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面具 第七卷、流醉傳杯 二、完善(下)
    「高明?有什麼用,高明的師父還不是被弟子趕出師門?」老騙子冷哼一聲,怨氣隨煙霧繚繞。

    「嘿嘿,是你逼我的,師父不會連這點也看不開吧?」小騙子馬上低頭兼拍馬屁,拿瓶好酒來,給老騙子斟滿一茶杯。面前的老江湖剛才還說自己過分,被如此一弄,這個局何止把半個江湖裝進去,簡直是把整個江湖和半個中國都裝進去了。

    「看不開,就不會來上海了。」老騙子好酒成癖,喝進一口,似乎就忘了以前的恩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破綻:紅崖天書。」

    「紅崖天書?」小騙子一直對這招神來之筆很得意,把沈萬三的寶藏和建文皇帝的寶藏合併起來,線索指向遠在貴州的紅崖天書;在他看來,一切都很圓滿。

    沈萬三是江浙豪富,建文帝在南京做過四年皇帝後,被叔叔起兵趕下皇位;關於他們的傳說一直流傳在江湖上,也流傳在市井民間。小騙子經過研究,受某些學者啟發,把遠在貴州黃果樹的紅崖天書與這個寶藏傳說聯繫起來。

    騙局的核心是,把紅崖天書暗示為沈萬三寶藏的鑰匙,和找到建文皇帝下落的線索。小騙子要弄一個解讀紅崖天書的公式,而放出去讓大家爭奪的也就是這個公式。

    「不錯,紅崖天書是你最大的破綻;那東西,和這兩個人沒有絲毫關係,你如果能搞明白上面寫的是什麼,哼哼……」

    老騙子說一半不說了,把個小騙子引的心癢癢的:「師父,是什麼?」

    「紅崖天書上有兩個字你應該認識的。」老騙子把一張拓片攤開,指著一處地方。

    祝童歪著頭、正著頭看了好久,還是一片茫然,搖著頭道:「不認識。」

    「仔細看,它們像什麼?」

    「鳳凰……這兩個字是鳳凰。」

    祝童瞬間恍然,兩個恍惚的字在眼前飛舞,靈活飄蕩,如活物一般。

    「不錯,是鳳凰。民間有高人啊,雖然這兩個字隱藏的最深,還是有人看出點端倪。師父我,也只能說聲佩服。」

    床上擺著十多份各種版本的拓片,是祝童這些天到處搜集來的,都是各個朝代拓印的紅崖天書;從五十「字」版,到十幾「字」版都有,還有難辨「字」數的模糊版。有的系明顯謬誤,有的是因拓摹遺漏造成的異本。何為真跡、原跡?誰是誰非?各家都有道理,小騙子是看不懂的,僅供參考而已。

    老騙子指的正是那張模糊版。

    「瞧這裡,有見識的高人,會看出紅崖天書是祝門術字之源;如果你把這樣的傳出去,會貽笑大方的。」

    小騙子回憶著鳳凰面具上的陰文,仔細對比上面的陰文篆字,真的找到兩個拓本上相似的字:鳳凰。

    「師父,您是說,紅崖天書,是咱們的東西?」

    「誰知道這些?字啊只是表象,看也白看。」老騙子糾正道:「仔細說來,紅崖天書和咱們有些淵源;不過幾千年來,誰都想破解這些,亂刻亂寫亂拓,如今的紅崖天書早被狂妄的人破壞了,想找出點東西,可是難上加難。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東西就是真流傳下來,除了會讓人胡思亂想,真也沒什麼用。」

    「那……怎麼辦?」小騙子有點喪氣,一是對自己的見識淺薄,如果不是把老騙子請來把關,這個騙局也許會成為江湖笑談。二是因為,老騙子身上明顯還有不少秘密,但他就是不傳,讓小騙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老騙子伸手抓起筆,在一張拓片上寫下兩行三句二十一個歪斜古樸的繁體古字。

    「你拿著它到河南走一趟,找到玉夫人,把這幾個字刻成三方印。如此,你明白了?」

    二十一個字,刻成三方印,印身刻畫藏寶圖;這是祝童早就計劃好的,請老騙子來,本意還是為自己做的這首藏頭詩把關;卻沒想到,老騙子將他準備的大部分東西都否定了。

    祝童凝神細讀幾遍,這二十一個字裡面竟包含著多重意思;分開三份後,還有欲斷欲連的韻味,句句都能讀出:沈富、寶藏、允文之類的線索。

    就是合在一處,也能讓人明顯感覺到,這只是一部分。

    「師父,是不是還有?」

    「是還有啊,但是,你如果把整個線索都拋出去,這齣戲還有的唱嗎?只有半夢半醒之間才能引人遐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就和美人一樣。」

    「我是問,下一句是什麼?」老騙子弄的幾句詩,古意盎然,小騙子看的心馳神往,也被這首詩迷惑。

    「什麼下一句?根本就沒有,就是這些,也讓師父我頭疼好久,才為你想出來的。你們這一代是最輕鬆了,想當年,我們學藝的時候才叫苦。四書五經要背,三十六術字要練,十八護身符咒要畫。師父我啊,年輕時也是個風流才子呢,出口成章小菜;代價是沒睡幾個好覺,稍微一偷懶就要受罪……」

    「如此多的本事,為什麼不教我們?」祝童這才清醒過來,打斷老騙子的憶苦思甜,恨恨道。

    「那些東西費力不小,真正用得上的時候不多。小子,別怪師父刻薄,你想學成個書獃子,我是沒意見的;在這個社會裡,只怕你學會那些就跑去做書齋先生了。比如這幾句,真正能看懂的,至少也要有三十年書齋學問功夫。嘿嘿,誰會知道都是老騙子胡亂編造出來的。」

    小騙子猛拍自己的後腦,笑道:「差點被師父騙倒,我忘了,咱們這是在佈局;師父,玉夫人住在哪裡?找她做什麼?」

    「小子,才來上海幾天,你就傻掉了?」

    「不是啊,師父你也是刻印好手,為什麼要找別人?」

    老騙子確實是治印好手,過去的歲月裡,私刻公章那樣的事,老騙子沒少做。

    「刻印容易,弄玉難。你這三方印是作為明代古印拋出去的,印身上還要弄上你這胡亂畫的藏寶圖,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只有找到玉夫人才能做出誰也鑒定不出來的高級貨色;玩弄古玉是門高深的學問,價錢嗎,也不會便宜。」

    說到錢,小騙子最不擔心,他如今身邊有大筆黑錢沒地方去。

    「要多少?」

    「玉夫人不是很貪心,這兩方玉印,一方金印,五十萬估計就夠了。唉!」老騙子說起玉夫人,神情複雜,最後還重重的歎息一聲。

    小騙子心生警覺,追問道:「玉夫人是不是師父的老相好啊?師父您最好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不然我找去被人害死或騙一下,才是天大的冤枉。」

    「哼!老子會和玉夫人相好?嘿嘿,她在南陽隱居,放心去吧,只要能找到玉夫人,你這個局就算圓滿了;後面的都是操作上的細節,我不能不說,你的操作計劃很周密,就是老子弄也不會更好,嘿嘿,看不出有什麼缺憾,會有很多人入局的。」

    老騙子含糊的把這個棘手卻很重要的問題輕輕帶過,拿起祝童的計劃書一頁頁翻看,看完一頁,丟到床下;等他全部看完,床邊只有一堆細碎的紙屑。

    「人越多越熱鬧,師父,還有個問題,如果不用紅崖天書做幌子,總要給尋寶人個地方吧?」

    「這倒也是。」

    大小兩個騙子商量、斟酌、參詳許久,才確定一個合適的地方:南京郊外牛頭山。

    南京建文帝的都城,把牛頭山作為沈萬三的傳說藏寶地,是最貼切的;那裡曾經有很多寺院,山高林密,正是藏寶的好去處。

    「最後一點,你準備怎麼拋出去?要尋找合適的機緣。」老騙子有點睏倦,到底是上年紀的人了,操心多。

    「我手上有個病人,他啊,掌握著一個秘密,很有幾個人要撬開他的嘴,他就是我的發佈口。」

    小騙子把趙永兵的情況說一下,笑容很是陰險得意:「五品清洋的江小魚曾經隱身在他身邊,如果……」

    「你本事見長,什麼時候學會讓別人替你說話的?」小騙子的本事是老騙子教出來的,讓個快死的人說話不難,難在說出自己希望的東西。

    「我當然沒這個本事,它有。」小騙子點點自己的腦袋:「師父,我如今是蠱神上身,本事大著呢。我能知道他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把印放在那裡面就行了。要知道,趙永兵雖然是個粗人,不知道這些的價值很正常;但是,江小魚知道,田公子身邊那個人也知道,他們會……」

    祝童正在說自己的計劃,手被老騙子抓住,瞬間,熱流湧動,渾身上下被探視檢查個透徹。

    「不是個好東西,早點想辦法弄掉它。」

    「我也想啊,就是沒辦法,師父,您老……」祝童滿含希望的看著師父。

    老騙子思慮再三,還是歎息一下:「我也沒好辦法,也許……算了,會要你的命的;祝黃擅長這些,也許……你把這兩個字好生練練,一物降一物,蟲子總是怕鳥的,唔,可能有些用。」

    祝童眼看著老騙子以雪茄在空中虛畫,淡藍色的煙霧從雪茄裡冒出,在眼前凝固出兩個飛舞的術字:鳳凰。

    這個本事真的很高明,把虛無的煙霧凝固在空氣裡,祝童吹一口氣,整個「鳳凰」飛舞起來,卻沒消散,遠遠近近,漂浮在小騙子面前。

    半小時,祝童伸手虛點,一遍遍臨摹演練這兩個字,卻總掌握不住要領;這在他是很少見的,以前學東西,祝童多是一點就透,從未如此艱難。

    「按說,你這個年紀有現在的修為已經是不錯了,但是,學這兩個字是沒有捷徑的,要安下心一點點琢磨;沒有幾年苦功夫,悟不到門徑。學會這兩個字,鳳凰面具你就能用了。只不過,怎麼看你小子都不是個好鳥。如果弄出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千萬別拿出來丟人現眼。」

    小騙子聽完,有些洩氣,點著胸前的鳳凰面具:「師父,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你快把它給我去掉。」

    就是因為它,小騙子這一段藏的很苦;沒有胸膛的男人,根本就不敢去接觸女人;葉兒已經明顯有以身相許的意思,祝童就是不敢動手。

    「有什麼用?我也不知道啊,它在我身邊四十年,老子只用它生火點煙,你一定沒好好練習『中』字。」

    「您根本就沒教我怎麼寫,叫我如何練習?」祝童在空中虛畫出個「中」字,「是這樣寫嗎?」

    老騙子瞇眼看一會兒,直到被「中」字凝聚來的靈氣消散,才歎息一聲:「原來,你真是個繡花枕頭,老子教給你的第一個字是什麼?忘了,你全忘了。」

    祝門弟子學習的第一個字當然是「祝」字;祝童從小為這個字受過不少責打,當然是忘不掉的。聽老騙子如此一說,取「祝」字內的「口」為型,「中」字最艱難的部分豁然而通。

    小騙子在空中畫出「中」字,練習多次才掌握住其中關鍵;胸前的清涼,感覺渾身舒坦。掀開衣服查看,隱形的部分又縮小不少,只胸口巴掌大部分還是空虛一片。

    「你小子……算了,說出來亂你心思;修煉鳳凰面具,不能有任何雜念,把它寫好了,也許一年半載你就能恢復正常。唉,真不知道你腦子哪裡壞掉了,隱身術多好啊,你卻不想要,到你想要的時候,只怕再也得不到了。」

    老騙子在祝童胸前擊一掌,空虛處爆出幾點光華,渾厚的真氣激盪護住祝童的心脈。老騙子被震得後退一步,托著手腕搖頭歎息,似乎也想到了某些輝煌時刻,卻終究沒說出來。

    「你想做個見不得人的隱形人?」小騙子反問一句。

    「哼,沒見識的東西,如果能修煉到三隱三現的境地,江湖上誰是你的對手?」老騙子譏諷一句,再不理會他了。

    祝童剛想說「還不是你不好好教?」卻感覺沒什麼必要,那樣的功夫真有用嗎?修煉到如竹道士那般厲害又能如何?

    老騙子拿著詩文仔細斟酌再三,修改三個字,將牛頭山加進去,整個騙局新鮮出爐,策劃階段基本完成。

    陰陽鼓震牛氣沈,龍頭雲允隱禪林,————,鑫金聖洞慧泉山。

    「陰陽鼓,乃道門至寶,只要這三個字出現在古印上,不由他們不瘋狂。慧泉和尚歸隱前,曾持有佛門聖器七葉蓮;據說,那是他從藏地大喇嘛坤甲迦摩法王手裡得到的,坤甲迦摩法王是元朝皇帝冊封的最後一位黑帽法王,很厲害的。慧泉和尚在五台山風雪谷擊敗坤甲迦摩法王,奪得七葉蓮,才確立他在金佛門內的地位。如果和尚們知道慧泉的一點下落,不只這邊的和尚,藏地的喇嘛們也要來,那時候,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小騙子隨著老騙子,奸笑。

    陰謀的東西弄完,天也快亮了。

    「老大祝槐如果機靈點,根本就不會栽進去,他和你師叔祝黃一樣,保守傳統卻機變不足,他會是個好幫手;老二祝雲目光長遠心思縝密,就是膽氣不夠,做事畏首畏尾;你,聰明機巧且不缺乏大氣,胸有甲兵又知道進退,最主要的是不自私不貪婪,正是能做大事的人。有你們師兄弟三個,我也算對祝門有個交代了。」離別的時候到了,老騙子對離開江湖不無眷戀,但如今更看重的是家。

    「祝門今後怎樣,就全看你怎麼謀劃了,嘿嘿,老子如今很放心。」

    小騙子被老騙子嚇一跳:「什麼意思?」

    「你現在是祝門掌門啊,還有什麼意思。你以為,鳳凰面具是玩具嗎?那是誰都能拿的?誰來找我要,我都會給?」

    祝童「撲通」一下,從床上落到地上,呆看著老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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