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天下 風起遼海 第259章 河陽寺之變【中】
    第259章河陽寺之變【中】

    來包圍李存煥的先鋒不是別人,正是有平盧李存煥最熟悉的大將,更有平盧第一大將之稱的劉鄩。遠遠在半路上,劉鄩就已經看到了山腰處火光晃動。以他一步百計的綽號,稍微一琢磨,便已經知道恐怕是李存煥反應過來了。連忙下令道:「全軍加快腳步」

    也該李存煥倒霉,按道理說平盧這地方,位於山東半島,你說靠北方又不靠北方,靠南方又不靠南方。馬匹質量一向都比較尷尬,和中原一樣。手中的騎兵可以欺負南方的騎兵,但和北方的騎兵一比,立刻就差了不知道多少籌,只有被欺負的份。

    但因為王師範是李存煥的小弟,李存煥為了可以讓王師範在南方替他可以擋住朱溫,為他守住南方的大門,並沒有限制他購買馬匹。

    結果好了,原本王師範所在的平盧只能夠靠海運和渤海國交易,現在還可以通過陸路和契丹、奚人、室韋這些遊牧民族購買馬匹。當李存煥趕到山腳的時候,卻剛剛好被劉鄩帶領五百騎兵攔截住。

    雖然在夜色中,但今天晚上月色不錯,加上雙方都有火把,李存煥眼睛掃過去,幾乎要氣死。那些騎兵胯下的戰馬清一色為渤海戰馬。往日渤海和王師範交易,從海上運送馬匹。一年下來,運過來的馬匹倒是有一千匹,但海上不同陸地。一路顛沛流離,加上海上條件不如陸地,再則大海無情,遇到個大風暴,別說是馬了,船都給沉了。

    結果一年到頭,能夠到了平盧的也就那麼七八百匹,有時運氣不好,便只有三四百匹。而且這些都不是戰馬,基本上民用和軍用各一半。而平盧足足有十多萬大軍,平均分下去,加上補充老死、病死、殘廢的馬匹。也不過是組建一支幾千人的馬軍,而且得分配在邊境上,王師範身邊也沒有多少。現在倒好了,李存煥自己挖了個坑,自己跳下去。叫人如何不鬱悶?

    「我真是和商鞅一樣作法自斃啊」李存煥自己也不得不感歎起來。

    商鞅被誣陷造反,連夜逃跑,卻因為自己制定的嚴酷法律而倒霉。李存煥現在的處境和當初的商鞅何其相似

    「殿下,來人是劉鄩,昔日是殿下親自領兵解救了他,而且對他極為器重,戰後封賞也甚為豐厚。殿下可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只需要劉鄩讓開道路,殿下便是龍入大海,大鵬展翅」楊師厚看到劉鄩身處平盧騎兵當中,而且明顯是統兵大將,不由臉上閃過一抹喜色,連忙對李存煥建議道。

    「咦」李存煥聞言也大為高興,連忙對楊師厚問道:「那不知道誰去和劉鄩套交情比較好呢?」

    「末將自問和劉鄩有幾分交情就由末將親自出面為好」楊師厚主動請纓。

    李存煥不由猶豫了下,楊師厚可不是那種能言善辯的人,不由開口說道:「莫不然我親自出面如何?」

    「殿下不可啊萬一劉鄩翻臉,殿下就危險了」楊師厚聞言,臉色大變,連忙勸阻道。一邊的樸樂射也附和楊師厚的話,勸起李存煥。

    李存煥無奈,唯有點頭,讓楊師厚出馬,只是希望劉鄩能夠念起昔日的幾分情分。否則李存煥也沒有把握突圍。畢竟劉鄩手中有五百騎,而李存煥手上不過一百騎出頭。而且今天一路趕路,晚上也沒有睡多長時間,屬於疲兵。劉鄩不用如何,只要糾纏著自己一時半刻,王師範後續的兵馬就會趕到,那個時候的情況就不用說有多麼糟糕了。

    「劉將軍別來無恙吧」楊師厚策馬上前,在馬背上拱手,微微躬身問候道。

    劉鄩也策馬而出,見楊師厚,幽幽歎息一聲,也不答話,只是在馬背上欠身拱手。

    「劉將軍,殿下被無恥小人誆騙到此地,現在岌岌可危。萬望劉將軍念在昔日殿下兵解兗州之圍,讓開一條路殿下日後定有厚報」楊師厚要是往日早就給臉色劉鄩看了,但現在不敢,無奈笑著臉,貼向劉鄩的冷屁股。

    劉鄩不由猶豫了,低下頭,但看到自己腰間的唐刀的時候,他不由自主聯想到昨天在白虎堂的事情。

    ……平盧節度使府…白虎堂……

    王師範那天穿著很整齊,一身白如雪的禮服,腰間也沒有用王師範一向喜歡的花鳥鑲金腰帶,而是用一條簡陋的白綾作為腰帶。頭上也沒有戴往日的金絲頭冠,而是用一支樸素的木質髮簪拴住滿頭長髮。正個人顯得彷彿寒門士子一般。

    當時劉鄩記得,在座的王建、王師穹、張嶄都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抹驚訝。王師範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儒家的書籍,平日最是喜歡儒家的浮華,講究鮮衣怒馬,腰帶玉環、玉珮、鑲金帶、金魚袋。恐怕平時在家穿便服,也沒有現在如此簡陋。

    不過劉鄩等四人卻沒有敢怠慢,站起來,對王師範欠身拱手道:「末將劉鄩(王師穹、張嶄、王建)見過節帥」

    「都起來吧」王師範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哀傷,雙手虛托,淡淡然的說道。

    劉鄩等人雖然頗為奇怪王師範現在的行為,但也沒有太過在意。剛準備坐回椅子上,卻不想王師範卻說:「各位,今天我們便席地而坐,不分尊卑」

    劉鄩四人不由臉臉相顧,不知道王師範葫蘆裡是賣什麼藥。不過眾人對王師範一向比較信服,也沒有說什麼。便在白虎堂上跪坐,幸好白虎堂是一座木製建築物,否則跪坐在青石板上,劉鄩這些大老粗也就罷了。王師範和王師穹這對嬌生慣養的兄弟,恐怕膝蓋就有得受罪了。

    王師範將手中的唐刀緩緩抽出刀鞘,清脆的摩擦聲在寂靜得有些壓抑的白虎堂中響起。劉鄩、王建、張嶄等將都不由自主眼皮子跳動了下,不知道王師範這是幹什麼?砍人?那砍誰?又有誰犯錯了?不會是那個傢伙想造反吧?

    劉鄩等人都不由自主瞄向王師穹,王師穹更是不堪。如果論到造反,他是最有可能的。一般藩鎮,兄終弟及是最常見的。不過也造成了一些弟弟想篡位,一般而言只要打敗了哥哥,便可以成功上位,也不像其餘部將,以下犯上容易造成其他部將群起而攻。

    因為節度使手下將領一般都是忠於家族,而非忠於某人,所以這種篡位最是容易成功。最是明顯的例子便是李匡籌打走哥哥李匡威,獲得盧龍節度使之位。

    王師穹更是滿額頭冷汗,他可是敢指天發誓,他真的沒有造反的意思,更沒有造反的準備。不過這話誰說得清?談到權力這個問題上,自古以來都是講究寧可殺錯一萬,不可放過半個想當初印度最偉大的帝皇阿育王為了上位,可是將他九十九個兄弟都殺得乾乾淨淨。其中肯定有冤死的,但僅僅因為那頂王冠,阿育王手中的屠刀還是落下來。

    「不必多心」王師範淡淡然的話傳出,眾人都不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旋即都感覺頗為荒唐。

    四人都露出一抹苦笑,劉鄩率先開口大破這壓抑的氣氛,道:「不知道節帥找我們過來,有什麼事情嗎?」

    王師範輕輕將唐刀放在眾人跪坐之間的空地上,劉鄩等四人都不知道王師範這是什麼意思。心道:老大,沒有事情別拿刀出來耍啊會出人命的啊

    四人本來已經放下了的心,再一次提起來。不過王師範卻渾然不在意,他從懷中拿出一片絲綢,不過這片絲綢彷彿是從某件長袍的下擺中撕下來的,參差不齊,頗為醜陋。

    王師範也不在意絲綢的醜陋,眼中浮動著晶瑩的液體,輕輕將絲綢攤開。只見裡面卻是用血寫下的血書,血紅的字更顯內容觸目驚心。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然現天下朝綱敗壞,以下犯上者不勝其數。現叛臣存煥,以臣克君。朕心有不甘不甘不甘啊」三個不甘彷彿三把利劍狠狠刺入眾人心中,那已經有些發黑的血字,卻是那麼讓人觸目驚心的。

    「朕之將死,然無言面對太宗之質問,『朕創下之基業何在?』無顏面對父皇、皇兄之質問,『大唐中興否?』」

    看到這裡,劉鄩四人忽然聞一陣哭泣聲,從聲音的來源地一看,卻是王師範伏地低泣。劉鄩四人都不由心有慼慼,心頭彷彿壓上一塊千斤大石一般,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過了良久,眾人心情稍微舒緩幾分,劉鄩四人這才繼續看下去。

    「朕余九泉之下懇請卿,念大唐之恩,盡臣子之忠義,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除滅唐之奸臣倉惶破指,書詔付卿。萬望勿負康寧四年九月詔,帝絕筆。」

    「師範已經誆騙叛臣李存煥到來,叛臣李存煥所帶兵馬定然不多並於明天下榻於河陽寺師範將盡起大軍,決戰河陽寺為陛下報仇,鋤滅叛臣以安陛下九泉之下之心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諸君如有異議,請斬師範之首」王師範伏地拜道,並且雙手托起放在地上的唐刀。

    王師穹聞言,伏地拜道:「雖萬死,依相隨」

    王建和張嶄也伏地拜道:「滅殺亂世賊子,身為臣子,義之所在請節帥放心,我等自當竭盡全力」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了,劉鄩他臉上閃爍著猶豫的神色。王師範幽幽歎息一聲,雙手伸前,將唐刀遞到劉鄩身前,泣道:「請卿執刀師範雖死不怪卿,只是恨自己致死無法安陛下之心報大唐之國仇啊」聲音中充滿無盡的不甘。

    劉鄩以膝蓋為足,輕輕挪後幾步,雙手交疊在額前,緩慢而慎重的拜道:「雖萬死而相隨只是希望,此事以後,節帥允許鄩,入山清修,度過餘下歲月」

    ……牛山腳下……

    劉鄩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神色堅毅,肅然道:「抱歉」

    但劉鄩在心中卻歎息道:殿下,劉鄩有負於你,而你有負於天子,誰對誰錯,劉鄩已經不想細究了此戰過後,劉鄩便入深山出家,餘生便為殿下誦經贖罪吧縱使殿下怨我,劉鄩也無法了

    「為什麼?」楊師厚不甘心的問道。

    「血衣詔」劉鄩沉默半響,喃喃道。話音剛落,便策馬退回戰陣中,任憑楊師厚再三呼喊也不再出來答話。

    「我明白了」李存煥幽幽歎息一聲,「有因必有果難道這就是我的報應嗎?河東重創宣武內亂正是吾輩橫戈躍馬,逐鹿天下之時卻……」

    「抱歉了,殿下……」劉鄩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哀傷,幽幽的歎道。旋即一擺手,臉色一整,怒喝道:「進攻」

    「吾雖死亦死得壯烈千古依有人記李存煥」李存煥也被激起心中的霸氣,大喝一聲。不等樸樂射、楊師厚等人有所動作,李存煥已經手持騎槍策馬衝上去。

    「殺」平盧騎兵洶湧而來,咆哮的臉孔在火把的照耀下,顯得分外猙獰。

    「死」李存煥彷彿自己回到了那個自己還是小兵的時候,那個時候,為了可以上位,為了不再拚殺在沙場的第一線。自己很拚命,記得在博野李匡籌和李匡威那場大戰,自己一場大戰下來,身上添加了四個箭瘡,十一道最厲害深可見骨,輕則露出血淋淋肌肉的傷口。李存煥彷彿再次找回了自我,那個時候心中還帶有憧憬的自己。

    但李存煥手中的騎槍卻沒有緩下來,槍尖狠狠的從對方咆哮的嘴巴中刺入,貫穿整個頭顱。李存煥迅速鬆開槍桿,左手唐刀反手握著,擋格另外一名騎兵劈過來的一刀。鋒利的刀鋒激烈摩擦,綻放出點點火花,在夜色中格外迷人。

    但沒有人繼續在意這種魅力,死神的鐮刀不斷收割著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所有人都沉吟中殺人與被殺中,死神大概是最是興奮的人。

    樸樂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手中的鐵胎弓弓弦一次又一次的拉開,一支支帶著死亡氣息的箭矢,以樸樂射前所未有的射速,勁射而出,一朵朵血花在夜色中綻放,在火光的照耀下,更顯妖異。

    楊師厚已經感覺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將軍了,他拚命的向衝鋒在第一線的李存煥靠攏,原本握在手中的馬槊已經折斷了,現在手中拿著的是兩把因為不斷和馬刀交擊而佈滿鋸齒的唐刀。楊師厚的頭盔上的紅纓已經少了一大半,那是給一員悍將用手中大刀削的,如果楊師厚躲避的時候慢上半分,這大刀便落在楊師厚的頭顱上了。但那員悍將他也沒有佔到什麼好處,楊師厚將他的右臂狠狠的砍了下來。

    「殿下投降吧我會進言讓節帥放過殿下的」看著浴血奮戰的李存煥,劉鄩眼中閃過一抹哀傷,昔日並肩作戰的人,今天卻成了刀劍相向的敵人,這是何其悲哀,何其的諷刺啊天之作孽啊

    「大丈夫生於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縱使是萬死也只有站著死的李存煥沒有卑躬屈膝的李存煥」李存煥怒吼道,他的聲音並不雄壯,大概因為長時間的廝殺,聲音中反而顯得有些中氣不足,聲音有些沙啞。但並不能夠影響李存煥那股藐視天下的霸氣,大丈夫生於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這句話彷彿一通激昂的戰鼓聲。

    鐵鷹都士兵聞言,皆咆哮起來。「當為大丈夫」手中刀劍長槍殺起來更加拚命,甚至不惜以一命換一命。平盧騎兵雖然有五百人的絕對優勢,但依舊被打的緩慢後退。

    「諸君加把勁便可以衝出牛山」楊師厚身為興奮,大聲咆哮道。

    「大丈夫」劉鄩輕聲喃喃道,幽幽歎息一聲,猛然一擺手,大喝道:「放」

    在劉鄩身邊的五十名騎兵猛然從馬鞍中掏出一具連弩,熟悉兵器的李存煥一眼就看出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萬鈞神弩,是繼諸葛連弩失傳後性能最接近諸葛連弩的武器,可以一次連續放出七枚弩箭,射程和勁力上比諸葛連弩更勝一籌。

    本來廝殺著的平盧騎兵慌忙散開,李存煥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無數箭矢勁射而來。

    「殿下」兩名鐵鷹都士兵哀嚎一聲便奮不顧身的策馬越過李存煥,衝向弩箭,為的僅僅是為李存煥擋住那些弩箭。

    不知道多少弩箭勁射而來,縱使是有兩名士兵拚死保護,李存煥也不由自主中了三箭,一箭斜斜扎入右側大腿,一箭卡在右肩膀的肩甲上,不過那勁力也撞的李存煥肩膀骨頭劇痛,也不知道有沒有撞碎了骨頭。

    最後一箭,也是最致命的一箭,狠狠的撞裂護心鏡,扎入李存煥的胸膛。李存煥不由自主慘叫一聲,墮下戰馬,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我……我要死……死了嗎?我……我不甘心……我……我還有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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