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陽關三道(上)
進入臘月下旬,鳳凰城的新年氛圍一天比一天濃厚。
雖然經歷了數次雨雪,南華山的綠依舊青翠,沱江江水一樣清澈悠閒。
二十三,祭灶王;二十四、寫春字;二十五、掃塵土;二十六,鍋煮肉;二十七、殺公雞……
鳳凰城的居民按照古老的節奏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勞累了一年,一家人能守在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是令所有人都期盼的大事。
臘月二十三夜,十時許,一輛掛著武警牌照的銀灰色轎車使出鳳凰城。
開車的是個身材壯碩的年輕人,腮幫子青色胡茬,兩眼煞氣隱現,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
副駕駛位置是位身材挺拔的男子,頭上帶著頂棒球帽,帽簷下是一張俊朗陰沉的面孔。
他就是剛開始走紅的實力派影視明星金東,也就是兩個月前出現在別墅小區裡的「喬劍」。
因為還在取保候審期間,金東必須時刻接受警方的傳喚。
可這次傳喚顯得有點奇怪,金東下午趕到鳳凰城,可辦案警官也顯得莫名其妙,經過一番溝通才發現,警方根本就沒有發出那份口頭傳喚。
喬劍豪爽的請辦案民警吃了頓豐盛的晚餐,才離開鳳凰城。
案件下月將被移交檢察院,所以,喬劍通過他們邀請了兩位本地檢察院有頭有臉的人物,臨別,每人分別送上個大紅包,也算是提前拜年了。
他心裡是真的沒底,儘管有人向他保證過,各方面都已經溝通好了,一定不會有事。法院宣判,他也不過是一些民事賠償責任,錢多錢少的,自然會有人替他付。
轎車後座還有一人,他縮成一團,似乎在躲避什麼。
他就是那個神秘失蹤的阿唐,京奧傳媒副總。
阿灰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義子。這次隨喬劍來鳳凰城,主要是為了探視被關在看守所裡的阿灰。
見到是見到了,可是在醫院裡,阿灰的雙眼竟然瞎了。正是聽到這個消息,阿唐才不得不冒險來探視他。
奇怪的是,鳳凰城的醫生檢查不出病因,只能含糊地說是突發惡疾。
更奇怪的是,阿灰除了兩眼失明,雙臂雙手也患上了極其罕見的抖動症。開始的時候還是間歇性發病,發展到現在已是無時無刻不在顫動,他現在連筷子也抓不穩,吃飯都需要護士一勺一勺的喂。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阿唐時刻關注著所有與案件有關的一切消息。他還記得,那個正在上海望海醫院接受治療的年輕司機何木林,左眼被摘除了,右眼的雖然勉強保住了,視力卻只有零點幾。
何木林的雙臂雙手都是深度燒傷,日常飲食,想必也是需要護士幫忙的。
阿唐越想越是心驚肉跳,特別是聽喬劍說警方沒有發出傳喚後。
在鳳凰城的每一刻,他都覺得有一雙在眼睛在背後冷冷地盯著他。如今,轎車已經駛出鳳凰城將近十公里了,這種感覺不只沒有變淡,反而變得更加強烈了。
阿唐也算是半個道上人,那次爆炸案的行動方案雖然是山哥親自策劃並擬定的,他卻是具體執行人。金東,也是他親自挑選的。
阿灰在香港被幾個神秘的女子控制住,被秘密押解回大陸,卻被交給了警方,有頗多令人不解之處。
阿唐每每想來,都覺得傳聞中千面毒狼、「神醫李想」祝童,不該是個心慈手軟遵紀守法的好好先生。
他數次想要讓那個司機兼保鏢停車,自己孤身徒步逃離。可這裡是湘西鳳凰城,周圍都是連綿不絕的大山,冬夜的湘西陰冷而潮濕,他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阿唐回頭看看,後面沒有跟蹤的車輛,心裡總算踏實了一些。
前方是一座小橋,橋頭陰影裡停著一輛越野車。
「停車!」阿唐終於喊出聲了。
他眼力好,看到突然啟動衝過來的越野車,一切都明白了。
他陪著山哥親手拆解過兩輛同型號、同配置、同顏色的越野車,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的想起來就想吐。
越野車緊挨著轎車前保險槓停下來,雪亮的車燈卻沒有熄滅。
金東雙眼被閃的白茫茫一片,渾然不知,煞星降臨了。
保鏢拉開車門跳出去,破口大罵。可他的罵聲只持續了數秒就戛然而止。
「來了,他來了。」
「誰來了?」金東顫聲問。雖然,他已經想到了。
「既然知道,兩位,就請下車吧。今夜月朗星稀,也可說是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滅口的大好時辰。只是這裡有些不太方便,我們換個地方。兩位都是明白人,不會反對吧。」
車門被猛地拉開,金東先被拖出去,又一隻手準確地攥住阿唐的衣領,一把將他扯了出去。
阿唐不是不想反抗,可對方的實力太強大了,他感覺自己在對方手裡就像一個玩具般,沒有絲毫抗拒的資格。
他看到了一張年輕溫和而充滿難言魅力的面孔,正是那個他時刻提防的「神醫李想」。
「阿唐先生,您讓我好等啊。不過,還不算太晚。」祝童說著,提起他向路旁黑黢黢的山坳走去。
曲奇提著已被嚇昏過去了金東,已走出好遠了。
越野車的燈光熄滅了,很快,兩輛車都開下路肩,隱在一片樹影中。
鳳凰城通往吉首的公路,恢復了平靜。
「我不想知道你們做了什麼,也不想為難你們。給你們個選擇的機會,誰能告訴我山哥在哪裡?他可以保留一隻眼睛。右眼!」
一瓶涼水澆到臉上,金東清醒了,聽到這些話,又被嚇得幾近崩潰。
他大聲地叫道:「我是被迫的,被迫的!是阿唐,他誘惑了我……不是誘惑,我只是一念之差……是他逼我幹的。我只見過山哥一面,那是在杭州拍外景的時候,山哥來探班……」
「很好,你的右眼可以留下了。」祝童輕蔑地啐了一口,手掌輕揮,落到他頭頂:「不怨天也不怨地,也不是一念之差。這條鬼道是你自己選的。你可曾想過,那是兩條美麗的生命!還有何木林,他有何辜!我本來給你留有機會,可是你自己不要啊。何木林在上海醫院裡躺了一個多月,這期間,你去上海三次,前後在上海呆了十四天。你如果能抽出哪怕幾個小時到醫院去看望一下他,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見面了。
金建功先生,你還有一周的時間,可以先去醫院看看何木林,看看他現在什麼狀態,你今後就是那個樣子。區別在於,我會盡所有力量替他治病,高價徵求眼球恢復他的視力,直到他康復為止。而你的病,將無藥可治。當然,你可以選擇起訴我,去警方舉報我。山哥神通廣大,手眼可通天,他一定會支持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很希望你配合山哥那麼做。你還可以轉告山哥,『山系』或者『小山系』,哪個敢跳出來,我會讓他變成另一個你。我希望你越紅越好,你多活一天,對他們就是個活樣板。你也不是沒有希望,十年,只要你能支撐十年,我如果還在這個世界上的話,自然會幫你恢復健康。你今年正好三十歲,十年之後,你還有得拼。」
金東昏過去了,祝童又伸出手,按在阿唐頭頂,輕輕摩挲著:「阿唐先生,告訴我,山哥在哪裡?」
阿唐知道自己沒有倖免的可能,雙眼一閉,什麼也不說。他現在心裡連後悔的念頭都沒有了。祝童不要他們的命,可像阿灰那樣活著,比殺了他還惡毒,簡直是生不如死。
從阿灰被抓那刻,祝童已經擺下了圈套,目的就是為了把他引出來。千小心萬謹慎,他還是忍不住落了進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山哥,他策劃的狗屁方案簡直是漏洞百出,如果這件事完全交給他來做,有心算無心,祝童根本就沒有報仇的機會。
怪不得有人說,跟錯老闆是作為一個男人排名第三的悲劇。他一生沒有娶妻生子,與排名第一、第二的悲劇基本無緣。
「很好,我其實也不想聽你說什麼。道上自有道上的規矩:自家做事自己承當,禍不能涉及妻兒!你既然敢向我老婆和朋友下手,想必什麼都不在乎了。我請金先生給山哥帶了些話,公平起見,請你也帶幾句:告訴山哥,這個世界其實很小,加拿大不是天堂。他說每年會給我個驚喜,我不會去找他。我要做的是,一點一點斬斷他的財路和後路。他信不信並不重要。今天是臘月二十三,家家戶戶都在祭灶,也是各家算年賬的時候。告訴山哥,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發現自己的資產少了一些,有些朋友忽然出事了。直到他乖乖地跑到我面前為止。我要的也不多,一隻眼睛,一條腿。他那條還算健康的腿。」
聽完這些話,阿唐也昏過去了。
祝童從阿唐懷裡翻出個手機,編輯一條短信,選擇所有號碼薄裡的號碼,群發了出去。
臘月二十七這天,陳家客棧裡也在殺雞。
操刀的當然是一家之主陳老伯,還帶著他的孫子。
今年春節與往年不同,兒子帶著媳婦孩子臘月二十五就到家了,女兒也來電話說,臘月二十九到家。
陳大媽歡喜的整天合不攏嘴,兒子女兒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了,作為老人,他們老兩口更稀罕孫子和外孫女。
陳家客棧早早地掛起客滿的招牌,錢什麼時候都可以掙,不在乎在幾天。
話又說回來了,陳家客棧現在現在也不缺那幾個小錢。陳家客棧去年生意不錯,很是接待了幾個大客戶,斯內爾先生和安吉拉臨走時都留下了豐厚的小費。
今天一早,陳大媽的乾女兒與鳳凰學校的大老闆朵花昨天來拜年,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厚厚的紅包,裡面足足有五萬塊錢。
陳大媽說是不要,朵花說,這是陳大伯應得的,是鳳凰基金對鄉老會成員的年終禮金,每個人都有。
葉兒帶來了一堆禮品盒,又悄悄塞給陳大媽個紅包,裡面是一副龍鳳金手鐲。
這份禮物陳大媽猶豫好久,卻是收下了,她和陳大伯都知道祝童的身份。這份禮物不在價值,而在與那份心思。她如果不收,葉兒會很不開心的。
陳大媽更多的是心疼,葉兒這次可是遭罪了。她的左臉頰有塊蠶豆大小的疤痕,左手背還有一塊火柴盒大小的傷疤。雖然帶著棒球帽,紅色羊絨圍巾也一直沒有摘下來,卻能看出那滿頭烏髮已經沒有了。
她們沒有留在客棧吃飯,陪老兩口聊了半小時就告辭走了,說是這幾天還會再來。
陳大媽拉住葉兒的手不捨得鬆開,想留她住在客棧裡,至少也吃頓飯。
葉兒又陪陳大媽說了會兒話,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