,實在不敢去想旁姓稱帝,昔年王莽篡漢立新,不過短短三十載,而當年袁術稱帝不是也很快就被剿滅了麼?馬良將這兩個事例說與李蘭,最後道:「如此看來天下人心依舊思漢,未必便如先生所言。」
李蘭「嘿嘿」一笑,道:「當年袁術稱帝,是曹操聯合諸侯剿滅,而且中原戰亂,各諸侯多達十餘鎮,豈是稱帝時機?而今曹操已經一統中原,坐擁數州之地,帶甲百萬,天下莫敢爭鋒,他此刻如篡漢稱帝,何人起兵討伐?」
馬良默然不語,曹操實力強大,確實無人能敵,而且驕橫跋扈,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人所共知,如何能辯駁得了?只好喃喃問道:「那以先生之意,當今天下之勢……」
李蘭不等他問完,便張口答道:「三分天下,鼎足而已。」
馬良又微微一怔,不住咀嚼這短短的八個字,曹操挾持天子,一統北方,佔得一分;江東孫權,仰仗父兄之烈,憑借長江天險,又佔得一分;這剩下的一分卻是何人?莫非便是劉皇叔?馬良思量不得,又看向李蘭。
李蘭豈能不知他的心意,於是開口道:「曹操,孫權各佔一分。這還有一分,便是先生心目之中景仰的明主。」
「你是說劉皇叔?」馬良大為興奮,也不顧李蘭手上的油膩,拉著道:「在下便知皇叔必非池中之物,只是機緣未到,一旦得遇風雲,必然騰空化龍。寰宇之中堪稱明主者,捨他其誰?」馬良興奮片刻,卻又馬上黯然,微微搖頭道:「可是如今……」
李蘭不好意思地抽出滑膩的雙手,道:「雖然劉皇叔現在並無尺寸之地,但赤壁一役,曹,孫相爭,皇叔坐收取漁利。此時便當移兵油江口,先取南郡,再佔荊襄。稍作安頓,再南取武陵,零陵,長沙,桂陽四郡,廣積錢糧,以為根本。」
馬良正聽到興頭之上,卻見李蘭閉口不言,又不好催問,只好默默等待。那知過了許久,李蘭只是吃菜飲酒,再無開口之意。馬良無奈只好開口相詢,李蘭卻只是微笑,不肯再言。劉備進軍益州,這些都是後話,李蘭向馬良說了這麼許多,已經足夠,再說下去,豈不是連最後的進身之禮都沒有?這些話說給馬良聽,只換得頓飯之資,若是說給劉備,所獲何止百倍於此?
馬良卻不知李蘭心中打算,再三問之。李蘭只好起身,指著窗外道:「天色已明,在下不敢久擾先生。多謝先生盛情款待,這就告辭。」
馬良聽說李蘭要走,更是不肯,急忙挽留。李蘭又道:「吾與先生萍水相逢,得先生如此厚待,已是惶恐,豈敢再行攪擾?何況蘭乃是飄泊之人,還要遊歷四方求學,望先生成全。」
馬良見李蘭心意已決,也只好連聲長歎,最後道:「先生既然要遊歷四方,這身裝扮終是不妥。吾正做有新衣一套,就請先生笑納。」說著便喚來僕人去取。
李蘭本來就在盤算如何開口要點東西,不想馬良自己卻先說了出來,心中大喜,假意推辭一番,等到僕人拿來之後,便不再言。馬良又命人取來熱水,道:「就請先生清洗更衣,吾在外恭候。」
李蘭在江中泡過,雖被關興救起,卻不曾清洗過,走半夜山路,又出得一身臭汗,馬謖一劍又刺出不少血跡,渾身上下卻是髒得厲害,也難為馬良居然和他同桌吃飯。漢代衣衫自然與後世大相逕庭,李蘭弄得滿頭大汗,終於收拾妥當,才打開房門,卻見馬良就侍立在外,神色肅然。看到馬良如此看重自己,李蘭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心中也不住回想如何報答他一番。
馬良見李蘭出來,又打量一番,不由讚道:「不想先……」忽然覺得「先生」二字與他年紀甚不符合,乃改口道:「經緯如此俊朗,比我家五弟過之甚也。」以字相稱,無形之中,兩人關係又拉近一步。
李蘭也不管他是真心讚美,還是假意恭維,都照單全收,又再一次言謝告辭。馬良知道挽留不住,也只好相送至大門,仍依舊不捨,還要再行遠送。李蘭自己都不知道天下之大,該去何方,再三讓馬良留步。兩人正爭執不下,卻見一僕人跑來,道:「四先生,伊伯機伊大人來府中拜訪,五爺請先生前往。」
馬良聞言大為不悅,道:「不見吾此處也有客人麼?可回復五弟,稍候片刻。」那僕人正要退下,就聽李蘭喊道:「且慢。」伊伯機此人李蘭卻是記得,名籍,山陽人,原是荊州劉表幕賓,後跟隨劉備。蔡瑁幾番欲害劉備,都是此人先透露消息,使劉備得免,兩人算是故交,既然馬良有意投效劉備,何不就此讓他帶為引薦?也算是報答馬良的一飯之恩,於是李蘭道:「素聞伊大人與劉皇叔有舊,先生既然要投效明主,何不就去相煩伊大人引薦?」
馬良一拍腦門,恍然道:「哎呀,吾居然忘卻此中原由。」又對李蘭道:「既然如此,吾便不送經緯。」說著便連聲告罪。李蘭正求之不得,轉身就要離開,卻又被馬良喚住,正要詢問還有何未了之事,就見僕人牽著一匹駿馬而來。
李蘭身在後世,又不是草原大漠,根本就不曾見過馬,更何況此馬神俊不凡,通體雪白,無一跟雜毛,叫李蘭見後怎不艷羨?又聽馬良道:「經緯要遊歷四方,豈能無代步之騎?此馬隨吾多年,性情溫和,頗通人性,就送與經緯驅使。」
李蘭早就心花怒放,此番連假意的客氣都不曾,生怕馬良返回,乃道:「多謝先生。」便大步向白馬走去,及至跟前才想起自己不會騎馬,不由呆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