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蕾依舊默然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我們。我推了推何婉清,輕聲說:“你去看看天幼吧。”
何婉清從我身上移開,走到花蕾面前,蹲下,伸手擦掉花蕾臉上剩余的眼淚。她輕聲對花蕾說話,然後牽起花蕾進衛生間。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們,不知道該干什麼。我想離開,卻發現已經遠遠過了末班車時間。今晚,從開始到現在,我不知道經歷了多長時間,直覺告訴我,仿佛整整一夜都在哭泣。
仿佛,一切都是夢。
我從包裡掏出煙,繼續點上。
何婉清幫花蕾洗好後,讓她先上床睡覺。然後她叫我也去洗臉。
我說:“不用了。”
她過來拉住我的手,把我帶進衛生間。我們距離很近,我能感受到她每一根頭發的跳動和內心的呼吸。何婉清給我拿毛巾,幫我放水,不說話。
我說:“我喜歡上你了。”
何婉清用詫異的眼神看我,沒有回答。
我說:“我說的是真的。”
她說:“你先洗臉吧。”然後,她走出了衛生間。
我洗好臉出來。何婉清坐在沙發上,神情迷惘,仿佛經歷了恍若隔世的事。我緊張的過去,坐在她身邊。
何婉清問我:“你手還痛嗎?”
我說:“不痛了。”其實,我並沒有在意到底有沒有痛。
她說:“今晚你就睡在這裡吧,太晚了,已經沒車回去了。”
我固執地說:“我剛才的話你沒聽到嗎?”
沉默。過了一會,何婉清開口說:“我知道,可是你還小,要好好讀書。”
我說:“你別認為我小,我不是孩子。”
她說:“我們兩個不可能,你都看到我是什麼樣的人了。”
我倔強的說:“我不在乎。”
她說:“不要孩子氣,你會後悔的。”
我激動地說:“我不後悔,只要你要我。”
她說:“你太年輕了,我會傷害你的。”
我說:“我不管。”
沉默。
“不要講這些了,你晚上睡書房裡的那張床吧,我已經把被子鋪好。”何婉清岔開話題說。
我難過地說:“不要這樣子好不好?我是認真的。”
然後我固執的把頭靠在了她懷裡,緊緊抱住她。
我一邊哭泣一邊說:“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她抱著我,久久沒有說話。我不知道在她懷裡哭了多久,不知道對她說了多少遍“我喜歡”,最後睡著了。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被子。何婉清沒有在我身邊,我想她是進房間睡了。我看了看手機,已經凌晨五點。四周很靜,仿佛昨晚沒有發生過那些事情。但是,一想到這裡,我心跳得厲害。
我記得自己昨晚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以及何婉清的每一個表情。我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太沖動了,不知道會帶來什麼後果。
像大醉後的清醒,像受傷後的痊愈,像沖動後的冷靜,我想起昨晚發生的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何婉清的臉深深留在我腦海裡,我害怕不能再見她。
我想我是真的喜歡她。
想著想著,我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後,天已經很亮。我看了看何婉清的房間和花蕾的房間,門都關著。她們都還沒有起床。
我輕輕地起來,抬手時發現被煙灰缸砸過的手臂很痛,連抬起來都困難。我只能忍著痛疊好被子,臉也不洗就出了門。
下樓梯的時候,眼淚情不自禁的從我的眼裡流了下來。
回到學校,我沒有想找任何人傾訴的欲望,即使李准也不想。
李准依然不在寢室。其他人問我昨晚為什麼沒有回來。我勉強朝他們笑了笑,騙他們說到同學那裡去了。
我只想睡覺,從早上睡到晚上,再到早上,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不知道是做夢還是臆想,睡覺的時候,我想到了父親和母親。
父親騎著一輛半舊半新的老牛車,前面坐著我,後面坐著三姐和四姐,四姐坐在三姐裡面,三姐用雙手護住四姐,然後緊緊抓住父親的腰。我們坐在車上很開心,父親正載著我們到外婆家。
我和三姐四姐都知道,到了外婆家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路上,有人對父親說:“你這輛自行車抵得過菲亞特(以前的一種出租車)。”父親很開心的笑了。
我見到路邊有許多稻田,稻田裡飄浮著大片大片金黃黃的稻子,一副豐收的景象。我問父親:“爸,我們家的稻田在哪裡?”
父親用單手騎車,抬起一只手指著遠方說:“在那裡。”
我朝著父親指過去的地方看去,依然是金黃黃一片的稻子,分不清哪塊地是自家的稻子。
可是,我說:“爸,這麼多稻子怎麼吃得完?”
父親笑著說:“吃不完才好。”
我也跟著父親很開心的笑,一路上都笑,仿佛一夜之間,從童年笑到老年。
母親正背著我上路,我昏昏沉沉地趴在母親背上。夏日午後,烈日從頭頂射下來,熾熱,狠毒,讓人無處躲藏。
我身上不知生了什麼病,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豆子,奇癢無比。母親急促的喘息聲轉化為汗水透過她的背傳到我身上。
汗水使得我不時地從母親的背上滑下去,母親走幾步路,就要把我往上推一點,每推一次,她的喘息聲也吃力一次。
我有氣無力的對母親說:“媽,我頭暈。”
母親說:“孩子,忍耐一下,很快就到醫院了。”母親的腳步不自覺的加快,喘息聲也越來越吃力。
我說:“媽,停下來休息會吧,你背不動了。”
母親說:“沒關系,很快就到了。”母親低著頭一路向前走去,一刻也不停下。
我說:“媽,我癢。”
母親說:“孩子,我知道了,再忍耐一下,就到了,到了醫院就不癢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昏昏沉沉地感到還是趴在母親背上。胸口和母親的背粘在一起,都是汗水。
我問母親:“媽,到醫院了沒有?”
母親說:“很快就到了,再走幾步就到了。”
我說:“媽,我頭暈,我什麼都看不見。”
母親說:“孩子,醒醒,不要睡著,已經看到醫院了。”
可是,我感覺一直都趴在母親的背上,隨著母親的腳步跌上跌下,從來沒有下來過。
這一路,我趴在母親背上,仿佛走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