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桃花劫(重生)》風淺ˇ霄白慘烈記事(中)ˇ
裴王府是個詭異的地方。這詭異主要體現在裴言卿一走,王府上下就立刻沒上沒下沒大沒小,每個人看霄白的目光都飽含了同情,以及那一絲掩蓋不了的幸災樂禍。於此,霄白決定忽略不計。
晚飯自然是沒她的份的,於是她又不得不折回了狐狸的房間去解決那一堆甜點。三盤甜點下肚,一不小心給撐著了,她困得很,直接躺到了自家小塌上。
裴狐狸準備的甜點是朗月的特產,是用一種叫香歸的果子的汁水活著麵粉做的,香氣四溢,唇齒留香。霄白抱著被子瞇著眼看著房裡的燈百無聊賴。她習慣黑夜,可是那混球卻從來不滅燈,想來想去,她還是留著燈了,萬一他待會兒回來現黑乎乎一片不是難受了麼?
不知不覺,困意襲來,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相當安穩,迷濛中,她還做了個夢。
那是三月芳菲天,小村莊裡的一片高坡上的香歸都結了果,紅艷艷掛在枝頭。半大不小的霄白兩眼光,盯著高坡邊沿點點朱紅摩拳擦掌——這雖然是種野生的果子,味道卻很好,這兩天她四處找出路都失敗了,倒是被她找到這個地方,高坡上的果子已經被她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邊沿上還有幾束,她今天就是來度那幾個僅存的碩果的∼
「你、別過去了!」
臉色泛白的少年提著個籃子,眼裡帶著明顯的擔憂,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目光一動不動地鎖定在那個在高坡邊沿幹著相當危險的事情的女孩,籃子已經被他捏得快變形了。
「不要緊。」霄白繼續撩袖子,「你這個不會武功的公子哥閃遠點,看我的∼」
某個被鄙視了的公子哥兒把嘴唇都咬白了,拳頭捏得更緊。她這是血淋淋的鄙視啊,公子哥兒暗暗在心裡下了決心,以後絕對不能讓這個人看扁了!
霄白沿著邊沿搖搖晃晃走,也不知道是真的輕功了得,還是典型的老天爺庇佑,一輪都快走完了,硬是沒掉下去。
陽光很好,照得她的梢都變了色,她的笑也像是會光。某個公子哥兒一不小心看愣了眼,沒注意到朝他飛來的果子,結果——被砸到了。
「喂,小卿兒,你什麼呆!」霄白在邊上抱怨。
被叫做小卿兒的某人臉色不佳,很後悔一不留神讓她拐去了自己的名字,拐去就算了,居然去了兩個字加了兩個字,好端端的裴言卿被叫成了小卿兒!
「你!」他面紅耳赤,這個可惡的人,她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告訴他。
——你可以叫我恩公,或者恩公大人啊,女俠啊,女菩薩啊。她是這麼說的,讓人氣得牙癢癢。
「啊——」
也許是笑得太得意了,霄白一不小心踩了空,差點兒跌倒。
公子哥兒的第一反應是白了臉,趕忙把手裡的籃子一丟,直接朝邊沿跑了過去!
「你小心點會死啊!」他的聲音是少年特有的沙啞,這會兒明顯是被氣急了,吼出來的氣勢嚇人一跳。
「……哦。」
霄白理虧,小心地跨過剛才害她險些掉下去的石頭,拽拽公子哥兒,朝坡上走了下去。這個公子哥,本來挺柔和的一個人,怎麼住了幾天,變得越來越暴躁?脾氣也越來越差了……她癟癟嘴,沒走幾步就見著公子哥兒捂緊了肚子,臉色蒼白,額頭上起了一層汗。
「你怎麼了?」是他的病又作?不像啊,倒像是扯裂了傷口的樣子。
「沒事……」公子哥兒擺明著死要面子。
「我看看。」她動手。
「不要!」公子哥兒反抗。
「你打不過我。」霄白揚眉。
「……不要。」
「那我撕衣服了?」霄白認真建議。
公子哥兒的臉色本來是泛白的,這會兒開始泛紅,泛紅,泛紫,最後泛青了。他拽著自個兒的衣襟,防備地看著完全不是開玩笑的霄白,最後咬牙道:
「回屋子!」
回屋子就回屋子。霄白翻了個白眼,這個人的規矩怎麼就那麼多?不就是看看有沒有傷口嘛。
回到屋子,公子哥似乎是糾結了很久,終於保持著幾步的距離臉色僵硬地開了口:
「我上次摔下來的時候的確有些傷口在身上你沒看到,不打緊,馬上就會好了。」只要你別再出什麼亂子。
「我幫你上藥。」霄白咧嘴,上次的藥還好沒用完,還挺有效的,不比林音配的差∼
「不要!」公子哥的眼神糾結了。
「為什麼?」
公子哥臉紅了,半天擠不出一個字。
「你真的很麻煩。」霄白狠狠皺眉。她從沒見過那麼彆扭的人,往常在摘星樓,哪個不是只要她一句話,那個人就照辦?
「你出去,我自己上藥……」
「……」無視。
「你!」
「乖。」
霄白終於被他磨磨蹭蹭消磨光了耐性,趁著公子哥反應不過來,一記手刀劈下去!力道正好,不輕不重不至於讓他暈倒,正好讓他暈眩一下,讓她有時間把他推到床上去,利索地解決傷口的事兒。
***
彼時正是日落時分,餘輝漫天,晚霞如錦。三月的風溫溫涼涼地吹進屋子,捲起了窗旁的柳枝。
裴言卿腦袋嗡嗡響,眼裡的景致都有些變形,看到的聽到的東西多半都變了味兒,無論是夕陽,是春風還是柳芽,無論是\奇\她的笑臉還是她眼睫彎\書\翹的弧度,紅的如霞,綠的如錦,耀眼得讓人呼吸不暢,他徹徹底底地迷失了。
一夢三四年,今日還未醒。
一杯涼酒下毒,晚歸的人默默坐到了桌邊,垂眸無聲地笑。
燈如豆,夜,已深。
***
清晨。
霄白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嘴角是咧著的,向來是昨晚太過搞怪的夢的緣故,她揉揉有些僵硬的臉,迷迷糊糊打量著四周。
唔,白天了,有陽光。燈已經滅了,桌子旁邊還坐著個人喝著茶。那個人錦衣如雲,黑如墨,臉色稍稍有些蒼白。
裴、裴言卿?
……
尷尬,要命的尷尬。
裴言卿的目光並沒有落到她身上,加上她剛才醒來的動靜其實不是很大。霄白在傻乎乎盯了他一陣子無果後,很鴕鳥地把腦袋縮回了被窩裡面。
她用行動告訴他。——我沒有醒來過。
霄白窩在被子裡混亂地思考著:昨晚的夢應該是以前的記憶,可是為什麼記憶和現實差那麼多呢?那個少年裴言卿明明那麼容易臉紅,明明稍微逗一下就氣得臉都會紫,明明是臉上凶巴巴其實心裡頭軟綿綿,稍微裝一下可憐就會讓他翻著白眼乖乖來摸頭。她還記得當初把他按到床上查傷口,上完藥後那幾天他見了她都跟見了鬼一樣,看到就閃人啊。那麼害羞的一個彆扭少年,到底是什麼混蛋東西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恐怖模樣啊啊!
老天爺是個神經病,原來真的不假。它總是給你相反的東西,構成一個妖孽的世界。
一個房間,只要靜下心去聽,其實彼此的呼吸都是可以聽到的。霄白想不通,難道是回到這世界後的日子太過安逸,讓向來淺眠的她連基本的防備都給丟了呢,還是因為他進來毫無惡意,所以不大容易察覺?
尷尬,絕對是見鬼的尷尬啊。
「醒了?」不慍不怒的聲音。
霄白不出聲,沉默。
……
……
「……嗯……」
她認命地睜開了眼睛,對上裴狐狸一雙無波無瀾漆黑得讓人心慌的眼,小心肝開始跳。
「嘿嘿,裴狐、王爺,你回來了啊。」
霄白乾笑,眼睛開始亂瞄,先看到的是自己放在床頭的昨天晚上解下的綠衣服,而裴狐狸昨天準備的紅衣服還疊得好好得放在桌邊呢。怎麼辦?當著他的面穿綠衣,那是血淋淋的挑釁啊挑釁,他不藉機整她才怪!
「起來吧。」裴狐狸微笑。
霄白的小心肝哆嗦了,眼神奇慘無比地在遙遠的紅衣服和床邊的綠衣服指尖徘徊著,最後認命地拿起了綠衣服披上了,下床,乾笑。
「坐。」裴狐狸笑得越溫文爾雅,伸手比了比身邊的座位。
霄白的心像是篩子上的黃豆,哆哆嗦嗦扒著邊沿,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她戰戰兢兢走到桌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眼神飄啊飄,不敢正眼看。
「喝茶。」
裴狐狸優雅地伸出手,拿過茶壺替她斟了一杯茶,笑容可掬。
「……」
霄白決定不喝,萬一有藥就玩完了,別下個麻藥什麼的,然後把她捆起來抽打。
「不想喝?」裴狐狸似笑非笑。
「……」霄白利索地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出息是什麼?對不起,她不知道。
沉默。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了屋子裡,在地上斑斑駁駁投亮了一片樹影間隙,隨著外頭的風跳躍著,好幾束找到裴言卿的身上,好看得緊,畫面要死的和諧。
霄白覺得,她才是這個和諧的世界裡唯一一個不和諧的東西。越早滾蛋越好。
這廂,裴狐狸又斟了一杯茶。霄白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動接了過來,喝掉。
再斟,再喝。
其實剛剛起床是挺渴的,只是三杯茶下肚也差不多了。加上房間裡這詭異的氣氛,霄白終於穩住了哆嗦的心,開始安撫這只雖然表面上風淡雲輕你我哥兩好,但是實際上恐怕已經炸毛的狐狸。
「那個、我那天晚上啊,是想去查一些事啦啊哈哈,所以才走的……」
裴狐狸微微一笑,替自己斟了杯茶。
「那天晚上你睡了嘛∼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擾呀,你身體那麼差咳咳,多休息好!」
裴狐狸繼續微笑。
「後來,後來師父出了點事,我就留在摘星樓幫了點小忙嘿嘿。」
微笑。
「……狐狸,對不起啦。」
沉默。
能說的都已經說了,霄白已經洩氣了,看來他是不打算原諒她了,悲劇啊。
「你這次是打算待幾天?」裴言情總算是開了口,語氣淡淡的,全然沒有記憶裡那個少年的氣急敗壞。
「估計是到師父回來啦。」
「呵。」
狐狸低眉一笑,這下是打算徹徹底底當她空氣了。霄白這才現說錯話了,後悔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想來想去還是癟癟嘴招供:
「狐狸,師父有危險,我不能不管的。你再生氣,我也……沒辦法。」
裴狐狸抬起頭,一瞬間,他的眼裡劃過一些什麼,轉瞬即逝。
轟隆隆——晴好的天又打雷了。霄白的小心肝又被老天爺給提了上來。狐狸的樣子,好像是真生氣了……
「你當我裴王府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裴狐狸挑眉,眼眸漆黑。
「我……」
「霄白,你是真傻,還是……」裴狐狸輕輕放下了茶杯,盯著她的眼,「裝傻?」
「……」
「前幾日段陌來,以你不在為由,搜查裴王府。」
「啊……」
「我裴王府,還是第一次被人從裡到外翻。只要有一點點漏洞,足夠段陌藉機揮,讓我人頭落地。」
霄白沉默了。
「霄白,我說過不逼你就絕不會逼你,可你……也不能揮霍得……」
裴言卿的臉上帶著笑,可是那雙眼沒笑。
那雙眼水潤水潤的,有淡淡的光澤,像是最好的琉璃。
被那樣一雙眼盯著,霄白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樣,什麼都原形畢露了。她其實知道,她一走,裴王府就不會輕鬆……否則,否則她怎麼會急急趕回來呢?不是想湊熱鬧,不是想幹什麼,只是愧疚,愧疚啊。
而眼前這個人,他其實很包容她,他都可以縱容她在摘星樓上門的時候斬殺裴王府的人的時候,讓她在一邊看著就好……
「裴狐狸……」她咬牙。
裴言卿卻只是笑了笑,他說:「霄白,你該試試給自己第二條路的。」
「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霄白覺得,裴狐狸的笑,怎麼看著卻好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