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面具 正文 六、終曲.破空(上)
    臘月二十九日下午,江湖道各派掌門陸續抵達鳳凰城,江湖理事會的諸位大佬晚間也到齊了。

    羽玄真人的排場最大,道宗去年經營的不錯,主要原因在於道宗成功地邀請到了中南常老加入,位列道宗長老之首。

    在這件事上,羽玄真人可謂揚眉吐氣,很是壓了一品金佛一頭。

    這其中,當然少不了祝童幫忙說和。

    中南常老同時接到了金佛寺和道宗兩大派的邀請,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事實上,種丹術有個很大的弊端,那就是用種丹強行提升境界者,其修為乃至境界等於被固定,想更進一步,基本上沒什麼可能了。

    祝童種丹不是為了提升境界,他本就是進入祝門最高境界蓬麻仙境,想提升以無路可走,他也無破空而去的理想。

    可希望能享受種丹術的多是各派長老,他們本就沒什麼希望了。中南常老的出現,等於給了他們更進一步的希望;至少,能讓他們多活幾年。

    所以,常老才會突然變得那麼炙手可熱。祝童有點為虎族擔心,這幫江湖大佬瘋狂起來,真的有把老虎給滅絕掉的可能。希望,他們能先學會養老虎,再去殺虎吧。

    卻也難說,現在的老虎基本上都在人工飼養場裡,白島主就養了十幾隻,野生根本就沒多少。學養虎,實在是比去野外獵殺容易多了。難點不在於殺,而在找到一隻野生老虎。

    最終,祝童選擇了支持道宗。

    於情於理,祝童都必須做出這樣的選擇。

    於情,當時的情況擺明了望海醫院已經留不住中南常老了,如果硬要留,或許就傷了老人家的自尊心。祝童已經把斯內爾給了一品金佛,中南常老又是個香餑餑,再替金佛寺說話,就徹底得罪道宗了。

    於理,中南常老是個很簡單的老人,他一生醉心丹道,經歷了很多坎坷,能堅持到現在頗為不易。道宗本就有丹道傳承,宗內丹道藏書瀚若煙海,對常老安享晚年很有助益,或許,還能開發出幾例更具功效的丹藥。

    比較而言,金佛寺那邊就單薄多了,空寂大師對這樣結果也只能說聲「阿彌陀佛,甚憾甚憾」。

    當天晚上,天王廟內排出三十桌流水席,祝門大小成員悉數到場,熱情接待江湖道的各位朋友。

    接近午夜的時候,雪狂僧帶著江小魚走進天王廟。空寂大師一行金佛寺僧眾只做看不見,羽玄真人倒是遠遠地朝雪狂僧拱了拱手。

    祝童這天晚上基本上沒喝多少酒,也沒人來勸他喝酒。

    大家都是走過來和他碰一下酒杯,自己喝乾,並不多說什麼。

    江小魚帶來了一幅畫,一副三米長的、出自鷹佛之手的鷹擊長空畫卷。

    臘月三十上午,祝童獨自呆在天王后院的房間裡,沒人來打攪他,葉兒與祝紅在隔壁房間守了一夜。

    午飯的時候,祝紅用托盤端幾樣親手烹製的菜點進入房間。母子倆安靜地用完午飯,祝紅也離開了。

    午後兩點,祝童走出房間,與葉兒攜手走出天王廟,下虹橋,進入鳳凰古城。

    街上隨時響起鞭炮聲,其中以來鳳凰城過新年的遊客們為多。似乎只有在這裡,他們才能無所顧忌地狂歡。濃郁的火藥味無處不在,將滿街滿巷都灌地滿滿的。

    祝童牽著葉兒的手,順沱江岸邊靜靜地走著。不知不覺間,來到了虹橋下的兩人第一次熱吻的橋洞。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互相凝視著,祝童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旁若無人地親吻起來。

    旁邊經過的人們也沒有為了看他們停留,在鳳凰城,這樣的情況雖然不多見,卻也不罕見。

    良久,葉兒輕輕掙脫出來,臉色平靜地說道:「不管你回不回來,我都會在這裡等著你。永遠!」

    「別說永遠,這兩個字太重,我承受不起。」祝童凝視著這張略顯蒼白的絕美的面孔,道。

    「男子漢大丈夫,承受不起也要咬牙堅持。」

    「好吧,我盡量。」

    「你……」葉兒似乎氣急,捏住祝童的耳朵;「小氣鬼,說句好話騙騙我,會死啊?」

    「那天在這裡,我曾經在心裡發過誓:終此一生,我祝童可以騙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就是不能騙葉兒。」祝童捧起葉兒的發燙的臉,正色道:「今天……我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我沒有半點把握。葉兒,不要等我太久,最多一天一夜。」

    淚水從葉兒眼裡湧出,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會等你三天三夜,就在這裡。」

    「如果你堅持……好吧。」

    他們依偎在橋洞裡說會兒傻話,不覺都有些動情,又抱在一起熱吻。

    曲奇遠遠的守在橋洞外,時刻注意著經過的每個人。因為他,行人們更不好在這裡停留了。

    「好看,真令人感動啊!」煞風景的出現了。

    「我說妹妹,你就不能讓我們安靜地呆一會兒?」祝童不滿地轉身,板著臉訓斥道。

    是井池雪美,此時此刻,在鳳凰城,也只有她敢怎麼肆無忌憚地踐踏祝童。

    「記得嗎,我們可是有婚約的。你們結婚我沒看到,不做數的。」

    「不做數就不作數,陽春三月、春暖花開時節,我們專門為你補辦一次。這總行了吧。」

    「你是想氣死我啊。」井池雪美抬起腳,踢在祝童屁股上:「再敢氣我,看我不踢死你!」

    說著,她自己先笑了。

    有了第三者,倆人也不好再親熱,只好繼續在鳳凰城漫步。

    葉兒挽著祝童的右臂,她的右臂骨折還沒有完全好利落,用不得力氣。

    井池雪美看出便宜,緊緊地挽住祝童的左臂,得意地笑道:「左上右下,我是先來的,理當做老大。」

    葉兒很少與井池雪美就這樣問題爭執,今天也放開了,當即反唇相譏。最難受的,卻是被擠在中間的祝童。

    鳳凰城的巷子多比較狹窄,三人並肩就擋住了大半條路。對面走來的如果是一個人還好,兩個人就必須有一方避讓。

    井池雪美當然不會放手,葉兒也沒有避讓的意思,這可就苦了前後兩位保鏢曲奇與川中宏。

    曲奇原本在前,後來就換川中宏在前開路;他的樣子比較適合做惡人。

    鳳凰城民風淳厚,可來的遊客參差不齊,加之今天是年三十,很多人午飯都喝了些酒。這一路行來,可謂是麻煩不斷。

    川中宏至少推倒了五個人,被曲奇扶起來拉住的更多。

    吵吵鬧鬧著,他們來到陳家客棧門前。

    陳大伯在堂屋裡剁餃子餡,祝童看到機會,雙肩一抖掙脫出來,闖進客棧先給陳老伯拜年。他自然地接過他手裡的菜刀,一板一眼地剁將起來。

    陳大媽帶著兒子媳婦去接馬上就要到的女兒一家了,客棧裡只有陳老伯一個。他看到祝童和葉兒,喜得眉開眼笑,張羅著拿吃拿喝款待他們。

    葉兒眼裡有活計,對客棧也比較熟悉,拿起陳大媽正在做的彩珠往線上穿。那是風鈴的垂飾,每間客房窗口都掛著怎麼一串。

    井池雪美找不到事做,狠狠地朝火塘裡多添了幾塊碳。

    陳老伯也是記得這個身家不俗的女孩,笑道:「正好正好,暖和一些好。我正腿正有些酸,敢要落雪了呢。」

    『好啊好啊,最好下大雪。在雪地放鞭炮才有過年的味道呢。」井池雪美拍手笑道。

    祝童也葉兒心裡都是一寒,三年前,他硬著頭皮迎戰索翁達活佛時,也是個雪夜。

    「大伯的腿還沒好利落?」也是在那天,祝童給陳大伯治過老寒腿,應該不會再犯了。

    「是這條腿。」陳大伯拍著右腿道:「這條腿好利索了,這兩年都沒犯過。」

    「我再給你治一下吧。」祝童把菜刀甩給井池雪美,厲聲道:「快幹活,不然晚上不許吃飯。」

    他身上正好有二師兄剛給的狗皮膏藥,虎蜂王最善於治療風濕類的頑疾。他拉著陳大伯到裡間,先取用藥酒搓熱患處,再取出鳳星毫,催出一絲被煉化的虎蜂王的金色真氣,在病灶處細細碾刺。

    陳大伯舒服地呲牙倒氣,病腿發紅髮燙,片刻間,竟出了一身汗。

    外間響起一陣喧囂聲,祝童聽出是陳阿媽帶著家人回來了,才拿出兩塊狗皮膏藥。一塊貼在患處,一塊交給陳大伯。

    「三天之後換上這塊,以後就不會有事了。」

    走出房間,堂屋裡站滿了人,果然是陳大媽接著女兒一家回來了。

    祝童與葉兒又與陳阿媽寒暄幾句,拉著井池雪美就告辭離開了。

    陳阿媽的兒子還沒來得及與葉兒說上話,顯得有點遺憾,跟著陳阿媽兩口把他們送出好遠。

    回到客棧,女兒有點酸酸地說:「媽,您見了乾女兒,就不離我這個親女兒了。」

    哥哥連忙衝他使眼色:「你知道什麼?你可知道她是誰?那個男子又是誰?」

    「他們是誰關我什麼事?您剛才要他們晚上來吃餃子。我現在不比以前,手腳變笨了,包餃子也笨了。」女兒剛回到家,不禁要耍一下小姐脾氣,多是為了讓老兩口響起過去能開開心。

    可是這次,她碰壁了。陳阿媽板起臉,陳大伯也不理她。還是女婿有眼色,把剛十歲的女兒推到奶奶那邊,自己打開皮箱分發禮物。

    哥哥連忙把她拉到一旁,低聲道:「可不許這樣說,你如果知道他們是誰,只怕要追上去了。」

    「才不會呢。」女兒還自嘴硬。

    「我且說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她是日本人。」

    「老外也沒什麼,我們公司每天都會接待幾批呢。」

    「她叫井池雪美。」

    「這個名字……倒是……倒是,你是說,她是那個女富豪?」女兒的臉色瞬間變了。

    她與老公開了間外貿公司,前幾年還掙了不少錢,這兩年特別是去年,多半都又賠進去了。這次回來,有說服老兩口把客棧抵押到銀行救急的心思。

    卻沒想到,自己著一進門,就趕走了一個大財神。因為看到客棧裡沒有自家人,她剛才一直板著臉。女孩家心思靈便,井池雪美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也是不冷不熱的。

    「她還不算什麼,你知道媽媽的乾女兒是誰?」

    「她又叫什麼?」

    「蘇葉,蘇警官。」

    「原來是個小警官,片警吧。」女兒出了口氣,這次總算沒得罪什麼大人物。

    「那個在裡屋給爸爸治病的,有兩個名字。」

    「兩個名字,這樣人倒也少見。不對啊,井池雪美小姐怎麼會和一個片警走的那麼近?」

    「他有個名字叫祝童。」

    「祝童,蘇葉,神醫李想。我的天,他是井池雪美的哥哥情人。瞧我都做什麼了!哥哥,快跟我走,把他們追回來。」

    女兒丟下哥哥就向外跑,卻被哥哥一把拉住了。

    「追什麼追?沒看到人家有事嗎?只要媽媽在,客棧在,他們早晚會來的。你現去追,惹人討厭罷了。該有的機會也沒有了。聽我說妹妹,那些事啊,咱們說什麼都是放屁,人家根本不會往心裡去。可媽媽爸爸說就不一樣了。虹橋那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人家有事呢。」

    他們兩個在客棧仔細算計,祝童之差一步就要登上虹橋,井池雪美忽然拉住他,低聲道:「哥哥,你一定要記得回來啊。我和姐姐一起等,一直等,直到你回來。」

    「傻丫頭,你怎麼知道了?」祝童有點意外。

    他與索翁達活佛一戰知道的人並不多。

    「是葉兒姐告我的。她對我說,只要你能回來,她就認下我這個妹妹。」井池雪美可憐巴巴地看一眼葉兒,又道:「不是哥哥的妹妹喲。」

    「我沒答應過。」葉兒面含薄嗔,正色道。

    這可是原則問題,萬萬不敢鬆口。

    「你答應過,我有錄音。」井池雪美得意地舉起自己的手機;「嘻嘻,沒想到吧。」

    「那是你說的,我只是請你來演場戲,讓他心裡鬆快些。」

    「可是,你也沒說不答應啊。你怎麼想我不管,反正我是當真了。哥哥你放心走吧,我和姐姐會一直等著你。如果你不回來了,我會替你照顧好姐姐的。」井池雪美拉住葉兒,一把將祝童推上虹橋。

    祝童回望淚光盈盈的葉兒,投去一個感激的微笑。葉兒用心良苦,有點不顧一切了。她想讓自己對這個世界多些牽掛、多點留戀,哪怕只是多出一絲也好的。

    祝童心裡真的感覺輕快多了,至少,多了幾絲曖昧難言的東西:井池雪美今年二十一還是二十二了,身材……更迷人了呢;星弈湖畔,夜半無人私語時……

    蕭蕭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抱住祝童的腰低聲道:「老闆,你會回來的,我知道。」

    陳依頤立在三步外,沒有說什麼,只是脈脈含情地盯著他。

    虹橋前站了一群人,旁邊停著五輛越野車。

    母親祝紅站在第一輛車前,空寂大師、羽玄真人分列左右。梅夜梅老先生,老騙子祝藍、師伯祝黃、藍宇先生立在第二排,再後面是江湖道各派掌門人。

    柳依蘭身邊多出了裊娜的身影,卻是那舞者辛雲。她瞪大清澈無辜的眼睛看著祝童,對這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們充滿了好奇。

    不屬於八品江湖的也來了一些,都站在另一側,比如雪狂僧和江小魚、韓胖子。

    祝童忽然覺得,自己這幾年還真的交了不少朋友,有些曾經是對手的,今天也來了。

    這一刻,虹橋附近被江湖道各派弟子清場了。

    祝童神情凝重,一步步走到母親身邊,低頭喊了聲媽,緩緩跪下。他不知道,今後還有沒有向母親盡孝行禮的機會。

    「孩子,站起來,等你回來再給媽媽拜年。」祝紅拉住他的胳膊。

    祝童定定神,躬身道:「讓母親擔心,孩兒不孝,我一定回來。」

    接下來,周圍各人等分別與祝童道別。

    沒有壯行酒、沒有刀頭肉,只有一句句打氣壯行的話語。今夜,他們都將在鳳凰城等著、候著,度過一個不眠之夜。或許明天凌晨,梵淨山紅雲金頂就將傳來一個能改變江湖道走向的驚人消息。

    祝童只記住了藍宇先生說的一句「江湖道彩虹,俠客百千,少有愈十載而威名不墮者。」。

    是啊,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索翁達活佛確是十分強大,可他也是個人,成名至今已超過十年。他不可能一直保持強大的狀態,進一步更難。這三年,只怕他過很辛苦。最多比三年前厲害一點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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