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一輛灰色商務車駛進蘇州,繞了幾圈停在一個僻靜的巷口。
祝童先下車,然後慇勤的打開另一側車門。
先是伸出一條修長白皙的,接著展開一頂蘭花傘,一具風情萬種的曼妙身體才展現出來。
兩人緩步走進小巷,祝童笑道:
「柳大姐,因為您,這條巷子忽然變得暮氣沉沉。」
柳伊蘭穿著考究的亞麻旗袍,鼻樑上架著墨鏡,烏黑的長髮在被挽成別緻的髮髻,鬢角插一朵蘭花,很有點三十年代的懷舊感。
「還不是為了你。」柳伊蘭正挽著祝童的臂彎,蔥白的蘭花指選肉嫩處重重扭一把;「盛福就喜歡這調調,不是為了小情人,老娘才不想穿成這樣呢。」
「我覺得,大姐正在朝古典的方向發展,與要見誰無關。」祝童忍著。
「你是說大姐快成老太婆了。」柳伊蘭笑顏如花,手上可加了點料。
小騙子終於「哎呦」一聲,引得幾個路人側目。
他苦著臉說:「大姐啊,能不能輕點,這是在街上。」
巷子深處有家不起眼的茶館內,裡面絲竹悠揚,一個女聲在演繹溫婉晦澀的評彈。
走進茶館,才發現裡面亭台樓閣別有洞天,舒爽的陰涼撲面而來。
小橋流水清雅、翠竹疏淡脫俗,古色古香中透著股富貴氣。只迎門那只碩大的關公柱刀神像不太協調,有點江湖味道。
胖乎乎的萬家海在二樓招呼:「李老闆、柳老闆,這邊請,這邊請。」
瘦子盛福不知從那裡鑽出來,果然被柳伊蘭的造型震得七葷八素,伸手去接蘭花傘:「蘭妹總算到了,一路辛苦。」一雙小眼睛貪婪的在柳伊蘭身上逡巡,只差上下其手了。
「蘭妹也是你叫的?」柳伊蘭啐一口,還是把傘讓他拿去了。
「不重要,不重要,我和老萬請蘭妹來,沒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了。多虧李先生,不然,只怕要等到到猴年馬月了。」
「找個鏡子照照!你就是一副活著的猴年馬月。」
柳伊蘭與盛福鬥著嘴走上樓梯,祝童在一旁暗笑。盛福很享受柳伊蘭的尖刻,難不成他有受虐癖?以萬家生佛的實力,女人根本不是問題,他就喜歡這調調。
走進包房,萬家海與曲老億早在候著了,無聊大師連忙起身念佛。一番熱鬧寒暄,六個人才各落座。盛福總想坐到柳伊蘭身邊,無奈,柳伊蘭拉著祝童,讓他毫無機會。
這間包房頗大,清一色檀香木傢俱,博物架上擺放的瓶瓶罐罐看上去就價值不菲。左邊棋案右邊茶台,中間是一塊碩大的石頭。它有半人高,金黃玉潤的石體在溫光下漫射著出絢麗的光彩,奇妙的是,它的顏色雖然令人炫目,石膚卻如羊脂般溫潤。整個包房被它搞得金碧輝煌。
祝童打個手勢對曲老億表示感謝,去曰本之前他曾向曲老億借曲奇幫忙,這次又麻煩曲老億約見萬家生佛。他知道,以曲老億的性情和他與萬家生佛之間的關係,來到蘇州這間茶館有點委屈了。唉,誰讓人家有錢呢?
又對無聊大師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多謝大師不計前嫌。」又用得著人家了,沒辦法不低頭。
無聊大師很大度,合十道:「己人,不用客氣。」
盛福細細對柳伊蘭誇寶,說這金碧輝煌是一塊金沙彩玉。尋常的金沙彩玉多只有碗口大小,且金黃色如此純正的極為罕見。這塊金碧輝煌的金沙彩玉足足有一噸多重,拍下它,用去了一億三千萬。
盛福指點著那處圖案,說:「這是黃財神,瞧,這是他的吐寶鼠鼬,這是如意寶。黃財神你知道不?那是藏教裡鼎鼎大名的多聞天王……」
「祝老弟,這塊石頭你怎麼看?」曲奇笑呵呵打斷盛福的話。
祝童正在觀察這塊價值驚人的金沙彩玉,聽曲老億如此說,知道其中必有古怪。石頭以金黃為基色,又有紫紅色帶環繞勾勒,組合成一處處意境深遠的彩畫;正面有一處天然圖案,粗看過去是一尊老翁垂釣圖,細看卻似一副財神獻寶圖。
忽然眉頭微蹙,起身到近前仔細觀察,特意在圖案處摩挲一陣。
「如何?」盛福有點緊張,小心翼翼的問。
「好像是大師兄的手筆。」祝童對曲老億說,然後歉意的一笑:「盛老闆,它被人做手腳了。石頭是真的,圖像是後來做上去的。」
祝門人作假都會留下一些痕跡,以防己人受騙上當。大師兄在吐寶鼠鼬的兩眼之間留下了一個微小的「氣」字,只憑眼睛看而不親手觸摸的話,根本就感覺不到。
「你一定看錯了。」盛福不滿意的哼哼著;「一定家冒著生命危險從金沙江裡淘出來,為了籌集修建寺院的錢才拿出來拍賣。人家說了,背面的六字真言是一位大有德行的活佛加持上去的。除了那裡,整塊石頭沒有任何一處被動過。」
祝童轉到背面,那裡果然有兩行漢藏兩種文字的六字真言。字體遒勁有力與石體渾然一致,如果不是筆畫太過規整,真如天生的一般。
祝童一筆一劃摸過去,表情逐漸變得凝重而深沉。
無聊大師也走過來,隨著祝童的手指一點點查看。他當然看不出什麼,只是做作樣子。
這是索翁達的手筆啊,行家一伸手便知高低。這兩行文字不是刻上去的,也不是用現代化學藥物腐蝕上去的,而是索翁達以無上神通,憑指力一揮而就。筆畫舒張隱含祝門術字的線路,祝童以為,師傅或師叔都不可能一氣寫出如此的意境。
「他已經好了,並且,更厲害了。」祝童坐回去。
曲老億和柳伊蘭都收起笑容,無聊大師念聲佛,房間裡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沉悶。更嚴重的是,索翁達在用這種方式發出一個信號,他在謀求捲土重來了。
「誰,你們說的是哪個活佛?」萬家海隱約聽說過一些。
「不關你們的事。」曲老億冷冷的說;「只說這塊石頭。如此巨大的金沙彩玉及其難得,按照如今的行情,盛老闆不算虧。如果世道一直這麼好下去,三五年後拿出去,兩億也不算什麼。」
「吧嗒!」一聲,萬家海按動機關,正面幾扇軒窗動閉合,舞台上的絲竹聲、評彈聲變得微不可聞。
「老盛別上火。曲老闆說了,不虧就好。」
盛福哭喪著臉,歎道:「我不是心疼這一億三,是氣啊。狗屁行家!我付給他一百萬……不行,那一百萬必須給我吐回來。」他有看向祝童,眼睛裡再沒有絲毫輕視;「李先生,下次你替我把關。」
「曲老闆才是大行家。」祝童輕輕的推脫了。如果不是大師兄的手筆,他的鑒賞力實在有限,不如藏拙。
「誰請的動曲老闆啊。」盛福哀歎一聲。
柳伊蘭皺著眉頭說;「盛老闆,你這樣的活該被騙,現下知道江湖險惡了?」
「知道了,不如把它放到柳老闆那裡,看著它,心裡堵得慌。」盛福很快就變了顏色。
「我們那裡只用花草;」柳伊蘭撇撇嘴;「石頭看完,該說正事了吧。」
「是是,說正事。」萬家海轉向祝童;「李先生,我知道你的本事,介紹來的生意一定虧不了。只是這次的生意實在太大了,我和老盛一來實力有限,籌集不來這麼多錢;二來,我們這個年紀不像你們年輕人,玩玩石頭古玩,做些穩當的生意,朋友需要幫忙的話,能幫就幫上幾把。總而言之,我們不做風險太大的生意。」
無聊大師上午就來了,這樣的大事,需要有個人提前出面做準備工作。修伊.斯特恩博士的來歷和背景,也需要提前介紹清楚。
「我沒有讓兩位冒險。」祝童摘下眼鏡,輕輕放到茶台上;「請二位出面原本冒昧,並沒有拖大港商貿下水的意思。二位只需要借給我一張值得信任的支票。」
祝童掏出七張支票遞給盛福,繼續道:「承蒙朋友信任,我現在有二十億,宮廷的朋友們已經答應給我湊十億,拿到四十億才能坐到人家跟前,還缺十億只好請兩位幫忙。兩位不會白白辛苦,此事過後,請二位到我那裡小住一月。別的沒有,我送給二位的禮物能讓你們健健康康的活到八十歲。」
祝童不得不帶起「神醫李想」的面具,萬家生佛除了怕虧錢意外,最希望的就是能多活幾年,好享受金錢帶來的舒適生活。
「海岸共榮基金、龍幫國際、東海投資、金蓮花基金、曲氏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港區經貿投資發展有限公司、櫻花國際上海投資公司。」盛福一張張支票念著,每念一張眉頭就皺緊一分。
這些都是在上海灘鼎鼎大名的公司。最有份量的當屬井池財團的櫻花國際,東海投資雖然才剛剛展露出鋒芒,只從董事會構成名單,萬家生佛就意識到它的深厚實力。那是幾十家散佈在全國各地的大公司,只把他們聯繫起來就不可想像了,整合到一起組建一家投資公司,只有一個可能才能解釋:這些公司有共同的血統。
萬家生佛仔細研究過,認為至少應該在二十年前,也就是在這些公司的創業初期,曾得到過同一個人或團體的資金的幫助與商業策略的指導。
萬家生佛也投資一些有潛力的中小公司,他們知道其中的巨大風險。十個投資案能有兩三個成功就算燒高香了。幾十家成功公司的背後,倒下的公司一定更多。
「今晚的較量,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事。」祝童又開口了;「福華造船將要簽約,兩位大概知道一些消息。現在,我把這件事的頭尾說出來,只要能說的,我不會有絲毫隱瞞。然後,二位再做決定。」
祝童決定拿出點真東西了,看表情,七份支票和一個健康承諾並不足以打動萬家生佛,特別是萬家海,他正準備說點什麼。有些話,只要說出來就不好辦了。
萬家海與盛福同時點頭。
福華造船是近期上海灘最大的一樁投資案,也是最神秘的一樁生意。牽扯其中的有曰本財團井池家族,有上海灘各路風雲人物,有來國外的金融大鱷,還有半隱半現的官方大人物。田公子因為福華造船變成瘋子,神醫李想因為福華造船如彗星般崛起,美國參議員雷曼奇怪醜聞,等等等等。
萬家生佛是生意人,當然想知道整個過程乃至全部細節,特別是聽直接當事人講述,這樣的經驗,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
「開始之前,在座的各位把身上所有的通訊工具交出來,還必須答應,下面我說的每句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今後,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這一次,五個人同時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