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算是知道來龍去脈了,連忙跪了下來,對皇祖父說道:「皇祖父,長洛是您的孫子,難道還害怕娶不到妻子麼?孫兒就不信憑我一己之力會娶不到這一位胡家小姐!您就別為這事兒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孫兒會擔心難過的。」
皇祖父聽見我這話兒,停頓了好半晌,滿腔的怒氣終於消散殆盡,拉起我說:「長洛說的極是,連宋濂都沒口子稱讚你,難道還怕你討不到老婆?」
皇祖母輕輕一歎,若有所指的說道:「看來這一眾孫兒中,就數長洛最懂事出息了。」
皇祖父聞言一怔,隨即沉默不語,良久良久……
這日過去之後,皇祖父和皇祖母就暫時把我相親一事按下不說,畢竟我年紀還小,可以過得幾年再說。我在宮中每天都要去向皇祖父和皇祖母請安,如此一連堅持了一個月後,我才知道原來祖父的御書房向來是不能讓人隨便進出的,就連朱長文也不行,可是他卻破例讓我這個頂多是一個藩王的王子隨意進出,這一份「聖眷正隆」看在有心人的眼裡,自然就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因此我整個皇宮之中,對我巴結逢迎的人也就慢慢的多了起來。
流言蜚語最可怕之處是它無孔不入,大概朱長文也聽說了這些事兒,我發現他望向我的眼神似乎也愈發的變得陰沉起來,就好像一隻害怕別人和他搶奪食物的野獸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樣過了三年有餘,我除了時不時收到一些從燕京捎來的母親的家書、十八弟和十九妹的禮物,父王間中也只到過應天來看我一次。不過儘管心裡面非常思念母親以及那兩個弟妹,但其實我也漸漸的習慣了一個人在應天的生活,加上日常住行都有紫箬的細心照顧,就連我的房事她也一併照顧了,所以我的日子倒是過得悠哉樂哉。
皇祖父和皇祖母一如既往的對我疼愛非常,經過這幾年的留心,我發現皇祖母其實並不太喜歡朱長文,有一次我甚至在皇祖父說起朱長文的時候,看見皇祖母的眼中閃過了一次厭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年來皇祖母一直對我疼愛得不得了,「乖孫兒」這個原本該是許多龍孫們的稱呼,已經成為了我的專用代稱。
說起給皇世子伴讀這事兒,那就更不用提了,朱長文的遲到缺席,完全使宋濂放棄了希望,大概如果不是為了能夠繼續教我,他可能已經向皇祖父提出辭呈了,所以每當皇世子遲到或者不在,宋濂也不等候,逕自就為我講起了學,可以看得出來,他心中著實已經把我當作了他的得意門生。
一切都還不錯,唯一讓我擔心的是,朱長文望著我的眼神從之前的陰沉漸漸變得殺機四溢,雖然我的月垠缺已經有了大成,也並不必懼怕他些什麼,但是畢竟在皇宮裡面是他的地頭,我還是必須提防他那不知什麼時候會發過來的暗箭。
這一天又到了錢塘大潮的時候,根據往年的慣例,每逢到了大潮到來的時候,皇祖父總要親自去到錢塘江去拜祭海神,以求海神能夠保佑沿海一帶的百姓風調雨順,不要碰到什麼天災人禍。
不過這一年有些特別,因為皇祖父年老,已經在年中讓太子皇伯成立詹士府,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太子監國,因此到錢塘江參拜海神的事兒也就一併交由太子皇伯來住持了。
這一次,皇祖父還別有用心安排我隨著太子皇伯一起到錢塘江去,說是反正日後我也要封疆一方,趁早出去歷練歷練。於是呢,我也就辭別了京城裡的皇祖父和皇祖母眾人,當然還有不能出宮的紫箬,和太子皇伯率領著鋪張無比的三千御林軍,三千儀仗隊,浩浩蕩蕩的朝著錢塘府進發了。
錢塘府距離應天並不是多遠,都在江浙一省的地界裡面,如果按照平常的腳程,騎馬不過兩天就可抵達,可是因為我們這一次是帶著大隊的人馬參拜海神,因此排場極大,行得也就慢了很多。
一連七天的行程,我們終於進入了餘杭的地面兒,基本上這些天來我一直都沒有見過太子皇伯,他實在太忙了,繁雜的公務使得他每日都陷在了其中,我實在不知道這一趟出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公務,太子皇伯在我眼裡,我覺得他越發的消瘦了,坐在那堆得滿滿的折子中間,他簡直就讓我有點難堪重負、苦苦維持的感覺。
我原本只是一個藩王的王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抵達餘杭之後,那些大小官員們對我卻似是知之甚詳,每日總有人來向我問候請安,無所事事之下餘杭一帶的土特產倒是收了不少。
這日終於到了參拜海神之日,從前只從書上看到過「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台」的錢塘江潮,可是等到親眼目睹的時候,卻又自有另一番的震撼。原本餘杭一帶的山水大多具有了江南的靈秀,稍嫌陰柔了一些,可是那千里的潮湧來時卻有如萬馬奔騰,極具陽剛之美,實在能夠彌補餘杭風光的唯一不足。
太子皇伯獨自登上高高的祭神台,禮天拜地,他又讀了一篇長長的文表,然後將其投入江潮之中,整個參拜海神的過程著實有些過於繁複,直忙了兩個多時辰,太子皇伯才被近侍扶持著搖搖欲墜的走下了神台。
我安坐在一旁看著這種景象,自然沒有什麼辛苦可言,心裡同時也對朝廷的這種如此大張旗鼓的行徑感到有點不以為然。儘管這種參拜海神的事兒主要是為了做給百姓們看的,讓他們能夠心中生出安定,對年內的收成充滿一個美好的憧憬,但是朝廷不去籌備銀兩讓百姓修繕堤壩,反倒如此大張旗鼓的拜神,這未免就有點本末倒置了……不過說到底,這個天下又不是由我來坐,我又何必想那麼多?
「小王爺,太子殿下讓奴才召你去江邊看夜潮呢!」這天我正在住處看書,突然從外面走進來一名太監。
那太監我也認得,是太子皇伯的近侍,名字叫作李國經,年紀並不太大,他一向奉承的喚我作「小王爺」,倒也是個知情識趣的妙人兒。
「哦,現在去看夜潮?」我感覺有些意外,怎麼也想不到為什麼太子皇伯今晚會這麼有雅興,約我去看夜潮。想了一想,我又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卻見那懸掛空中的月亮明亮已極,倒也真是看夜潮的好時機,於是就答應說:「好,容我換一件衣衫吧!」
換好了衣衫,我隨著李國經走出房間,一邊走時,我稍微感到詫然的發現那些侍衛全都是新面孔,不過因為心裡想著舊的那些侍衛是不是換班了,我也就沒有多作細想。
搭著馬車來到錢塘江邊,遠遠看到太子皇伯已經在堤壩上面等候,看見我過去,太子皇伯一把拉著我的手,笑著說:「長洛啊,今日皇伯難得空閒,這些天倒是冷落你了,別要見怪才好。」說話的時候,他又揮了揮手,原本在一旁守護的侍衛都紛紛退到了遠處,只剩下那李國經低頭站在一旁伺候。
太子皇伯尋常和我並沒有太多的接觸,我對他所瞭解的也不多,只知道他是和父王都是皇祖母生下的,雖然體弱多病,但是因為皇祖父堅持以長子繼承大寶為國家的根本,所以就立了他為皇太子。
聽見太子皇伯的親熱話兒,我也連忙謙讓道:「皇伯身繫我大吳天下的安危,長洛哪裡敢說什麼見怪,還望皇伯多多保重身體要緊。」
太子皇伯點了點頭,笑道:「嗯,從前就聽說你謙虛知禮,才思敏捷,就連宋太傅也十分中意於你,今日看來,果然不假啊!」
我聽到這話兒,連忙又謙虛了一句:「皇伯過譽了!」
太子皇伯輕輕一歎,又道:「要是長文能有你一半,那就不用我為他操那麼多的心了。」
這句話兒雖然仍是稱讚的言語,但是話兒裡面的意思卻實在太多,我連忙偷偷瞅了一眼皇伯的臉色,見他沒有異樣,這才定下了心來,說道:「長文皇兄的才智遠勝於長洛,日後定是開一朝盛世的天子。」
太子皇伯大概是見我應答得體,言語老道,朝我點頭一笑,也不再言語。
這個時候,錢塘夜潮終於滾湧而至,那轟隆隆的潮水聲在這寂靜的夜裡聽來,比較早時更加震撼許多。我看著遠處的景觀,潮水的一邊翻滾著洶湧的白色波濤,另一邊卻平靜入鏡,映著天上的月亮,那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致結合在一起,真是讓人暗歎上蒼造物之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