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東流,獅子山百花盛開。
弘法寺內,眾高人恭謹的聽老前輩講歷史。
「九百年前,時值南宋末期;朝廷為了對抗金兵委派一名將軍在洞庭湖廣召天下勇士訓練水軍,可是歷時半年徵召的精兵不過一萬多。一是因為連年戰亂導致民風積弱,二是當時軍人的地位比較低,有些頭臉的人都不願從軍。還有一個原因是,其時佛教昌盛,從皇帝到士民都信奉佛教,全國寺院密佈,僧人眾多。那些人很多也不是虔誠的信徒,只是因為做和尚可以免交稅賦也可以不服兵役。當時有傳說:天下財富有十分,七分堆在蓮台前。
「將軍為早日完成任務,聽從謀士的勸說頒布三條命令;其中一條就是推倒佛像查抄寺院財產,廢除度牒。將軍說:國家將亡匹夫有責,佛祖體諒眾生,佛祖的信徒更應該為國出力,才不枉信徒供奉一場。」
說著,周半翁端起茶杯喝一口,瞟一眼空寂大師。
「當時,洞庭湖畔有個最大的寺廟,叫作蓮台寺,主持高僧名叫印釋空。知道將軍要查抄寺院的消息後,印釋空連夜跑到臨安上下打點,花大價錢買通內宮太監,得以面見皇帝,獻上一大筆金銀。幾天後,印釋空帶著御賜護國法師的金牌回到蓮台寺,以為憑借這個封號將軍不敢動他。但是,蓮台寺內外僧人比丘有千人之眾,周圍的寺院借口與蓮台寺師出同門,如果不動蓮台寺,別的寺院也會以這個理由抗拒將軍的命令。將軍也為難,畢竟皇恩也是不好冒犯的。」
「有一天正逢浴佛節,印釋空在蓮台寺高搭法台大辦法事。中午,從西邊來了個農夫,逕直走進蓮台寺,也不上香不拜佛,就那麼走到蓮台寺大殿的蓮台上,放聲痛哭,邊哭邊捶胸頓足。農夫怒罵自己是不孝、不忠、不義、無恥之徒。浴佛節那天是佛祖的生日,印釋空領著一群大小和尚在大殿上做佛事,有人在面前大哭總不好不理會,就問那人為什麼痛哭。」
「農夫說:『癡生苟活三十六載,終日勞作卻家貧如洗,竟無一物以供養父母,是為不孝。眼見國破家亡,無能為國出力,是為不忠。天下妖魔橫行蠱惑眾生,自己也學著只為自身不顧親朋,是為不義。如此這般,不是無恥之徒是什麼?』說到這裡,農夫嚎啕大哭語不成聲。」
「印釋空不再理會農夫;高聲念起佛經開解,大殿內的眾僧人、信徒同時唸經慶祝佛祖的誕辰日,聲震寰宇歡聲雷動;農夫漸漸止住哭泣,拿出兩根黑色鐵棒在大殿上研磨起來。奇怪的是,小小的鐵棒在大殿的石板上研磨,卻發出很大的響聲。印釋空受不得那淒厲的聲音,不悅的問農夫為什麼磨鐵棒。」
「農夫說:『這兩枚鐵針他已經磨了三十年,六歲時有人說,只要能把它們磨成針,就能得到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印釋空仔細看看那兩枚鐵棒,笑道:『施主被騙了,這兩枚鐵棒是凡鐵,就是磨成針也值不了多少錢;如何能得到榮華富貴?』」
「農夫這才收起鐵棒,很認真的對印釋空說:『兩枚鐵針是不值幾個錢,有個人說,只要他們能穿過一樣東西,馬上就會成為價值連城的寶貝。』印釋空起了貪心,問:『穿過什麼東西?』」
「農夫指著蓮台上供奉的玉淨瓶說:『佛眼』。原來,蓮台寺之所以那麼出名,是因為寺內供奉有兩枚來自西域的寶貝:佛眼舍利。農夫如此說,印釋空馬上惱了,說農夫是褻瀆佛祖,要下阿鼻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農夫也惱了,跳起來抓起玉淨瓶說:『做了也要下地獄,不做也要下地獄,不如真做成這件事,至少圖個今世富貴。』說完,農夫就消失不見了。蓮台上還放著那個玉淨瓶,印釋空慌忙上前打開,裡面只一枚竹簡。上面寫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周半翁說完這個故事,空寂大師羞得滿臉通紅。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句箴言是佛祖留下的,說狂妄也好,自大也罷,都不好解釋。
祝童好奇的問:「那個農夫是佛祖嗎?」
「不是,農夫是將軍帳下的謀士。印釋空失去佛眼舍利後,蓮台寺迅速敗落,印釋空再沒當初的威風。兩個月後,周圍的寺廟相繼關門,將軍徵召起五萬將士,在洞庭湖訓練一年後開赴淮海戰場。一路所向披靡屢破金兵。後來,這對佛眼舍利真的出現在那兩枚黑針上,謀士憑著這對黑針,在戰場上救起很多軍人的性命。無奈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朝廷昏庸軍餉難以為繼。將軍的五萬水軍越戰越少,終究沒能阻擋住蒙古鐵蹄對江南大地的征伐。將軍最後在大江之上中箭落水,謀士隨將軍順流而去;這對黑針也就失落在江湖之上。二百年後,這對黑針出現在另一個人手裡,當時天下太平,從豫州冒出一個少年,憑借一對黑針闖出神醫的名頭。那時,這對黑針已經是這般樣子了,針尾也已經是龍鳳的樣子。不過,那少年雖然醫術高明,卻有三不治:皇親國戚不治、僧道閒人不治,文人雅士不治。」
「為什麼要這樣?不是少了很多有錢的病人嗎?」祝童又發問,他已經開始懷疑周半翁說的故事的真實性了。
「少年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反正是經他的手,治好了很多平民百姓和江湖俠客的病痛。少年出道二十三年,與他突然出現一樣,消失的時候也很突然。不過,這對黑針卻沒隨他消失,落在少年的弟子手裡。龍鳳星毫這個名字,正是那個幸運的弟子取的。其後百年間,龍鳳星毫一直流傳在江湖上,逐漸成為豫州祝家的鎮宅至寶。祝家也憑這對針,在江湖上建立起超然的地位。」
「豫州祝家?」眾人默念這個名字,把眼睛看向祝童、祝雲、祝槐三兄弟;紛紛猜度這個祝家與祝門之間有什麼關係?
「豫州祝家,就是祝由門的分支,也就是祝門的前身。這對龍鳳星毫的來歷就是如此。空寂,你還要祝掌門把他們交給金佛寺嗎?」周半翁冷著臉看著空寂。
空寂諾諾,再不好說什麼。
「現在的江湖已經不是比哪個門派的人多,誰的功夫高誰就威風,不是誰夠狠誰就厲害;時代在變,江湖也在變,哪個門派跟不上就要被淘汰。」說這段話時,周半翁眼睛掠過汽笛、江小魚,最後停在祝童身上。
「多少年了,前輩們嘔心瀝血建立起來的江湖根基,傳承了有多少年,空寂你知道嗎?羽玄知道嗎?」周半翁終於平靜下來,端起茶杯抿一口。
「個人的能力總歸是有限的,即使練出一副鋼筋鐵骨,即使能超越生死,那只是個人的事,還是要遵守世俗社會的規矩。這是江湖前輩們經過了多少血腥坎坷才明白的一個道理。索翁達活佛與竹道士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的修為也擋不住幾粒子彈。你們作為一派掌門,一舉一動都牽扯到江湖的興旺,更要明白這個道理。三十年前,大家都在暗中為生存勞碌;三十年後,你們終於又能走到檯面上來,你們以為自己的一舉一動可以超越世俗的規則,可以改變世俗的法律嗎?空寂,一品金佛信徒以十萬計,結交的高官富商眾多,金佛寺如今也是財大勢大,各道場高手雲集。我問你,如果今天的事鬧出人命來,你的信徒有幾個敢公然幫你?索翁達活佛投身祝門不是偶然,他也許早就不恥與你們合作,這一點,你想過嗎?」
空寂沉思片刻,臉色灰白默不作聲。
周半翁又轉向羽玄真人:「羽玄,竹道士是江湖傳奇,在他飛昇前,我們都沒想到他的偉大。道宗前一段做得很好,今天為什麼如此動搖?太極精神圓潤貫通講究不露痕跡,所謂大道無形。你帶這麼多人拿著刀劍招搖過市走街穿府,不怕給道宗帶來災禍?幫助祝門是好的,擺出如此大的排場就不對了。剛才我講的不是故事,是歷史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我們都要吸取這個教訓,任何時候都不能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究竟吃得是什麼飯?」
話至此,最不好意思的是汽笛,周半翁從頭到尾根本就沒看過他半眼,雖然下屆江湖酒會還有兩年多才會召開,今天這個場合很有些預演的意思。
汽笛老奸巨猾,漸漸品出別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