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小隊的駐地在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小村落中,這裡離那個殘破的城市只有不到三十公裡。小村落四面環山,座落在山間盆地,村後有一條小溪流過,村子整體規模不大,房屋多是土木結構,建築十分簡陋。駐扎在這裡的只有五百名人類士兵外加一個紅塵小隊,平民也不是很多,只有兩百多戶千余口人。村落三面的山坡是一塊一塊的梯田,種植著人類目前最需要的糧食和藥草。化學藥品固然效果好,但在這個每天都有大量人員傷亡的年代,一切醫藥用品自是多多益善了。
這個村落沒有建設價值,因為它正處在魔族和人類的戰線之中,隨時可能被魔軍襲擊,化為一片廢墟。雖然村子的地理位置算得上比較隱蔽,但魔族的空中巡邏兵還是隨時可以發現這裡的。住在這裡的平民多是沒來得及撤到大後方,又或是城市被毀時逃到了山裡,後被紅塵小隊給找出來聚集到一起的。
村子四面都建有三米高的土木圍牆,圍牆交接處則是用石塊壘起來的雕堡,雖然這樣的防御工事在魔族的魔法彈和投石車面前顯得不堪一擊,但總是聊勝於無,普通的人類士兵還是需要掩體來保護他們脆弱的肉體的。
村子裡普通士兵的武器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火器,每人的標准配置都是一長一短兩把槍,外加槍刺、匕首,雖然在冷兵器搏斗時人類士兵和魔族士兵相差不止一等,但七個訓練有素的人類士兵還是可以干掉一個魔族普通士兵的。貴族的話,則需要更多的人類士兵。
迫擊炮、火箭筒、重機槍等重型火器這裡也有相當一部分,但彈藥補給卻無法跟上,當真被魔軍正面強攻的話,估計半個小時之內重火器的彈藥儲備就會全部打光。輕火器雖然能一陣,但殺傷效果卻不如重火器好,到最後還是必須與魔軍展開肉搏。
簡單說來,如果魔軍由一個三等公爵領隊,只需要兩百魔兵就可以將這個村子裡所有人全部殺光,有希望逃掉的只有紅塵小隊的高手,而如果是二等公爵的話,那就連紅塵小隊都會全軍覆沒。
不過魔族現在並沒有那麼多高等貴族,所以沒有哪個高等貴族會閒得沒事來突擊這個並沒有多大戰略價值的小村子。
紅塵小隊回到駐地後雨就停了,村子裡四散著泥土的芬芳,村中主道上鋪著的青石板被雨水淋得干干淨,亮得可以照出人影來。
現在,紅塵小隊的十一個隊員正在紅塵的軍帳中,圍著撿回來的裸男,議論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肯定,他身上沒有任何魔法波動。”雷神父斬釘截鐵地說。
“不會吧?”年輕的天師道道士魔紅撓撓後腦勺,迷惑地說:“他到底是什麼人?沒有任何魔法波動,甚至連經脈都沒有。整個身體裡完全是空的,這種體質,百年不遇呀!”
“的確,他這種體質,不能練魔法,不能修道,就算我給他初擁,他也只能成為最低等的喪屍。”布朗#83;科德拉克說。
“嘿嘿,長得像個神仙中人,其實呢,卻是個垃圾中人,這種身體,當兵都沒力氣,沒有經脈,全身會虛軟無力,看來他是個只能拿筷子吃飯的廢物啊!”李蕭皺著眉頭說。
“怎麼辦?隊長,這種廢物我們要養著嗎?是不是扔了完事?我們沒有多余的糧食喂他,打起來的話也沒有多余的人手照顧他。”向雲已經開始後悔把這小子救回來了。
紅塵冷冷地看著床上已換上一襲干淨的軍裝,仍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淡淡地說:“救回來了,就養著吧,就當養條狗,打起來的話不用管他。你們先出去吧,我再來為他檢查一遍。”
魔紅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隊長,你該不會看上他了,想把他‘就地正法’吧?”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魔紅怪叫著倒飛出了帳篷,其他人都哈哈笑著,爭先恐後地跑出帳篷,風魔鈴月離去前對紅塵伸出舌頭做個鬼臉,紅塵神情漠然,卻作了個打人的手勢,鈴月飛快地跑掉了。
紅塵坐到小凳子上,木然地看著昏睡的男子,他昏睡的樣子恬靜如嬰兒,呼吸時不帶任何人間煙火味,光潔漂亮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給人一種極其柔弱的感覺,就像是新生的嬰兒給人的感覺一樣,惹人憐愛。
“憐愛?”意識到自己心中閃現了這個詞時,紅塵不禁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我怎麼會這麼想?我不是沒有感情的人嗎?我這樣一具人造的殺人機器,又怎麼會對人產生憐愛的感覺?怪了……不過這個男子,為什麼會像新生的嬰兒一樣?在那樣骯髒的下水道中,皮膚如嬰兒一樣柔嫩,為什麼全身沒有一絲疤痕?如果他是遇到了魔兵的襲擊,不可能不留下傷痕的,為什麼會這樣?”心裡想著,一雙玉手交疊放到男子胸前,掌心綻出淡淡的白光,將一道柔和溫暖的內力輸入男子體內。內力一進入男子體內便像從水龍頭裡噴出的水一樣,毫無軌道地四散流開,脫離了紅塵的控制。確實沒有經脈,只有沒有經脈的人,內力才無法順著水渠一樣的經脈流動。不過紅塵控制內力的方式與一般修行者不同,她可以將內力凝成細絲,以五指操綻放出體外的內力,就像木偶師手中操縱木偶的絲線一樣。紅塵再次輸入一道內力,不過這一次,她以細絲的形態將內力輸出,保證五指對內力絲的操縱權,這道內力於是化成了三千縷內力絲線,在男子體內探索著。
雖然男子體內沒有經脈,但這三千縷內力絲線並不需要經脈來維持其流動,紅塵五指輕顫,很快地就探明了男子體內的情況。男子的身體還算健康,髒器沒有任何毛病,大腦功能也很正常。這樣一個如初生嬰兒一樣沒有受到任何污染,身體無比健康的人為什麼會沒有經脈,沒有魔法波動呢?
紅塵感到很不解。當她再次仔細地用內力絲線探查男子體內時,她感到了一絲異樣,內力絲線在男子丹田處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繞開一個很小的點,向前方探去。就是這樣一個極難被發現的停頓,讓紅塵感到了異樣。為什麼內力絲線會避開那個點呢?又一次地探查後她發現,那是一個幾乎只有針尖大小的點,裡面似乎藏著什麼東西,讓紅塵的內力絲線無法穿過,只有避開。紅塵馬上來了興趣,能讓她的內力絲線無法穿透而只能避開的東西不多,只要是物質,她的內力都能穿透,不能穿透的,只有“氣”了。屍氣、妖氣、魔氣等等。這樣看的話,這男子體內似乎存在著“氣”。她探查了一遍又一遍,卻使終無法弄明白究竟是什麼氣,那個點的體積實在太小了,她只能弄清楚,那個點是一個類似繭一樣的存在。外面由一層不知名的絲狀氣纏繞包裹著,繭裡面的東西,就不得而知了。
忙碌了兩個多小時,天色已漸漸黑了。紅塵收回內力,擦掉額頭滲出的細密的汗珠,長呼一口氣,發現自己的功力在這段時間起碼損耗了五成,不由大感訝然,“我竟然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如此大費周章?”她開始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理解了。
正困惑時,帳門被打開,風魔鈴月的小腦袋伸了進來:“隊長,開飯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
村中的一塊比較寬廣的空地上擺了許多圓桌,軍隊就是在這個地方吃飯的。除去站崗警戒的二十名士兵,剩下的四百八十名士兵全聚在這裡,四百多人一起吃飯的場面倒也熱鬧非凡。軍中不許喝酒,士兵們就拿著海碗以白開水當酒,故作豪爽地大喊干杯,然後一飲而盡。
紅塵小隊十一個人圍在一張桌子上,菜很多,山中的野味本來就多,菜餚不成問題。飯則是限量供應的,來自西方的隊員們都愛上了中餐,裝模作樣的拿著筷子夾菜,成功率居然很高!兩個吸血族本不用吃這些煙火之物,但他們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中餐,吃得不亦樂乎。最不需要吃飯的就是神族的向雲和天使席拉了,但這兩個家伙卻是吃得最多的,沒辦法,神族的胃是無底洞,既可以一百年不吃,又可以一次吃一百年的東西。所以紅塵小隊這一桌,吃起來速度是最快的,幾乎每個人都在拚搶,下手慢了就只有喝菜湯了。
風卷殘雲似的,滿滿的一桌菜被紅塵小隊隊員們飛快地干掉了。李蕭以猴子最常用的姿勢蹲在椅子上,一手撓腮一手拿著一張紙巾擦嘴,賊笑著問:“隊長,和裸男呆了這麼長時間,您一定仔細地、充分地檢查了好幾遍吧?有沒有查出什麼來啊?”
紅塵面無表情,好像沒有聽出李蕭話中的譏諷之意,淡淡地說:“倒是查出一些東西。”接著把裸男體內的異樣說了一遍。
“這麼說,真有點奇怪呢!”向雲若有所思地說。
“難道他不是普通的裸男?難道他是隱藏了神秘力量的超級高手?”李蕭一驚一乍地說。
“你就不能稍微正經一點嗎?”美麗的吸血小姐火奐#83;德庫拉白了李蕭一眼,李蕭馬上賊笑著說:“是是,美女有命,小生哪敢不從?”火奐無語。
“值得研究啊!”狙擊手藍風最擅長觀察,對一切神秘的東西都有非常大的興趣,人送外號“研究生”,當然,與“煙酒生”諧音,因為他不但是個煙囪,還是個酒鬼。
“研究的問題先放下吧,剛剛上頭傳來指示,讓我們把方圓百裡內仔細巡查一遍,看看有沒有魔族軍隊駐扎,如果遇上小股的,我們就順手滅了,大隊的只要標明具體方位,一個星期後聯軍會派一萬人的軍隊來收回市。”魔紅說。他是小隊的聯絡員,天師道的“水鏡傳聲術”是所有修道門派裡最適合作遠距離聯絡的法術,幾乎每個天師道的道人都是隊伍裡的聯絡員。他所說的市,就是那座殘破的城市了,那本是一座非常繁華的大城市,但在兩年前,卻因一次莫明其妙的戰斗成為空城,後又在接連幾次與魔族的交戰中毀壞大半。不過市的地理位置具有一定的戰略價值,雖然不是十分重要,但棄之可惜,所以聯軍打算派出不多的軍隊來收回重建。
“那麼,我們今晚七點出發,在市周邊展開巡邏,巡邏時間為六個小時。”紅塵冷冰冰地下令。
李蕭右手蒙住眼睛,痛苦地道:“天哪,又要加班……”
※※※
他醒了過來。
悠悠地張開眼,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身下躺的床很柔軟,床單很干淨,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好像是一頂帳篷,四壁是環形的,頂上也是半球形的,床旁邊好像有一個衣櫃,沒有櫃門,裡面那些東西是什麼?哦,好像是女性的內衣。從那個黑色的BR看起來,它主人的胸部好像不小。不知道那些內衣香不香,不過從床上的香味看來,那些內衣也應該很香了。
他忽然一笑,自己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想法?
時間應該是夜裡,或者是凌晨。四下應該是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光亮,可是他卻能非常清楚地看清帳篷裡的每一樣東西。
“這是哪裡呢?我怎麼會在這裡?”看清了周圍的環境,他毫無理由地認為自己非常安全。安全的情況下,他就開始啄磨一些問題了:“好像很多事情記不清了,不對,應該是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見鬼,既然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為什麼能這麼平靜?我不是應該害怕嗎?害怕?害怕又是什麼東西?我好像從來沒有害怕過……不對,既然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從來都沒有害怕過?不要急,對,我有的是時間想清楚這些問題……咦,我怎麼會知道我有的是時間?難道沒有什麼特別著急的事需要我做嗎?想不通,啊,頭好痛……”他抱著頭呻吟起來,劇烈的頭痛像潮水一樣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他的痛覺神經,讓他忍不住在床上翻滾起來。
忽然一只冰涼的手按上了他的額頭,手上發出淡淡的白光,如絲線一樣鑽進他的額頭,他感到一陣清涼,劇痛如潮水一般退卻了,他頓時全身放松下來。
看著眼前不知何時來到他面前的,穿著一身得體的軍裝的短發女子,在白光的映照下,他覺得她的臉無比聖潔無比美麗,她按在自己額頭上的手雖然冰涼,但卻無比柔嫩,伴著淡淡的幽香,令他十分受用。不由自主地,他對著這個女子笑了,然後他發現,這個女子也笑了。
紅塵驚訝地發現自己在笑。
從來沒有任何表情的她,居然笑了!
她一陣心慌,扭過頭,不敢直視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和他臉上的笑容。
那是一種如極光般純淨的目光,那是一種比嬰兒的笑還清純的微笑。
“你身上怎麼會有血?”他奇怪地問,他看到她軍裝上沾染的絲絲血跡了,他不知道,作為戰爭中的軍人,衣服上的血是絕對不會干,也絕對洗不淨的。現在的他,知道什麼呢?能說話,能思考已經很不錯了。
“哦,這是,這是敵人的血,我們晚上出去巡邏,碰到敵人的巡邏隊,打了一仗,消滅了他們。”她有些驚慌地說。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你的血呢,你沒受傷就好了。”他的聲音很清,清得就像三月裡天山上剛融化的雪水。
“謝謝……”她輕聲說著,心裡滿是喜悅。“不對,我怎麼會感到高興?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紅塵馬上提醒自己,“我是沒有任何感情的殺人機器,我不能擁有感情。”瞬間恢復了冷漠的表情,冷冷地對他說:“這些都不關你的事,你以後不要對我說這麼無聊的話。告訴我你的名字、身份。”
“我的話很無聊嗎?”他喃喃自語,“我的名字、身份?呵呵,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是……是……我的名字是什麼?我是什麼人?我是做什麼的?為什麼全都不記得了?”他又開始痛苦地思索起來,然後頭痛又湧了上來。
紅塵的手飛快地按上了他的額頭,替他壓下了洶湧的頭痛,他滿懷感激地看了一眼紅塵,發現她別過臉去根本沒有看他。
“你今晚就在這裡休息,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麼就別想了,省得頭痛。在你想起來自己叫什麼之前,就叫你‘無名’吧,這是失憶的人非常流行的名字。”紅塵冷冷地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帳篷。
他,現在可以叫他無名了,無名看著她的背影,心想:“為什麼女人都喜歡口是心非呢?為什麼要故意裝出很冷的樣子,難道我真的惹人討厭嗎?”他非常輕易地看穿了紅塵的偽裝,從紅塵冷冷的語氣裡,他聽出了關切之意。
紅塵走出帳篷外,長呼一口氣,右手輕按住自己的心房,心髒無規律地,激烈地跳動著,她輕聲問自己:“為什麼會跳得這樣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