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二副食的門口已經排了長長的一條人龍，起碼也有幾十號人，亂哄哄的，異常的吵鬧。李漢一看，心下便已瞭然，知道是起早排隊來賣大果子的。
在八零年之前，人們要想吃點什麼東西，都得拿票到指定地點來賣。而且數量還有限制，就比如說眼前這個，一斤糧票能換十跟果子，每個人最多就買十根，家裡人口多的要想吃上這口，那就得多派幾個人來排隊，如果實在不想排隊，或者是時間緊急，那就沒辦法，只得找倒騰糧票的人。
這些倒騰糧票的人數不少，輪番排隊，先用糧票換完果子，然後有人專門負責在旁邊尋找對象，看你著急又想吃果子，就把你領到一旁，一斤半糧票換十根果子，若是看你實在著急的話，那就二斤換十根，總之是因人而異，見機行事。
小六兒沒在二副食門口停留，和排隊的幾個人打了聲招呼後，領著李漢來到了二副食的房後，李漢見那裡有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在和一個中年人交易。
這個小姑娘長著一雙杏眼，小鼓鼻樑，圓臉蛋兒，再加上頭頂梳著兩個翹辮兒，看上去就帶著野氣。在她的腳旁，有只大盆，裡面海海滿滿的裝著一下子大果子。
站在他對面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在央求她：「小妹妹，我家有人生病了，想吃果子，排號時間還來不及了，你就照顧下，一斤半換我十根吧，我就這些了。」
「不行，要是都照顧我還不得賠本啊，就二斤換使十根。」小姑娘說話來挺橫，邊說邊用那雙杏眼瞪著面前穿著嗶嘰中山裝的男人。
「一斤八兩，不行我立馬走人！」中年男人明知道眼前的小丫頭在拿自己當怨大頭，有些腦休成怒地道。
「你走你的唄，誰留你了？」小姑娘不干示弱，毫不退讓。
中年男人見狀，猶豫了片刻，伸手從兜裡掏出一張兩斤面額的地方糧票：「你是真黑啊，下次我自己排號去，讓你一兩也掙不著。」
「那是你的事，我就這規矩。」小姑娘接過糧票，用油花花的小手給中年人揀了十根果子。
中年男人看著手裡高價買來的大果子心裡很是不舒服，想再損小姑娘幾句，卻瞥見小六兒和李漢走了過來，便壓下了火氣，走出幾步後，還是嚥不下這口氣，威脅道：「小丫頭騙子，你等著，我告你去，讓你敢在這投機倒把。」
「快滾吧，怕抓本小姐還能幹這個。」小姑娘不屑地撇起了嘴巴。
「媽的，你嚇唬誰啊，老子捅了你。」小六兒說話間又亮出了刀子，這小子看上去玩刀的手法很順，一抖腕子，彈簧刀刃啪地彈了起來。
中年男人見狀立刻變了臉色，一溜煙的沒了影子。
「別動不動就拿刀子比劃，要是叫公安見了，不還得驚動孫局長麼。」小姑娘沉著臉道。
「我不是生氣嘛。」小六兒見小姑娘在李漢面前數落自己，很沒面子地辯解道。但還是收起了彈簧刀。
「他是誰？你領他來幹什麼？」小姑娘發現了小六身邊站著的窮酸李漢。
「哦，鳳子，他是大哥朋友的親戚，大哥叫我領他到你這吃點果子。」小六邊回答邊咧嘴。
「我大哥朋友的親戚？」小姑娘上下打量著李漢，目光中滿是驚詫。
李漢對剛才小姑娘的表現沒有什麼好印象，沒有同情心，像個十足的女流氓，見她不停的看自己，以為就憑自己這身裝扮，肯定會遭到她的白眼。
沒想到小姑娘看了幾眼李漢，居然彎腰從地上的盆裡抓起兩跟果子遞到李漢面前：「吃吧，還熱著呢，不夠盆裡有，自己動手拿。」
小姑娘的舉動讓李漢吃了一驚，看他剛才因為二兩糧票都爭爭講講，想不到對自己卻是這麼大方。
「拿著呀。」小姑娘見李漢楞著不接，催促道。
「別客氣，這是大哥的親妹妹趙鳳。」小六介紹道。
漢一楞，見趙鳳將果子舉在自己面前，盛情難卻，便接過了大果子，想起趙喜寶確實說過他有個妹妹，沒想到竟是這般的刁蠻，簡直像個小太妹。正想著卻聽小姑娘道：
「你是農村來的吧，什麼親戚是我哥哥做的朋友啊。」
「我表哥是趙大哥的朋友。」李漢看了眼趙鳳道。
「那你那個表哥看來和我哥關係不錯啊，呵呵，吃吧，在農村一年也吃不上回果子吧。」小姑娘倒沒刨跟問底的問李漢所說的表哥是誰，笑著讓李漢快吃東西。
聽了這話，李漢弄明白趙鳳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大方了。她顯然是看自己是農村人，在可憐同情自己。按說，這說明趙鳳心地不懷，可李漢哪能讓一個小姑娘看不起？
他俯身將手裡的大果子放進了盆裡。本來他對這玩意也不感興趣。
「你怎麼不吃啊。」趙鳳很是出乎意料。
「我現在不餓，不想吃。」李漢順口答了句。
趙鳳聞聽詫異的看了李漢一眼，心裡覺得這個農村小子有點另類。而這時，幾個大小伙子跑了過來，每人手端著一隻白盆，盆裡的果子還騰騰冒著氣。
「鳳子，今天弄這些差不多了吧。」當先到的開口問。
「嗯，夠了。」趙鳳抬起手腕，手脖上居然帶著塊女式的上海手錶，她看了看時間：「七點十五了，那幫排隊的傢伙這下該著急了吧。」話音未落，就見一群人匆匆忙忙的朝這邊奔來。
上班的時間開到了，原本在二副食排隊的人沒有耐心在等下去，家裡條件好的就紛紛跑到這來寧可多花幾兩糧票也要吃上一口。而小趙鳳掙的也算辛苦錢，每天得起早叫人去排隊，就等這這刻好賺一筆。
一瞬間，趙鳳生意火暴。經過一翻亂哄哄的討價還價，一大盆外加剛才續上的果子剩了沒幾根。本來這幾跟果子有好幾個人想買，可趙鳳說什麼卻不賣了，回頭朝李漢道：你到底吃不吃啊，要不可就沒了呀。
「小妹妹，我真的不餓，你賣了吧。」李漢覺得這小丫頭雖然楞了點，可對人很守信用，但李漢實在沒興趣去幹嚼幾根破果子。這玩意在李漢前生早就吃夠了。
「他不吃就給我吧，這五根我出八兩糧票，給我，我出一斤…。」物以稀為貴，幾個滿臉肥肉的傢伙居然爭搶起來。
「別吵，沒你們的份了，大娘，你想買果子呀。」趙鳳目光落在了一個正要轉身離去的老太太身上。
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聽見趙鳳叫他，緩緩地回過頭，苦笑著搖頭道：「買不起啊，老頭子病了，想吃果子，可人家都出一斤買五根了，我還是回去排隊去吧。」說著，轉回頭要走。
趙鳳二話沒說，用手抓起盆裡僅剩的五根果子跑過去：「大娘，這果子本錢給你。」
「真的？我可真就半斤糧票」老太太驚疑的看著眼前的小丫頭。
「看你就不是撒謊的人，我說的是真的。」小姑娘將果子放進老太太手裡端著的盆裡，接過她手裡半斤皺巴巴的糧票走了回來。
「有病，放著一斤不要買五兩。」沒撈著果子的幾人沮喪地嘟囔著走開了。
看著眼前這幕，李漢心中對小姑娘剛見面那種斤斤計較的嘴臉徹底的消失了。這個野丫頭，不但守信義，還很善良。
「讓你不吃吧，這回都沒了，你可別怪我啊。」趙鳳站在李漢面前攤了攤手道。
「沒事，我真不餓。」李漢朝她笑了笑。
「你就是餓我也沒辦法了，呵呵，等我哥哥回來吧，讓他請你吃好吃的。」趙鳳說著皺了下眉頭，道：「對了，我哥他幹什麼去了，怎麼這麼長時間沒回來。」
「我也不知道，他就說有事叫我等他然後就走了。」李漢說罷心裡也暗自焦急起來，出來這麼長時間了，醫院裡這時候肯定人多，老爸不醒才怪，可別時間長急出什麼毛病來？這小子跑哪找老黃去了，咋還不回來？
就在李漢心中焦急的當口，醫院門口圍了很大一幫人。杏和子臉紅脖子粗的對著看熱鬧的人鼓著塞幫子，口裡「一…一」老半天也整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