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的號角之聲從石堰城發出去,得到四面八方的回應軍隊向石堰城進逼的不是別人,乃是立功心切的林度步等部眾,他們都知道『十部五軍』的計劃即將實施,如果想在新部族裡獲得理想的地位就不得不拚命。
數千騎兵筆直衝向石堰城,這些騎兵崇拜虎豹騎軍的強悍,虎豹騎軍在開戰之前從不吶喊,他們從自己的官長那裡知道為什麼不喊,說是沉默的殺機更能讓人心驚,個個覺得很有道理也就養成了廝殺之前噤聲的習慣。
第二批衝出軍營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歸附的趙信,由於時間短暫他還沒有熟悉虎豹騎軍的軍號,這才落在了林度步的後面,可憐兮兮的只帶著二十二親族就拍馬衝鋒。其實若說誰最想立功當屬趙信莫屬,畢竟他是最晚歸附的部眾,如果不表現凸出必定不會受到重用,這是至理。
林斌還在繼續吹,他肺活量十足,像是要把所有的怒氣吹出去,以至號角聲帶著濃烈的殺伐意味。
石堰城內的虎豹騎軍,除開佔據城牆段的弩、弓兵,騎士們依照平時的訓練排列早已經在校場擺出了一個魚鱗陣。魚鱗陣本就是用來進行中央突破的陣型,明顯地告訴城樓的劉和北軍:「這不是在開玩笑,你們殺我大將,需要付出代價!」
情水臉色堅毅,他身份低微無法勸阻劉什麼,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後果,早就時刻準備遭受報復。看到虎豹騎軍擺出魚鱗陣,情水毫不猶豫地命令麾下北軍完全讓出內城牆全部撤上城樓,他知道如果沒有城牆作為依托。無論是北軍還是禁衛,誰都無法撐住一刻鐘。
此時此刻劉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一直在念「不可能」,至於什麼不可能沒人知道。
甲賀盡忠職守地互在林斌左右,兩人身後是作為魚鱗陣主要突破兵力的虎騎,數支立成小型魚鱗陣的豹騎補充了空白地段,嚴格按照戰力強弱依梯次配置。
林斌已經完全放棄了魚鱗陣的尾側,他知道城樓上必定有熟讀兵書地將領存在,一看就會明白如今的局勢,擺出這樣的姿態是想爭取主動權逼城樓上的人做出選擇。
劉不止錯誤地估計了局勢更加猜錯了林斌會怎麼做。她現在已經沒有了主意,看向那名禁衛郎官打扮的人:「王恢此時該將如何?」
王恢身為燕人,本為邊吏,十分熟悉北疆的胡人事務,因當今天子有對匈奴發動戰爭的打算,向親近重臣詢問北疆是否有什麼可用的人才,重臣自然明白天子的意思。多方尋膩王恢就上了檯面,被推薦進入中央逐受重用。
王恢現在見南宮公主已經失了方寸,他心中雖然著急,但為了穩住劉,只得裝成胸有成竹的模樣,「公主且寬心,今上早有安排。如今您可上前邀那林斌談話,先將其穩住,衛尉大人所率之三萬雄兵日落之前必然會到。」
劉抬頭觀看天氣。內心五味雜陳,「千想萬想,沒想斌君會如此待我。」她剛剛呼喚沒有得到回應,拒絕再次邀談。
王恢不以為然。心想,「你都安排刀斧手藏於殿中準備拿人了,怪誰?」,他可不敢多說些什麼,畢竟若是沒有他傳話說當今天子欲『請』林斌到長安也不會出現這些事,忍不住又是暗歎一聲,「名聲害人。那頭猛虎有如此善戰之名,今上可容於外乎?」
這邊一連串地問答沒得出什麼結果,城內外卻是蹄聲滔滔,數萬騎兵齊齊奔動聲勢浩大。
王恢剛才只顧應付劉。直至以「貴冑之軀不宜犯險」為由勸心神具亂的公主入了城樓大殿,他這時轉頭看去才發現城樓正前方箭矢射程之外早已立滿騎兵,看不到盡頭黑壓壓的一片。他不是沒有見過兵事。只不過沒有看見過不出聲吶喊的軍隊,頓時感覺無窮無盡的壓迫感在摧殘本來就脆弱的信心。
情水靜靜地站在一旁,他表現得無精打采,甚至握劍的手都似乎很無力,習慣了虎豹騎軍利索地做事風格,再來看京官事情還沒做就扯皮空談,高低立判。他正想事情想得出神,一聲大喝響起……
「郎官!」
情水抱拳應:「在!」
「汝多次與虎豹騎軍合擊殺敵,可知為何不作吶喊,靜立而止?」
情水照實而答,其結果就是讓王恢額頭佈滿冷汗,這讓情水心下極為鬱悶,覺得京官爭權或許是老手,但對軍事也實在太稀拉了,竟是被數萬人圍住還顧著討好上位者,這也沒什麼,一聽真相就被嚇得冒出冷汗,這是不是也太沒用了?當然,情水一直沒有回到內地,不知道內地傳頌林斌善戰的情況。
所謂聲名在外,王恢自然心虛,「此般說來,叛賊之首林斌不會命令叛軍強攻?」
情水忍不住直皺眉頭,他有建議把公孫宏生擒,不料王恢跳出來說了句「刃對皇家,百死不足」,讓動搖的劉下不了台階硬是下令箭殺,現在又聽王恢說林斌是『叛賊之首』、虎豹騎軍是『叛軍』,儘管立場已變,但還是升起怒火,認為天子派這麼個人來根本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壓抑怒氣,「某不知!」
王恢就要擺官威壓人,不料耳邊不斷傳來「犯我者:殺!」的呼嘯,他猛地環顧,從高處看去,城樓早已經被圍了個嚴嚴實實,還看見和城樓相連的兩邊城牆段同時有數百名具裝重騎擺出準備衝鋒的陣仗。他先是呆了一下,隨即驚恐嘶喊:「箭陣,箭陣!」
情水見王恢根本不懂什麼叫戰爭忍不住再次歎息一聲。他身為北軍還是得站出來履行職責,命令北軍在左右兩邊的城牆段擺出刺龍槍陣和箭陣。
林斌覺得自己高看了城
主將,等得有些不耐煩又再一次下令進行緊逼,看到不是完全龜縮而是列陣待敵時,從軍陣的安排上看出了端倪。知道指揮地人是情水,只是不知道情水是不是城樓地最高軍事指揮官。
就在林斌想要揮手示意射三箭警告時,城樓上面響起了陌生的呼喊「射箭,逼退他們!」,隨即是情水在喊「且住!莫要放箭……」。
城樓之上,五百禁衛向城外有逼近跡象的趙信部扣動了扳機,弩箭劃破了空氣,一千五百枝弩箭被激射而出,瞬息幾聲慘叫打破了平衡,城外自發性地喊起了「犯我者:殺!」地戰號。只是沒有得到林斌命令沒敢攻城。
林斌現在可以笑了,不管剛剛那個喊放箭的是誰,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先動手,不是不懂軍事就完全是個白癡。
草根子得到示意,毫不猶豫地抓起號角吹響,頓時「嗚嗚——嗚——」的蒼涼之聲迴盪。
號角聲剛落,震撼天地的「呼啊!!!」被數萬將士吼叫出來。隨即是階段不斷的號子聲響徹:「放箭!」
密集的箭雨落在禁衛地範圍內,『叮得——叮得——』箭鏃與城牆青壯的聲響配合著淒厲的嚎叫聲不斷響起,直至慘叫聲靜止下來,城牆地青磚像是瞬間變成了刺蝟,無論是禁衛陣亡的屍體還是平地皆是釘滿了豎立或傾斜的箭矢。
躲在窗後地劉全身無力地軟倒,將到撲在地面時一雙素手伸來,將她扶住。劉見到是族姐,抽泣無助,「我錯了。錯了……」
劉奕翠沒有說話,扶著劉往殿後密室走,將要拐入彎道時,她回首看了一眼。眼神異常堅定。
依稀可聽王恢在命令情水固守城樓,大殿門被非常突然的推開,王恢倉皇而進,止不住顫聲,「叛軍進攻了,臣必護衛殿門,不讓叛軍傷了公主貴冑萬金之軀!」,只不過,他的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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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斌在三天前已經決定放棄留在漢境向西進發,本不想與漢國發生衝突的離開。誰想到會突發驚變,現在禁衛殺了,已經給將士們一個交代。事情可以告一段落,畢竟漢國公主在那裡,完全撕破臉對虎豹騎軍沒有任何好處。
這時,四、五名騎士穿陣而來,他認出是派往長安的部下,讓甲賀迎上去。
沒一會甲賀急急策馬回來又是在林斌耳邊低低回報……
「喔。從上郡和太原郡出發的漢軍已經到了西河郡首府平定?」林斌臉色不變,若說漢軍那麼大的動靜他不知道,這才有假,「平定到廣衍還遠著呢,大概日落時分才會到達石堰。」
林斌眼神銳利地盯視城樓,只等漢軍主將出來示弱就要退兵安排歸來的隨戰僕從家屬,沒想禁衛死光了漢軍主將還是龜縮不出,他示意草根子吹號命令城牆段上面的具裝重騎準備發動攻擊,以至壓迫漢軍主將快點表態。
漢軍主將沒有出來,情水倒是出現了。
「林將軍!」
沒人回應……
「林將軍,莫要衝動,此事乃京官挑撥,非是公主蓄謀加害!」
林斌眉頭一挑,繼續靜靜地聽。
情水俯看陣前地林斌,別提心裡有多麼難受,兩人前一會還是袍澤,這會持戈相向,想起以前種種,在林斌帳下叱颯風雲,遠襲千里、暢飲歌馬、痛殺敵寇,那時只感沒白活一場,這時心裡只剩下了悲慼莫名。他倒是知道林斌為人坦蕩、光明磊落,深深明白林斌對漢國沒有野心,只是想壯大部曲在擊敗匈奴後離開漢國領軍西征,但是說出去誰信?再則自己卑微位低啊,有什麼資格下判斷,現在也只能盡忠了。
「林將軍,卑下有一言相告:此前有一人前來石堰,乃道,朝中多有重臣非議將軍欲反,公主如何會信,只因出於聖命不得不尊,非蓄意謀算。如今衛尉李廣已然率領三萬步、騎前來石堰途中,日落降至。卑下望將軍深思之……」
不但是林斌感到詫異,就是諸多虎豹騎軍的將領對情水明顯帶著決然的語氣都感到訝異,熟悉情水的人都心生複雜之感,敬佩地看著臉呈堅毅神色地情水……
林斌想策馬而出,但是他極力控制了下來,歎道:「可惜了一員可造之才。」
城樓之上的情水右手握住斬劍,他攀爬上內矮牆,搖晃了一下站穩,「公孫宏乃是卑下箭殺,與公主和諸位袍澤無關!卑下在此謝將軍多日來關照之恩!」說著握劍抱拳,「將軍珍重!願將軍殺盡胡虜,顯我華夏男人氣概!」
「哈哈哈哈!!!」情水抬劍抵住頸部,「將軍,卑下去也!」言罷,劍刃回拖,殷紅獻血飄灑長空,失去生命的軀體後昂而倒。
現場靜得可怕,儘管聽不見軀體昂倒墮地的聲音,敢於赴死的護主舉動還是得到所有人的敬佩。
林斌臉色黯然極了,摘下頭盔沉默著控制絕影調轉馬頭,他的背微微駝了一些,所過之處將士都自動讓開一道空隙。
像是不想驚動忠魂一般,沒有人再去吹響號角,虎豹騎軍所屬緩緩集結,跟在林斌後面按梯次退出石堰城……